宮林低眸掩飾掉瞳孔的震動。

  他早應該想到，如果嶽千煬受製於夏沐濋，那夏沐濋必然知道嶽千煬的一舉一動，肯定知道有朝一日，他會利用嶽千煬會引出自己的蹤跡。

  眼看著嶽千煬蹤跡暴露，夏沐濋並沒有轉移嶽千煬的住處，他之所以這麽做，其實就是在逼自己主動現身。

  其實嶽千煬蹤跡如何對夏沐濋都沒有影響。

  若是嶽千煬安然無恙待在別院，對夏沐濋來說就省了很多麻煩。若是嶽千煬被救走，夏沐濋還可以將計就計查出宮林去處。

  換句話說，無論嶽千煬身處何地，夏沐濋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在這一點上，宮林忘記計算。他一心想要找嶽千煬蹤跡，而失去了判斷。

  夏沐濋看宮林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想明白其中深意，他也不兜圈子，直言道：“你尋找嶽千煬無非就是給嶽千燭一個交代，你們之間怎麽商量的？”

  宮林擁有很強的信念，即使被夏沐濋看穿心事，他依舊表現的鎮定自若：“千燭的下落我不知，沐王爺要是感興趣的話，可以自己找。”

  “本王對她感興趣已經不是一年半載，宮侍衛最清楚。”夏沐濋說：“如果本王沒有猜錯的話，你帶走嶽千煬的事，她並不知道。”

  宮林冷笑：“多年不見，沐王爺竟然開始喜歡猜別人的心事。在下尚且不知道千燭的蹤跡，就算是知道，又怎麽會阻止他們姐弟相見呢？”

  “你會阻止。”

  “是嗎？”

  夏沐濋的手指彈著桌麵，彈聲均勻響起，道：“很簡單，因為你喜歡嶽千燭，所以必須要給她一個完整的嶽千煬。如今嶽千煬命在旦夕，你怎麽會輕易告訴她？讓他傷心呢？”

  心事再一次被看穿，宮林開始忌憚眼前這個雲淡風輕的夏沐濋。如果說五年前的夏沐濋恐怖是在他的將帥能力，那麽五年後夏沐濋的恐怖就在於他的深謀遠慮。

  這樣的夏沐濋更讓人小心謹慎、不得不如履薄冰。

  “你是想用千煬威脅千燭？”這是宮林尚且能夠想到夏沐濋囚禁嶽千煬的唯一可能性。

  夏沐濋敲著桌麵的手一頓，抬眸看向宮林，說：“我想要威脅嶽千燭有一百種方法。”

  絕對不會做出用親人威脅恐嚇他人的卑鄙行為，這讓夏沐濋所不齒。

  夏沐濋向陳致看了一眼，眼色示意。

  陳致會意，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白瓶向宮林扔過去：“這是嶽千煬的解藥，每日晚飯後一服，裏麵有四粒，還可供三天。”

  宮林抬手接住，對於藥他十分放心，相信夏沐濋不會騙自己。

  “三日後本王要見嶽千煬。”夏沐濋說：“剩下的解藥能不能拿到，就要看宮侍衛的選擇了。”

  宮林沒有回答，起身便離開沐王府。

  夏沐濋閉上眼睛再次緩緩睜開，看著沒有要走意思的陳致，開口說：“現在是我跟你交代的時候了。”

  去年的深秋，當陳致拿著當鋪送來的玉釵的時候，夏沐濋就已經知道嶽千燭來到了凰城。

  沒幾天陳致送來了神遠軍火頭軍送來的“雪衣豆沙”的甜食，夏沐濋就確定嶽千燭進入了軍營裏。

  所以夏沐濋就去了神遠軍，進一步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嶽千燭果然來了！

  為了搞清嶽千燭女扮男裝混進軍營的目的，夏沐濋便安排了一係列可以接觸嶽千燭的機會。也包括帶她去岩西寺過冬和讓她參與“糧倉縱火案”的調查。

  年後入京。夏沐濋故意帶著嶽千燭進入忘月軒，恰逢朝中爆發“科舉舞弊案”，他知道涉案大臣嚴易是嶽千燭的父親嶽淩的學生，便想測試嶽千燭對父親學生態度，便同意嶽千燭參與調查。

  另一方麵，夏沐濋想讓嶽千燭獲得功績，因為他知道嶽千燭翻案心切，向聖上討要獎賞的時候定會提起此事。夏沐濋也想利用嶽千燭測試聖上現在對嶽家案的態度。

  毫無疑問，夏沐濋的測試失敗了。因為嶽千燭的提議讓聖上大怒，要不是夏沐濋保下嶽千燭，現在嶽千燭早就進入天牢，不見天日。

  接下來就是夏沐濋和陳致在一起的一係列部署。

  帶走嶽千煬，是將他作為翻動嶽家案的起點，嶽家子嗣提出翻案，事半功倍。

  夏沐濋將嶽千燭帶在身邊是要做個雙重保證，在這件事中摘出沐王府。縱容嶽千燭與宮林的聯係，其實就是讓沐王府擺脫被卷入鬥爭的可能。

  夏沐濋用夏念華的嘴說出當年嶽千燭不知道的真相。

  夏沐濋還引導蘇惟參加官考，用“嶽家案”做考題，最後讓他去做翻動“嶽家案”的契機。

  而自始至終，嶽千燭的作用都隻是利用夏沐濋權勢去給自己鋪路，而夏沐濋將計就計的一步步暗藏玄機。

  “如今蘇惟要去朝中翻案，沒有嶽千燭或者嶽千煬作為啟動，就很難進行下去。”夏沐濋看著對麵的陳致說：“嶽家案不去攪渾這灘水，我們就無法知道朝中誰與唐路暗通款曲？是誰在我們的頭上玄著一把刀？就無法找到鐵證證明唐路是殺害姐姐的凶手！”

  “但是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因為你恨嶽千燭，我們都無法否認，是她引唐路入由州。”

  嶽千燭引唐路入由州就是一切悲劇的開端。

  夏沐濋念在與嶽千燭的舊情，都恨不得當麵質問她當年的為什麽。更何況已經視嶽千燭為仇人的陳致，說不定就直接殺了她。

  陳致苦笑，他的前半生因為沐凝而充滿希望，後半生因為沐凝的死而斷掉奢望。

  陳致自知沒有夏沐濋那般心裏強大，世人都知道神遠軍陳領軍，武功卓越，戰功赫赫，可是世人不知道，現在的陳致是為了給沐凝報仇而活，早就心如死灰。

  “你說的對。”陳致無力的搖頭：“我真的會殺了他。”

  夏沐濋嗅到危險的氣味，猛地抬頭：“你要做什麽？”

  陳致看著略有慌亂的夏沐濋，微微震驚，他道：“王爺一切都計劃好了，我還能做什麽。”

  陳致起身，看著坐著的夏沐濋說：“王爺，除了計劃。你對嶽千燭還有私心嗎？”

  屋子裏沒有了聲音，夏沐濋沒有了表情。陳致得到了答案，擺擺手，走出去書房。

  “陳致！”夏沐濋提醒他：“不要亂來！”

  陳致吸著鼻子看著外麵的月亮，笑道：“隻是饞酒了，想喝幾口——”

  夏沐濋看著陳致離開時疲憊的背影，耳邊會想著陳致剛剛的話。

  “對嶽千燭有私心嗎？”

  夏沐濋覺得可笑，可是他卻答不出來。

  私心？現在還重要嗎？

  陳致拎著兩壇酒腳步輕浮的來到了城外別院。

  今晚是嶽千燭忙碌的一晚，此時的她忙於安排和整理被燒的院子和房屋，絲毫不知道沐王府裏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陳致看著女扮男裝的嶽千燭，笑著自己。這麽明顯的女子模樣，自己怎麽就認不出來？這旁邊的人怎麽就沒有看出來她是女子？

  將近一年來，嶽千燭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自己與她關係還算不錯，怎麽就沒有認出來？陳致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沒有從沐凝的死中走出來，連最起碼都判斷都做不出來。

  嶽千燭拿著別院圖紙勾畫，秦紹星雙手叉腰站在她旁邊與她一起商量明日的安排。

  一陣風吹過，一股酒氣傳過來。

  嶽千燭和秦紹星同時抬頭，就看見陳致站在不遠處。

  秦紹星看著陳致手裏的兩壇酒，笑道：“呦！領軍大人這是來送酒的？”

  陳致看著手裏的酒，這是他剛在酒館喝完，隨手買的兩壇打算回去繼續喝，現在被秦紹星這麽一說，覺得給弟兄們喝也不錯。

  他拎起酒說：“來，給弟兄們分了。”

  “好嘞！”秦紹星一手接過來一個，向著正在搬運木頭的將士走過去，途中經過嶽千燭，撞著她的肩頭：“我們三兩來一些！”

  嶽千燭笑著擺手，這種烈酒她可喝不了。

  “那這次你可是沒有口福了。”秦紹星不強製讓她喝酒，笑嗬嗬的帶著酒走到將士身邊，給兄弟們分酒喝。

  嶽千燭笑著看著眾人，轉頭就看見陳致坐在院子大門前的石階上。

  陳致喝了不少的酒，剛才的風一吹讓他清醒幾分，但是醉酒依舊讓他感覺不舒服。他坐下來，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就看見自己的眼前出現一塊濕了的手帕。

  他抬起頭，看到遞手帕的人正微笑的看著自己。

  嶽千燭向前遞了遞說：“這是幹淨的，剛剛浸了水。”

  陳致頓了一下，並沒有伸手去接。

  嶽千燭看著今天冷漠的陳致，以為他還在為別院被燒心情低落，默默的收回手帕，蹲在旁邊。

  “領軍大人放心，屬下一定將這裏修補如初。”

  陳致隻要看到眼前的人就是嶽千燭，無論她裝成什麽樣子都無法讓自己心安。他知道嶽千燭不是自己的仇人，但他還是忘不了是嶽千燭開始了一切的悲劇。

  陳致緩緩開口：“人已經沒了，修複如初又有什麽用呢。”

  嶽千燭一怔，看著眼前的殘垣景象，腦海裏是死在自己懷裏的沐凝，她與陳致一樣，都忘不了那個讓他們無比溫暖的人。

  她說：“至少能留出一份想念。”

  斯人已去，隻要活著的人記得，那斯人就可在心中安放。

  這一夜注定無人睡眠。

  嶽千燭用虔誠的心修複屬於沐凝的宅院。

  夏沐濋徹夜坐在書房中，無心沉睡。

  陳致回到沐王府，心裏想著沐凝，眼角微紅。

  宮林看著昏睡在床的嶽千煬，滿是對接下來的擔憂。

  ——

  各懷各的心事，各有各的思慮。

  別院的整修工作很費時間，即便是忙乎了兩天也隻是收拾完被燒掉的地方。接下來嶽千燭開始派人修繕院子和屋頂，還要采買房屋裏被燒毀的東西。忙碌起來的她甚至都忘了，沐王府裏還有一位需要她照顧的夏沐濋。

  事實上夏沐濋這次並沒有催促嶽千燭，一心一意的與陳致商量接下來的行動。

  抓眼與宮林約定的三日期限已到，夏沐濋和陳致到了宮林約見的城外岩西寺。

  幻參方丈一看是自己的大財主來了，還沒來得及戴好帽子就匆忙跑出來迎接：“我的沐王爺，這還沒到過來居住的時候，怎麽就過來了？”

  一年不見，幻參還真是如平時一樣諂媚。

  夏沐濋看著幻參頭上的帽子，還是去年冬天嶽千燭給他買的。

  他冷冷的扔下一句話：“約了人。”

  幻參繼續追上說：“按理說，沐王爺在岩西寺約了人，我是攔不住。但是這次沐王爺來了，不給點香火錢，說不過去吧。”

  夏沐濋停下腳步，看著要錢的幻參說：“你又缺錢了？”

  幻參訕訕的笑著：“實不相瞞，咱們寺裏的門應該修一下了。”

  陳致說：“方丈，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去年你可是修了大門的。”

  幻參理所當然的說：“那是前門，現在要修的是後門。”

  岩西寺的門不管好壞還不都是幻參說了算，更何況，他確實需要錢修後門。

  陳致說：“方丈，岩西寺一年的香火錢還不夠換個後門的嗎？”

  “那都是寺裏的錢，我不能動。”幻參笑嘻嘻的說：“後門是我不小心弄壞的，我是寺裏的支持，怎麽好意思用寺裏的香油錢。”

  陳致無語，看著幻參哪有一點一寺之主的樣子。

  夏沐濋不想與幻參糾纏雞毛蒜皮的小事，示意陳致趕快給他錢，讓他不要這麽煩人。

  陳致也是這麽想的，拿出錢袋，取出一綻的銀子說：“王爺一會要談事，別讓人接近。”

  幻參笑嗬嗬的接過銀子說：“好說好說。不知道沐王爺和陳領軍要見哪位客人？我這寺裏可住了不少善男善女。”

  有佛眾還缺香油錢？

  夏沐濋和陳致不約而同的感覺他們被幻參給套路了。

  罷了，就當花錢買個安靜。

  “宮林。”陳致說：“單獨見。”

  幻參還在驗銀子的真假，笑著說：“倒數第二間房，陳領軍知道在哪。”

  夏沐濋和陳致邁步向後院，突然在他們身後響起幻參的聲音：“去年一起住過來的小孩子呢？怎麽不見他一起？”

  幻參口中的小孩就是嶽千燭，他是除了夏沐濋以外，第二個發現嶽千燭是女子的人。

  夏沐濋沒有理會他，徑直向後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