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破頭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0-12-27 19:23      字數:4293
  《芙蓉帳》71

  香園。

  廊下無掌燈的丫鬟, 屋中的燭火也未點燃,往日亮堂的香園,此時一片漆黑。

  丫鬟們紛紛聚在庭園中, 用自以為極低的音量談論今日的這一樁樁奇事:

  “這也太荒唐了, 戲本子也不敢這樣寫呀!”

  “誰說不是呢,養了十六年的女兒,竟是假的, 這事若是陰差陽錯便也罷了, 可那是她親娘親自調換了兩個姑娘啊……”

  “誰說不是, 夫人是如何疼愛三姑娘的,我們都看在眼裏, 換誰誰不難受呢?”

  “那現下這個情形, 真的姑娘回了府,裏頭這個可如何是好?”

  眾人唏噓,紛紛往主屋緊閉的門牖瞧了一眼。

  小室內,賀敏眼淚都流幹了,此時紅著眼,愣愣坐在銅鏡前。

  窗外話的一個字一個字如針似的落在她心頭, 紮得她生疼生疼的。

  她素來仗著父母兄長的疼愛嬌蠻放縱,可她也知曉這疼愛正是因為她身上流著賀家的血,她是賀家唯一的嫡幼女,她是阿娘拚了性命、落下病根生的姑娘。

  可眼下她不是了,她不是了。

  自方才阿娘抱著沈時葶一陣痛哭後,便沒再瞧她一眼, 醒後也守著沈時葶, 甚至都不曾派白嬤嬤來問問她。

  整個賀家, 沒有人過問她。

  她仿佛一日間, 從掌中明珠成了個透明人……

  阿爹阿娘會將她送走嗎?

  賀敏麵色一白,不,她不能走。

  思此,她立即起身,推門而出,直奔棠苑。

  此時,棠苑亭下。

  白嬤嬤瞧了眼長椅上手握藕粉手繩發愣的姑娘,上前給她送了果盤與熱茶,道:“老奴讓桃因來伺候姑娘吧。”

  沈時葶頓了一下,忙起身道:“不用了,我坐坐就回。”

  “姑娘快坐,莫要對老奴這般客氣。”

  沈時葶攥著手繩訕訕坐下,直至看白嬤嬤走遠,她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賀家的所有人,都用一種探究又憐愛的眼神瞧她,實在讓人一時難以適應。

  白嬤嬤穿過廊下,正要往廳堂去,堪一轉身,便見賀敏疾步走來。

  白嬤嬤一怔,道:“夜深,姑娘怎來了?”

  聽白嬤嬤的稱呼,賀敏攥了攥手心,從前眾人皆是三姑娘長三姑娘短,才半日過去,便不喊三姑娘了……

  賀敏深深提起一口氣,“我尋阿娘,嬤嬤,阿娘在何處?”

  “夫人與老爺都在廳堂呢。”

  賀敏點點頭,視線望向遠處亭下的人影,她十分克製才未失態,道:“那我這就去。”

  說罷,她轉身往小路走。

  白嬤嬤瞧了她一眼,便也一並上前。

  許是賀敏走得快,不過兩條小徑,就不見了人影。

  而此時,賀敏繞過一處山石與灌木叢,原路又繞了回去。

  沈時葶正將手繩戴在皖上,繩扣才摁下,就聽身後一陣腳步聲,以為是白嬤嬤又回來了,忙回頭道:“嬤嬤,您不用——”

  她話一頓,卻見賀敏紅著眼看她。

  賀敏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藕粉手繩上,以前,每回大哥哥出征後都會帶著小玩意兒給她,獨獨五年前沒有。

  她以為是大哥哥沒機會給她,原來不是,原來隻不是給她的……

  她渾身發顫,連牙關都在發抖,微泣道:“你以為,這樣你就贏了嗎?”

  沈時葶定定望了她一瞬,說來她與賀敏隻見過兩麵,一次在璽園,一次在鬆苑,皆不是什麽愉快的見麵。

  可她也並未放在心上,算起來,也是無仇無怨。

  如此想,沈時葶便收回了目光,起身要走。

  然,這不言不語的態度,落在賀敏眼裏,那便是勝者姿態。

  她在嘲弄她!她看不起她!

  “你別走!”賀敏拽住她的手腕,“你自幼不在賀家長大,是我陪著阿爹阿娘,你以為她們就會更疼你,就會將我送走嗎?”

  賀敏說得對,岑氏那樣疼過她,即便眼下沈時葶是她的心頭肉,她也未必就能舍得賀敏。

  思此,賀敏背脊挺直,底氣十足道:“孫氏生了我又如何,是賀家養的我,我在京都十六年,這世家圈子,豈是你能融進的?”

  沈時葶低頭去掙她的手,奈何賀敏攥得這樣緊。

  “還有懷洲哥哥,你以為你成了賀家的女兒,懷洲哥哥就會像護我一樣護你嗎?我才是與他自小長大的,這麽多年的情分,又豈是僅僅因我冠著一個賀姓?你、你都不知道,他為了救我,生生挨了兩箭,險些喪命,胸口還留著一道疤呢,這些你都知道嗎!”

  聞言,正用勁掙開她的沈時葶一頓。

  誠然,她前麵所說的岑氏會不會將她送走、京都世家圈子雲雲她皆是不知,但陸九霄胸口的疤,她卻是知道的。

  她怎麽可能不知,每每行房事之時,男人的胸膛就靠在她麵前,那樣一道顯眼的疤,在月色下能瞧得清清楚楚。

  她也曾好奇過,那位養尊處優的世子爺是做了甚,能在如此凶險的地方落下疤。

  竟未成想,是因為賀敏。

  可好像也無甚奇怪的。

  這靜默的片刻中,賀敏仔細打量她的神色,好似終於扳回一局,唇角輕翹道:“還有別的你不知曉的,五年前,他——”

  “與我何幹?”

  沈時葶抬眸看她,將扣在手腕上的五根指頭一根一根掰開,“你喜歡他,你就找他去,與我說有何用?你在這同我說,他會娶你嗎?”

  “你——”

  “又不是我讓你親娘將我二人調換的,又不是我對不住你,你找我作甚?”

  說話間,小姑娘眼眶亦是隱隱發燙。

  委屈嗎?自是很委屈。

  賀敏也委屈,可賀敏委屈與她何關呢?

  賀敏似是被她這兩句話說愣了神,一時怔住,沈時葶趁機掙開她,往小徑上去。

  賀敏回過神來,忙追了上去,拽住她的小臂道:“你別走,沈時葶!你、你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即便回到賀家,還不是千人嘲萬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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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鍾前,白嬤嬤進到廳堂。

  岑氏正與賀祿鳴、賀凜在商議孫氏之事,見她來,忙起身問道:“如何了,她睡下了嗎?”

  白嬤嬤應道:“沒呢,在院子裏坐著呢,怕是今夜都不得眠。”

  岑氏憂心忡忡地落了座。

  她緩了緩,又道:“我是一定要將阿葶入宗祠的,賀家的血脈,斷斷沒有落在外頭的道理,何況這孩子吃太多苦,我一想,我這心就——”

  “好了好了。”賀祿鳴忙撫了撫她的背脊,“自是要入的。”

  賀凜擱下茶盞,緩緩道:“我查過了,當初孫氏將阿葶賣給老鴇,又擔心鄰裏戳脊梁骨,謊稱將她送去了鄉下養病。陸夫人既肯認阿葶為義女,不若將兩件事串一串,便說是陸夫人與她投緣,將她從錦州帶回府裏。”

  岑氏與賀祿鳴互望一眼,思忖片刻,連連頷首,“我瞧是極好的,但若孫氏將此事說出去,那——”

  “阿娘。”賀凜打斷她:“我會將孫氏送進牢裏。”

  驪國律法雖未有針對這種荒唐事的條例,但即便賀家如今並無實權在手,可賀祿鳴護國大將軍的頭銜也不是白擔的。

  關押一人,不是難事。

  他望著岑氏,繼續道:“阿敏也會送回錦州,與她兄長阿嫂同路。”

  話落,岑氏微怔,一時難言。

  她自然恨極了孫氏狸貓換太子的下作手段,也知曉將賀敏送走是最好的。若還留著她,豈不是往她親生女兒心頭紮嗎?她怎麽忍心……

  可她畢竟疼了賀敏十六年,她拿真心真意疼了十六年,忽然要送她走,若說舍得,那是假的。

  可誰不是呢?

  眼下這個廳堂裏,誰不是真真切切待她好過?誰又假心假意了?

  賀凜斂眸,“阿娘,若非孫氏是阿敏生母,依她所為,早該死了。”

  言下之意,再多的,給不了賀敏了。

  此時,白嬤嬤頻頻扭頭往窗外瞧。

  她不由皺起眉頭,賀敏走在她前頭,按理說也該到了,怎的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不知怎的,她這眼皮忽然跳了起來。

  岑氏歎氣,“你讓阿娘想想……”

  “夫人,老爺!”

  廊下,桃因匆匆而至,揭開門簾,氣都尚未喘勻,帶著些許哭腔道:“老爺夫人,快去棠苑瞧瞧吧,姑娘她撞破頭昏了過去,奴婢請了府醫,還在瞧呢。”

  三人齊齊起身,岑氏當即抬腳往棠苑趕,動作之快,險些叫門檻絆倒。

  一路走,桃因一路解釋緣由,“奴婢也不知怎的,趕到時姑娘便已然昏了過去,三姑娘在一旁嚇壞了,恐是生了口角,失手推了人。”

  說話間,已至棠苑。

  桃因口中的三姑娘正滿臉淚的靠在屋外,見岑氏來,她忙迎了上去,“阿娘,我不是——”

  話未盡,岑氏高高抬手,“啪”地一聲,庭院中的丫鬟婆子皆愣住了神。

  自幼來,莫說動手,夫人對三姑娘可是連句重話都少有……

  賀敏也懵住了。

  岑氏指尖發顫,“我待你還不夠好嗎!她自幼便沒你過得舒坦,你何苦還要刁難她!”

  說罷,她拂袖進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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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盆血水端了出去,府醫滿腦門子汗,總算是將這瘮人的傷口處理妥當。

  若隻是撞破頭,倒也無甚大礙,偏偏撞的是小徑旁那座碩大的山石,山石邊沿鋒利曲折,這一嗑,不可謂不重。

  府醫歎氣道:“夫人也莫擔心,待姑娘醒了便好。”

  岑氏放心不下,“何時能醒?”

  “兩三個時辰,許是能轉醒。”

  得了確切時辰,岑氏方才放下心來。她搬來杌子,一副要在此處守上一夜的架勢,卻被賀祿鳴與賀凜雙雙勸了回去。

  賀凜道:“我在這守著,她一醒,便派人知會您。”

  岑氏這才三兩步一轉身地離開,臨出門一腳,頭也未回地道:“阿敏的去處,就聽你的。”

  聞言,賀凜頷首應聲。

  寅時,夜色沉寂,皓月隨雲流動,忽明忽暗。

  賀凜半個身子倚在窗邊,側身望向榻上的人,見她眉心蹙了一瞬,不由要起身上前。

  正此時,身後傳來“咯噔”一聲,他當即頓住腳步,手肘屈起,拿過案上的長劍。

  就在支摘窗被人掀起的那一瞬,長劍出鞘,直指窗前。

  來人一個側身避開,穩穩接住劍柄。

  四目相望,陸九霄神色十分自然地將劍遞給他。

  賀凜接過劍,眯了眯眼,“誰讓你來的?”

  “看一眼而已,又不會掉塊肉。”

  他目光落在床榻上的那抹嬌小身影上,抿了抿唇道:“還不如在我那。”

  賀凜一手摁在他肩上,“趕緊滾。”

  話落,床榻上發出一聲極低的輕哼,僵持不下的二人紛紛一頓,側身看去。

  趁賀凜分神,陸九霄抬腳上前,習慣使然地將掌心放在她發頂上,“頭疼不疼?”

  沈時葶一睜眼,就見麵前一張放大的俊臉。

  她微一愣,眼眸撐大,忙扶著引枕坐直身子。那一瞬間,她腦中閃過一道道光影,隻覺額前一疼,複又重重闔上眼。

  再睜眼時,小姑娘身子往後挪,避開陸九霄的手,聲色發顫道:“你是誰?”

  那眸中的膽怯,不似假的

  聞言,男人嘴角一僵,整張臉都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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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事情,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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