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很開心，穀小滿心中則很苦惱。

  既鬱悶於自己的一時大意，喝酒誤事，也在腦海中暗自思索，李白怎麽會知道這些？

  聽雨軒是至今尚存，是天字一號大酒樓，這個招牌算是爛大街的，李白知道它，當然不奇怪。

  可是要把“穀先生”和聽雨軒聯係在一起，其中的意義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聽雨軒的“穀先生”，隻在幾百年前，第一任樓主的時候用過，時傳至今，大唐的聽雨軒，何曾有過穀先生的名諱……

  幾乎在一瞬間，穀小滿便得出了結論：李白知道很多。

  又想到剛才自己正打算驅逐醉意時，“恰好”被李白所打斷，穀小滿暗暗提神，渾身的靈力儲蓄暴漲。

  李白嗬嗬一笑，揚起下巴：“穀先生可記得，剛剛我們辯月的時候？”

  “當然記得”，穀小滿徐徐地做著深呼吸：“太白兄，我想…我需要一個解釋。”

  “先生可聽過，太白一詩有言：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李白笑得更歡了。

  “此為何意？”

  穀小滿當然知道這句詩，此詩原本寫於安史之亂後，不過眼前的這個李白提前出現了。

  於是，原本應該是一首長詩，現在其中關於初唐之後的一些典故，便都沒有了。

  相當於是一首刪減版的《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李白寫於兩年前。

  “此詩，便是為穀兄所作。”

  ……

  穀小滿呆住了，機械般的牛飲了一口苦茶，係統迅速將這首詩檢索，並翻譯了出來。

  不到五秒鍾，他便提取出了其中的部分詩詞，係統的聯想化記憶很簡單，得出的結論也很震撼。

  猜想以下：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天上有宮闕，白玉鑄的京城，有十二樓閣，五座城池）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仙人輕撫我的頭頂，教授我長生之法）

  此處意寓穀小滿之來曆，從天上白玉京而來，後於人間建立火雲洞，授以蟠桃，助人長生。

  穀小滿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反駁。

  從目前的信息來看，自己隻能確定這第一句，同時若是去掉安祿山那些部分，這一首蕩氣回腸的長詩，還有太多的問號。

  李白仿佛看出了穀小滿的疑惑：“穀兄若有問題，太白定知無不答。”

  ……

  心電轉念之間，他想了很多，首先想到的是季青臨，李白此人會不會是秀才？

  但是仔細一想，又自己推翻了這個猜想，自己雖然和季青臨打過的交道不多，但這一年以來，基本上也可以確定，他和李白的性格完全是兩種人。

  況且也沒有必要，若他真是秀才，何必隱瞞身份直到今天呢。

  想轉回主意識，去問一問大聖，卻發現孫悟空現在似乎正在和紅孩兒鬥智鬥勇，忙得不可開交，便沒有再打擾。

  穀小滿幹脆直接開口道：“敢問您究竟是何人？”

  李白搖了搖頭，笑意盎然：“書中自有顏如玉，太白的一生自然便在那詩裏，穀兄不如為太白鑒賞一二？”

  “好！”

  穀小滿憑空取出筆墨紙硯，在那宣紙上寫下了一行字：

  “此為何意？”

  李太白湊過來一看，紙上以楷體書之，寫的是：

  “誤逐世間樂，頗窮理亂情。”

  這是整首詩的第三句，緊接於白玉京、仙人撫頂之後。

  “天上宮闕寒，我便突然想來人間遊一遊，誤逐世間的環樂，以盡前緣。”

  ……

  一直到東方既白，明月隱去。

  在李白的親自注釋下，穀小滿終於弄懂了這首長詩。

  全詩講完，李太白仰天大笑，推開了庭院的大門，昂首闊步走了出去。

  隻留下聽雨軒的穀先生，靜靜地坐在石墩上，久久難以釋懷。

  ……

  這首詩寫的是李白的一生，也是那個星空下野人的一生。

  李白本是長生之人，降落於人間，代表著過去和將來，扮演著一個默默的觀察者，或者說……守護者。

  但他的一生都太長了，所以這首詩雖然長，也不過隻記錄了其中的一部分罷了，還是高度概括的。

  若是沒有李白自己的解釋和補充，任他想破頭，恐怕也想不出這樣的一條線索。

  ……

  全詩第四句：

  “九十六聖君，浮雲掛空名。天地賭一擲，未能忘戰爭。”

  （人間從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九十六聖君，空名掛於浮雲端。以天地為賭注，一擲決定命運，一直戰爭不停）

  所謂九十六聖君，指的是第一批人間神靈，他們從天而降時，天界以天地為賭注，也引來戰爭連綿不斷，最終天界獲勝，統治了整個人間。

  ……

  全詩第五句：

  “試涉霸王略，將期軒冕榮。

  時命乃大謬，棄之海上行。

  學劍翻自哂，為文竟何成。

  劍非萬人敵，文竊四海聲。

  兒戲不足道，五噫出西京。

  臨當欲去時，慷慨淚沾纓……。”

  太白詩仙親口說道：“我找不到任何的方向，所以我依舊行走在人間，但我覺得很糾結。”

  穀小滿理解，他當然糾結，最初來時，李白作為一個超凡之人，把自己看成守護者，是來守護人間的，所謂的觀察也是他的個人興趣。

  然而沒想到的是，世界的變故如此之大，這一點和穀小滿看到曆史後的心情相似，他一時又該如何自處？

  就如同這一部分詩裏寫的：

  迷茫的李白曾經學習霸王戰略，也曾長期漂泊於五湖四海之間，彳亍四方，不知何處去。

  也曾經去山東學劍，沒有什麽結果，會寫點文章，可那有什麽用呢？

  劍術並非萬人之敵，防防身的技術，文章倒是四海聞名，罕有人匹敵（可也解不開他的心結）

  這些都是些兒戲，微不足道，所以我象梁鴻一樣看破了世界，唱著五噫歌離開西京長安。

  不過在臨去之時，我還是流下了慷慨激揚的淚水，打濕了我的帽上紅纓。

  ……

  穀小滿大概終於懂了。

  這位太白謫仙，最終也曾為人間流淚。

  從這個角度來看，李白是真正的入世之人，嚐過人間的酸甜苦辣，油鹽醬醋，吃喝玩樂。

  世間的百態心中過，最終徒留下幾滴淚水，沾濕了紅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