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歲月可回首，但當穀小滿站在皇宮頂端，回望過去，心中卻陡然生出些渺小感。

  與他並肩而立的，還有當朝唐王李世民，此次自己前往天界，必須帶上蟠桃本體，但無論如何，畢竟凶險還是有的。

  那麽交代後事，自然也是正常之舉。

  李世民並不覺得驚訝，早在他登基之前，就已經料到了，未來可能會有這麽一天。

  但此時，作為一個凡間的帝王，他能做的很有限，也許隻有一句“凱旋歸來”的祝福。

  穀小滿大概交代了一下後事，將書院計劃的後期設想、地下城的未來構思……大大小小的事情說完。

  說實話，李世民很不適應這種節奏，在他的眼裏，無論是師父柯頡，還是這位師叔，都是極為堅韌的人物。

  橫跨曆史長河，以蟠桃之力，向天再借五百年，生生造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下城。

  甚至在小時候，他就已經聽說過地下城的事，其中網羅了無數古今名才。

  這等壯舉，在他一個凡人的角度看來，無疑是震撼人心的，想來也確實如此，自己本是一個不好爭鬥，期盼萬事太平的“閑人”。

  若不是受這二位影響，他又哪裏來的勇氣，能夠硬著頭皮發動玄武門之變，還把自己的親爹架空，強行登上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呢？

  前者是不義，後者為不孝，縱觀古今，自己這一代即便算不上神采奕奕，也定然可以說是叛經離道的。

  李世民心中徒然生出些煩悶，他甚至覺得穀小滿有點囉嗦，為什麽去了就會死，為什麽要像交代後事一樣，跟自己說這麽多？

  但當他望著穀師叔愈來愈遠的背影，心中恍然大悟。

  哪裏有什麽信心不足，哪裏又有什麽勇氣不夠？

  忽聞腳步聲在背後響起，回過頭來，原來師父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旁。

  柯頡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方為大丈夫。”

  李世民自言自語的重複著這句話，片刻後道：“師父，你說的對。”

  柯頡是從小看著李世民長大的，要論了解，恐怕就連太上皇李淵，也不如柯頡對他這般熟悉。

  所以做老師的當然知道，自己的學生在想什麽，但他不想拆穿，也不願多說，隻是說了一句：

  “慎之此次也隨為師一同回來了。”

  李世民行師生禮，認真的道：“謝師父。”

  萬裏江山仿佛一道畫卷般，在這皇城腳下徐徐展開。

  此刻，這片江山的王，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

  周圍的風聲很大，其實這風也很冷冽。

  就像穀小滿的心情，其實一直到了那皇城頂上，他的心也依舊忐忑。

  身外化身六耳獼猴當然不會有什麽反應，這具身體已經超越天王之姿，這具身體當然有心，但卻是肉體凡心，更多是以靈氣滋養控製。

  穀小滿真正的心，應該算是蟠桃本體中，外表上看不出什麽端倪。

  但孫悟空一直在核內空間中，相對而坐，一言不發的看著，那顆巨大蟠桃身上的能量波動。

  大聖也不知道說些什麽，秦朝有荊姓勇士，“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也許可以形容一下當時的情境。

  像這種向死而生的事情，孫悟空也做過，但即便是石頭的心，他也曾像穀小滿這般忐忑過。

  忐忑就是心跳，隻要是心就會忐忑。

  當初收到秀才的來信，孫悟空也曾徘徊猶豫啊。

  明知水神不可能幫忙，但他還是拉下臉皮去求水，這對於他一個猴類而言，實在是令人抓耳撓腮的事情。

  穀小滿現在的心情，和大聖當初很像，也不像。

  就像一滴水，如果孤零零的躺在光滑的平麵上，便可以隨風而動。

  但倘若滴進了一條河，一片大海，那便是無數的水滴組成河流、海浪，將自己裹挾著前進。

  在這裏穀小滿就是那滴水，人間就是無數水滴組成的一條河。

  人間的命運，高高在上的天幕，遠古人類的期盼和寄托……

  這一切的一切綜合起來，都可以讓穀小滿不假思索的作出任何決定。

  腳上的步伐不會停止，隻會更加堅定，但他的心卻忍不住忐忑，仿佛一架悶鼓，在即將衝鋒的戰場上轟轟作響。

  人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結合體，有時會衝動，有時會冷靜，偶爾作惡，日常行善……

  在穀小滿的心裏，他一直堅信，在這世間隻有人才有人性，所以在戰場上，即便平時膽小怕事的人，也可能成為最無畏的士兵。

  不到最後一秒，誰也不知道結果是什麽。

  他當然想過逃避，但更多的還是麵對，所以穀小滿的步伐從未有一絲停滯。

  莫名的笑了起來，如果真要說些真心話，自己也許隻想說：

  “一切都是裝的。”

  站在樓頂時，那股油然而生的渺小感就是此間佐證。

  直到最後一秒，心裏也沒有停止過對自身的懷疑，那時他心裏想的是：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

  憑著海量的知識，當然給自己找到了無數的借口。

  何況華夏文化博大精深，既有斬草除根，又有窮寇莫追……

  曾有人說，當男女之間沒有了感情，連呼吸都可以成為分手的借口。

  而支撐穀小滿找到這麽多借口，背後的根本，或許也不過兩個字而已。

  “怕死”。

  穀小滿當然怕死，他一直就是一個怕死的人，以前剛畢業的時候，在公交亭下麵睡了三天大街，即便一事無成也想苟活於世。

  後來在蟠桃園，還是一無所有，甚至這次連五感都沒有了，但他依然沒有放棄生的希望。

  怕死這種事，其實源於對生活的熱愛，人生隻要有希望，自然就會怕死。

  穀小滿從來不會否認，自己是一個怕死的人，甚至即便站在萬眾矚目麵前，他也敢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就是一個怕死的家夥。

  但是有些事情沒辦法。

  比如現在，比如這一刻。

  我怕死，但是我選擇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