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0-12-27 19:23      字數:3453
  《芙蓉帳》43

  沈時葶認得這條街。

  西南方那座紅瓦高房很是矚目, 正是她當日在花想樓與雲袖所說的那座可以望見江河的酒樓。

  此處是錦州城內最繁華,亦是富商最多的一條民宅巷子,閑安巷。對麵兩條街以外, 正是沈家居住的延平巷。

  緩過那股難受勁後, 她餘光忍不住多瞥了兩眼。

  陸九霄側身,朝空無人處的路段喚了聲,“雲袖。”

  隨即, 樹影處頓時冒出了個白衣勁裝的女子。正是自打花想樓大火後, 便消失不見的雲袖。

  雲袖手握佩劍走來, 朝沈時葶拱手道:“沈姑娘,隨我來。”

  沈時葶一愣, 望向陸九霄, 見他頷首,方才隨雲袖進了內院。

  這座院子大小比不得璽園,很快便能走到頭。道路上的落葉皆被掃到了一旁,可卻未及時清理,而是堆在了榕樹之下。

  看似澄澈的湖麵,零星漂浮著幾片殘葉。

  院子幹淨是幹淨, 可也不難看出是臨時拾掇的。

  見她盯著湖麵瞧,雲袖摸了摸腦袋,笑道:“主子曾在錦州住過一陣子,這院子便是那時買下的,不過好些日子未曾來,便積了灰, 昨日臨時決議要小住, 尹護衛八百裏加急, 才讓人抓緊打掃。”

  沈時葶好奇地抬了抬眸, 好好一個京都世子爺,怎會在錦州住過一陣子……

  說話間,已至寢屋。

  雲袖推門道:“沈姑娘且歇著,在錦州的這陣子,皆由屬下守著您。”

  聞言,沈時葶慢了一息,隨即才應了聲好。

  世子這是真怕她說話不作數,跑了麽?

  小姑娘默默歎氣,這點信用她還是有的,可他不信,那便不信吧。

  她這一路顛簸,早就累極了,一著床,也顧不上旁的,便沉沉睡去。

  ---------

  此刻,前院小室。

  眼下正是晌午,灼熱的光影斜打進窗欞,莫名添了兩分躁意。

  陸九霄三日未歇好,此時眼尾泛紅,陰著一張臉道:“怎的還未來。”

  尹忠往窗外瞥了一眼,“屬下去看看。”

  說罷,他徑直離了院子。

  而就在一刻鍾前,胡掌櫃正攜人前往婦人家中。

  婦人記得胡掌櫃,狐疑問了來意,一聽他要買玉,她才半信半疑開了屋門。

  說來,她上回為何典一半便跑了路,還不是因這掌櫃的磨磨蹭蹭,一塊玉,又是拿凸透鏡細看,又是盤問這玉的來曆,翻來覆去,頗有一種試圖將這玉占為己有的意思。

  她並非不識貨之人,這塊玉無論材質、成色還是雕磨都十分精嚴,沒個百來兩,決計不可能出手。

  隻怕這掌櫃壓價,她才揣著玉跑了。

  誰想他竟又找上門來了?

  胡掌櫃笑笑,彬彬有禮道:“上回夫人跑得快,還不容我估個值便沒了人影,我回到家中思來想去,那玉絕非凡品,我家主子又是愛玉之人,恰今日身在錦州,便想讓夫人帶上寶玉讓主子瞧上一眼。”

  說罷,胡掌櫃故作高深道,壓低嗓音道:“夫人不知,我家主子家財萬貫,若是這玉真能入了他的眼,隻怕要比估值翻上十倍不止。”

  這話一落,麵前的人眼都直了。

  很快,胡掌櫃便將她請上了轎。

  須臾之後,馬車便穩挺在閑安巷,胡掌櫃領著人前往前院小室。

  宅子精致體麵,可小徑上卻並無丫鬟婆子,難免顯得肅穆駭人。

  婦人腳步微滯,遲疑一瞬,眼前的胡掌櫃已撩開帷幔,“夫人,請。”

  她隻好惴惴不安地踏進小室。

  與此同時,“噔”一聲,陸九霄擱下手中的茶盞,側身望去。

  倏地,男人眼眸微眯,扶著茶托的指尖滯了一瞬——

  “欸這不是……”秦義“嘶”了一聲,盯著她低低道。

  眼前這個人,正是那日從京郊歸來之時,在一間成衣鋪子裏見著的婦人,孫氏。

  孫氏亦是一怔,愣愣地望著陸九霄。

  雖隻見過一麵,但這個男人的骨相皮相,以及渾身那股富貴勁兒,任誰見過,都不會忘。

  她手足無措道:“你、你——”

  “玉呢?”陸九霄臉色暗了暗。

  孫氏訕訕,隻以為人不記得她。不記得也好,她忙從秀囊中掏出一塊層層包裹的方玉,小心遞給胡掌櫃,還囑咐說:“小心拿,別磕著。”

  胡掌櫃應了聲“欸”,呈上給陸九霄過眼。

  這呈上的角度正正好在斜投的光影之下,那玉碧綠通透,光似都能通過玉佩投在掌心上。那正麵雕刻的一個“忱”字赫然在目。

  陸九霄接過,翻到背麵。

  玉佩背麵雕刻著竹葉樣式的紋路,左下角還有一個微小的豁口,肉眼瞧不請,需得用指腹去摩挲才能發覺。

  陸九霄額心跳了一下,本就因歇息不足而泛紅的眼尾,似是更深了一分。

  一室眾人,唯獨他失了神。

  玉佩可以造假,紋路可以模仿,唯這小小的缺口,假不了,也仿不了。

  這是他十四歲那年與賀忱比劍交手之時,鋒利的劍刃劃過玉佩時留下的口子。

  那時候,他知曉這枚玉是賀忱出生之際,賀祿鳴特尋宮中工匠所製。賀忱自幼佩戴,珍貴無二。

  他因而心生愧疚,翻遍了全京都手藝頂好的工匠,意圖將這豁口補上。

  可當年製這塊玉佩所用的玉石,乃是西域進貢的千年水玉,紋路與色澤皆是獨一無二,其餘玉石,皆不適用。

  是以,殘缺至今。

  一時間,小室闃無人聲。小爐上的茶燒得正沸,“茲茲”作響,聽得都叫人瘮得慌。

  孫氏咳了聲,試探問道:“這、這玉可是好玉,這位公子買是不買?”

  陸九霄倏然抬眸,逼視道:“我問你,玉是從哪來的?”

  “什麽從哪來的?喲,可不是我說,我若非家道中落,日子貧苦,才不會將祖傳的玉佩當出去。”

  “你確定,這是祖傳的?”男人眉間陰惻惻地挑起,唇角下意識彎了兩分。

  識相的,都知曉他這是動怒的前兆。

  “那是自然,你、你若是不買,就將玉還——”

  孫氏話還未盡,那廂的人猛一拍桌,驀然起身,一側的護衛拔出佩劍,鋒利鋥亮的劍刃便這麽毫無征兆地嫁在了孫氏布滿頸紋的脖子上。

  孫氏瞪大了眼,嚇得僵了身子。

  “我再問你一次,哪來的?”陸九霄走近兩步。

  孫氏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麵,嚇得兩腿都在打顫。可饒是這死到臨頭的架勢,她也隻以為對方是想壓價。

  於是,她佯裝鎮定道:“我說,我說我說,這玉確實非我家中祖傳,可、可即便如此,也是塊好玉啊!就是不值個兩三百兩,至少,至少也得有一百五吧!”

  “一百五?”秦義樂出聲兒,將劍刃抵得更近些,說:“你可知這玉的來曆?這玉的主人故去多年,我們主子正查不到殺人凶手呢,好啊,這可是你自投羅網,走,跟我去官府說清楚!”

  見她被唬住,秦義便要去拽她。

  “殺人凶手”四字將孫氏嚇得當即跌下身子,她吞咽了一口唾液,連連搖頭,“這不可能!這、這玉也不是我——”

  說此,孫氏一個激靈起身,朝陸九霄道:“對,這塊玉是五年前一公子買藥時抵下的,且也不是我所收,你不是與我家阿葶相識麽?你要問,也該去問那丫頭,這玉可是經她之手收下的,我什麽都不知曉,不知曉……”

  聞言,男人一怔,眼眸微眯,“什麽叫經她之手收下的?”

  孫氏戰戰兢兢避開秦義手中的劍鋒,三言兩語說了個大致。

  約莫是五年前的冬日,兒子沈望高燒不退,孫氏沒了法子,隻好差丫鬟去將正在藥行的沈延喊回了家中。

  那日,留了年僅十一的沈時葶在藥行。

  待傍晚時,孫氏去藥行接她回府用飯,便見她獻寶似的捧出一枚玉佩,嬌聲嬌氣地問她,“阿娘,好不好看?”

  孫氏當即嚇了一跳,那玉一看便非凡品,她趕忙捂住玉佩,緊張問她:“哪來的?”

  小丫頭拽著沾了墨的狼毫,用狼毫筆尖指了指早已沒有人影的木門。

  她說,是個模樣俊朗的哥哥,一時掏不出銀子,便將玉佩抵在此處。

  孫氏也並非想貪下這玉,她亦是好生看管了許久,等著人來贖回玉,可這一等就是幾年,她又急需用錢,拾掇物件時在箱底發現此物,才想著將它當掉。

  誰知,會惹上這種麻煩呢?孫氏心下戚戚。

  聞言,陸九霄眸色沉沉地盯著她瞧,口吻慢慢道:“要是有一字虛言,你就死了。”

  孫氏又是背脊一涼。

  陸九霄踏門而出,徑直往後院走。

  雲袖正蹲在寢屋門外的青苔石階上,捏著根草葉子百無聊賴地戳著螞蟻窩,見他來,當即站穩了身子。

  “主子。”她規規矩矩讓開道。

  就見男人麵色冷清,經過她時似還攜著一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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