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年幼的時候給顧貴妃簪過珠釵，陸潛是第一次擺弄女兒家的首飾。

  珍珠珠花重新簪在棠梨的烏發間，陸潛的指腹觸著棠梨的鬢發，軟軟的，小人魚的頭發摸起來柔順細滑。

  陸潛直起身子，心裏暗笑一下，給女兒家簪珠花的動作，太親密了些。如若小人魚是京城的貴女，他定然不會有這樣逾矩的舉動。

  可麵前的棠梨，是鮫人，白紙般稚嫩而純真，陸潛沒有把她當成一個成熟的、會勾起男人情/欲的女子。

  陸潛突然離她這般近，棠梨有些不習慣，她整日打交道的是大海星以及海裏的魚蝦等，不似人間有太多的男女之分，她是第一次和人類男子距離這樣近。

  棠梨摸了摸頭頂的珠花，其實，她有許多珍珠，給陸潛的那顆珍珠，對她來說不值一提。

  鮫人滴淚成珠，從小到大，棠梨攢了幾箱子的珍珠。

  她小時候經常哭，比如說嘴饞想吃刺桐鎮上的糕點，卻吃不到，會被饞哭；棠若幽給她啟蒙的時候，她坐不住，想要出去玩耍，掉幾粒金豆子，或是被棠若幽訓斥了，她就嗚嗚哭起來，讓棠若幽心疼她。

  不過，自棠若幽離世，棠梨就很少哭泣了。哭出來的那些珍珠，被她收起來放在海底，平日用不到，一部分被她送給大海星、小錦鯉精，另一部分用來做珠釵和鑲嵌在鮫綃上。

  還有，什麽叫擔心太多會長不大啊，渣太子這是在胡說！

  棠梨不服氣，“我會長大的！”

  許是念一海的水滋養人，和江南女子一樣，小人魚說話也是軟糯糯的，沒有一點兒殺傷力。

  和小人魚打交道，要比那些利欲熏心的人舒服許多，陸潛難得多了些耐心，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好，你會長大的。”

  話音落下，他又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聽到這個問題，棠梨有些得意，“按照你們人類的說法，我快要及笄了。”

  她再有一個月及笄，及笄意味著她能長出雙腿化成人形，她怎會不高興？

  小人魚連女兒家及笄的事情都清楚，陸潛心生好奇，“ 我觀你言行舉止和人類女子無異，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習俗的？”

  人間的許多習俗，是棠若幽告訴她的，可棠梨不想讓陸潛知道太多，便隱瞞下來，“我…我是聽出海的漁民說的。”

  鮫人可以化形去到人間，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人類的貪欲難以估量，這樣，棠梨才能更安全些。

  陸潛“嗯”了一聲，沒有繼續詢問，“ 陸鈺派來泉州的人手回到京城了，接下來一段時間他應當不會再惹事，也不會再派人來到念一海。”

  “陸鈺？你怎麽這麽多兄弟啊！” 棠梨魚尾巴甩了甩，娘親就隻有她這麽一個女兒。

  陸潛唇角浮現戲謔的笑意，“這要去問當今的聖上。”

  他的父皇雖說疼寵他母妃，可該生的兒子一個沒少生，究竟皇上對顧貴妃是何想法，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哪怕棠梨隻是一條小人魚，她也知道，兄弟多不是好事。海裏的小魚是同一個娘胎生出來的，也經常打架呢，更何況陸潛的兄弟想要除掉他。

  渣太子有點慘，棠梨在心裏感歎著。

  不過，陸鈺的手下回京了，她和大海星無需時時提防，可以隨時隨地來到海麵，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棠梨杏眸淺淺笑著，“ 謝謝你把這個消息告訴我，我和大海星不能在周叔麵前露麵，沒辦法親自向他賠罪，大海星太過頑劣，待會兒我會訓斥他的，他以後不會再把周叔嚇暈了。”

  “還有，我們給你惹了麻煩，你還給周叔出了診金，你不收下我的珍珠珠花，實在是不好意思，要是哪一天你手裏缺銀子了，你來找我，我把珍珠給你。”

  聽到這些話，陸潛突然對棠梨的生長環境十分感興趣，占小便宜而洋洋得意的人類不是少數，可小人魚卻不是這樣的，她有自己的原則，做錯事情要賠罪，還要把珍珠珠花賠給他。

  剛才棠梨還在想要和渣太子保持距離，沒想到，沒過一會兒大海星就惹出了這些事情。

  今個和陸潛說了不少話，不能再和他待在一起了，棠梨心生警惕，她才不要和陸潛按照書中的劇情發展呢。

  棠梨揮揮手，“太子再見，我先回去啦。”

  陸潛溫聲道：“嗯。”

  小人魚毫不留戀的離去，蕩漾的海麵重新恢複平靜。

  陸潛凝望著棠梨離開的背影，他九歲那年見過一條小人魚，這件事情給了他極大的震撼，是以，這麽多年他一直沒有忘記小人魚的樣貌。

  粉嫩嫩的一團，當時看起來隻有五六歲，算一算年紀，倒是和棠梨現在的年紀對上了。

  棠梨的長相，和那個小人魚也有一二分相似，都是鵝蛋臉，圓圓的眸子，還有金色的魚尾巴。

  許是在念一海的日子太過閑適，他竟然有心思想些往日從來不會思慮的事情，小人魚沒有及笄，又沒有在人間生活的經驗，若是被人類發現了她鮫人的身份，她該怎麽辦？

  ＊

  周翼給自己的老父親請了大夫，大夫把脈後，隻說是受驚過度，其他無礙，開了幾副安神的湯藥。

  到了傍晚時分，周來有了動靜，眼皮子睜開。

  周翼守在床頭，幽幽地道：“爹，您可終於醒了，您這麽大年齡了，被拌一下，還能在海裏暈倒！”

  周來虛弱的坐起來，“臭小子，你知道什麽！海裏有一頭虎鯨，前一眼我還看見它在遠處，後一眼它就快到我跟前了，離弦的箭都沒它快，你爹我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能不害怕嗎？”

  周翼還年輕，“我倒是想親眼看一看虎鯨，虎鯨是海上霸主，肯定很威風。”

  周來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不怕死你就去看吧。”

  周翼揉揉腦袋，嘿嘿笑起來，把藥碗端過來，“爹，剛熬好的藥，還熱著，我來喂您喝藥。”

  “我自個來，你歇著吧。”周來拿過藥碗，“ 喝了藥，我去給殿下準備晚膳。”

  “爹，殿下說您上了年紀，又受了驚嚇，讓您好生休息幾日，不必急著過去伺候。”

  周來一愣，不放心的道：“殿下身邊沒有伺候的人怎麽行？”

  周翼：“我去鎮上請大夫的時候，順便請了一位婆子過來，這也是殿下的吩咐。殿下說您整日操勞，本就辛苦，請個婆子過來幫忙分擔，您也能多歇一歇。”

  周來心裏暖暖的，眉頭的皺紋舒展開，“殿下來到念一海，就帶了咱們父子倆，殿下對咱們這麽好，能夠伺候殿下，是咱們的福氣。眼下我倒下了，你一定要好生替殿下辦差，把你爹的這份兒補上。”

  周翼應下來，“知道了，爹。”

  ＊

  回到海裏，棠梨把大海星拉進洞穴，小臉認真又嚴肅，“大海星，你知錯沒有？”

  大海星一臉茫然，“甜棠，我哪裏有錯？”

  棠梨語氣比以往嚴厲許多，“ 平日你和鯊魚他們在海底打架就算了，今個你非要去海麵上打架，把陸潛身邊的人都嚇暈過去了，你還沒有錯？”

  大海星耷拉著腦袋，“甜棠，我不是說了嘛！不是我把那個老人家嚇暈的，是虎鯨！再說也不是我硬要和虎鯨打架的，我隻是在他睡覺的時候不小心坐到他的腦袋上，我又沒有看到他在那裏，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脾氣太暴躁，非要跟在我後麵和我打架。”

  棠梨腮幫子鼓了鼓，“你的意思是我錯怪你了？”

  見到棠梨這個樣子，大海星慫了，立馬認錯，“沒有，甜棠說什麽都是對的，是我錯了。”

  他還是幼崽的時候，棠若幽把他救回來，他跟著棠若幽和棠梨一起長大。

  棠梨是懂事的妹妹，他是頑劣的哥哥，妹妹說的話，什麽時候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