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美好”的時代。

  天道與大羅共治洪荒，為了世界的繁榮添磚加瓦。

  天道且不說……單看那些大羅，一個個都是“品性高潔”，“節操滿值”。

  他們為了正義的事業，甚至能不惜犧牲自身，以死來明誌！

  看！

  多麽的感人肺腑！

  不拿蒼生的一針一線，舍己為人大公無私，萬人血書“驚動”天道，都隻是常規操作……

  “大羅群神，賢哲聖德，為洪荒增添光彩！”

  “萬族蒼生開懷大笑，天道鴻鈞感動歎息……”

  “此君臣和諧、臣民和諧……餘遍觀古今，不見哪個時代，能如這般眾正盈朝，照亮曆史紀元！”

  ——史官白澤所著《巫妖通史》之卷一。

  ……

  被“感動”得歎息不斷的鴻鈞，此刻是心潮起伏，萬念紛雜。

  “我現在終於知道了……”

  “當年的天帝羲，為什麽殫心竭慮的，想要將天庭一切四品以上神位帝君殺個幹幹淨淨。”

  “都不惜跟我達成合作，將我放出，更是組建玄門……滿是殺心暗藏。”

  “就這，還是那一帝獨尊、手下皆臣的時代，無論名義上還是實際權利上，天帝都處在絕對的頂端……”

  “尚且有這樣的煩惱和愁悶，看著手下排排站的‘忠臣’咬牙切齒。”

  “而到了我這裏……”鴻鈞仰首望天，對於諸神的表演都不想再看了——可惜是，天空中都站了幾百神聖帝君，在那裏鼓噪吵嚷，“我跟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支配與被支配，而是都有股份的股東……”

  “最多，是大小多少的區別。”

  “所以……一個個的，腰杆子都挺直了起來，來跟我討價還價了嗎？！”

  “用這祖巫的事端為借口，有一個算一個，激動的血脈賁張，麵紅耳赤……數落我的不是，將我打在不正確的立場，‘合情合理’的為我‘分憂’……”

  “何為分憂？即為分權！”

  “實在是……可恨！可惱！”

  “嗬……嗬嗬！”

  “呃哈哈哈哈！”

  鴻鈞驀然大笑出聲，笑聲中滿是肅殺，驚顫大羅之心，讓賣力表演的群神逐漸安靜下來了，麵麵相覷，手心裏有冷汗滴出。

  ‘這鴻鈞……會不會是被氣急了？’

  ‘他是不是要失心瘋了？’

  ‘喂喂喂……他要瘋狂出手，我們能不能擋住啊？’

  ‘應該可以吧？’

  ‘畢竟，還有天道的權限在手，先天神聖的權柄……而且作為第一紀相助盤古的功績，我們齊心合力之下，人道也會幹預，讓我們不至於被瞬殺……’

  一尊尊大羅，這一刻緊急思索對策，安排好了退路。

  警惕的注視鴻鈞，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般，隨時會做出最激烈的反撲。

  不過，長笑聲過後，鴻鈞的殺意，卻是出乎預料的收斂了起來。

  他隻是用一種很莫名的目光，很認真很認真的掃過諸神。

  那視線移動的速度並不快，相反還很慢……這似乎是要記住在場的神聖，將他們給深深的記在心底。

  這樣詭異的行徑，讓諸強感覺到毛骨悚然。

  像是被一條可怕的毒蛇，在軀體上遊走不休，一點一點的接近要害。

  感受恐懼，又讓人無處可逃。

  世界，在此刻靜謐。

  靜謐得，讓人恐懼，讓人不安。

  許久後，鴻鈞的這番動作才結束。

  他的臉上，沒有了怒容，沒有了抓狂，很平靜，平靜的波瀾不起，仿佛剛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但……誰會相信呢？

  諸神不相信。

  鴻鈞也不在乎這些人，究竟相信不相信。

  強製心態冷靜下來的他，操縱自己若操縱木偶一般，戲精之魂上線。

  這一次，他演繹的，是一個明君！

  是一個深刻認識到自己之前過於無情和冷酷，決定‘痛改前非’，做一個心胸廣博浩大的好天道！

  ——最起碼，在蒼生的認知之中，是這樣的！

  一篇“罪己詔”，刷掉一切的負麵影響，做為對咄咄逼人的諸神的回應。

  我天道，這麽偉岸高大的存在，都正視承認了自己先前的疏漏和缺陷……你們怎能再緊逼？蒼生感動不感動？

  做戲而已……誰不會？

  ‘等過了今天，本座一定要讓你們知道……這個時代，誰說了算！’

  ……

  “唉！”

  一聲悵然歎息，鴻鈞憂鬱開口，“我為天道，是洪荒天地的運轉者、管理者。”

  “是一切法則事象最高層次的統一表現……這其中，亦涵蓋人道眾生的存在。”

  “本，我一番苦心，執法以嚴，執法以公……”鴻鈞似乎帶上了感情的述說著，“卻不料，矯枉過正，致使祖巫悲憤，欲要身死，追隨祖神……”

  “眾正盈朝，論述盤古功績，樹立人道奉獻之心；蒼生共鳴，異口同聲言我天道執法嚴苛，不通情理……”

  “諸位所言、群賢所述，貧道深感，乃我之過矣！”

  “盤古功績，追思永恒，不當忽視……祖巫之為，法理不許，卻情有可原。”

  “祖巫若因我而亡，則我心亦同悲……”

  “俯覽前行，悚然兢懼！”

  鴻鈞一改先前的喊打喊殺，轉而“誠懇”表態，說著自己做錯了事……這情況讓諸多大羅強者，都感到心中震動，頭皮發麻，很驚悚的感覺。

  “等等！這……這節奏，有些不對啊！”一些帝君神聖，眉頭蹙起，有些茫然，“我們還等著，你出個好價錢，收買我們之後，我們再用沉默的態度，賣掉那十二個披馬甲搞事的家夥……”

  “拿到了好處，又能重新抓一個天道把柄……以後還可以借此，繼續搞一波事。”

  “可現在……這怎麽就擺出一副認錯的態度了捏？”

  “這不鴻鈞啊！”

  他們麵麵相覷，感覺事情有些脫出了掌控。

  隻有寥寥幾人，如白澤，如伏羲，還能很淡然。

  當然，此刻這幾人，心中也難免輕歎，“這天道精……真的成長了太多！”

  “不像以前那樣，直接就是莽……”

  “現在，知道迂回，明白進退，清楚得失取舍……變得難纏了！”

  “不好對付了！”

  “真懷念以前那個鴻鈞……不為別的，就是好蒙啊！”

  ……

  “諸位的勸諫，我都銘記在心。”鴻鈞嘴角微微上劃，他改變了策略，營造新的形象。

  “常言道：大衍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有遁去之一，是為一線生機。”

  “又言：上蒼有好生之德，天心最是慈悲。”

  “故，祖巫之行之罪……在眾生的特地要求下，在祖神的功績遺澤下，本座可以網開一麵，予以特赦！”

  “所以……帝江道友！”

  鴻鈞的語氣很平淡，仿佛一點行動失敗的遺憾都沒有，“你也不用去尋死，去追尋盤古祖神了……”

  “這蒼茫洪荒，還有我本座鴻鈞，都是有一股正氣常在的！”

  “你們祖巫，不是要建一個巫族，用來祭祀盤古祖神？”

  “好……我準許了！”

  聽著這番話，十二位祖巫中，十一位鬆了口氣，甚至於各自臉上還帶著些笑容，隻有帝江……沒有絲毫的開心。

  因為，他已經洞察了鴻鈞接下來要說的話，明白其懷著怎樣險惡的心思。

  ‘以退為進麽……’

  ‘不能直接除掉我們，那就限製我們……’

  果不其然，下一刻鴻鈞開口，證實了他的想法。

  “隻不過……”

  “違禁犯罪，你們縱有盤古祖神之遺澤，也可一不可再！”鴻鈞微笑，悠然的抓了一把胡須，“我為天道，代表蒼生忍受你們做出錯亂時空、可能會影響世界安危的行徑，便已經是極限……若有再多的罪孽？”

  “盤古遺澤，可不是萬能。”

  “畢竟，你讓祖神怎麽看？”

  “讓人道蒼生又怎麽看？”

  “祖神開天辟地，身化萬物，是為大愛。可他的後裔，若是肆意的破壞……”

  “盤古的在天之靈，怕也是要大義滅親，將不肖子鎮殺的罷！”

  鴻鈞一字一句，占盡道理，不容他人反駁。

  一些祖巫，在這些言辭中察覺到不妥，感受到若隱若現的咄咄逼人鋒芒，可張了張嘴，卻又自覺無話可說。

  ——他們能用盤古的功績與遺澤，來操控輿論，掌握話語權，堵得鴻鈞憋屈不已。

  那鴻鈞，又何嚐不能用此，化作攻伐的槍矛？

  ——你們是盤古的後人對吧？

  那麽，你們就要像盤古學習！

  盤古都幹了什麽好事？無私奉獻、舍身為天地是吧？

  所以你們，也不能幹壞事！

  做了壞事，就是盤古的不肖子孫！

  是讓盤古蒙羞的罪孽存在！

  盤古之英明，不容褻瀆……因此，我會替祖神清理門戶，將你們鎮殺！

  繼承了榮耀，同樣也要背負責任！

  合情合理，完全挑不出錯來。

  鴻鈞站在至高點上，壓製十二祖巫，開始封鎖設圈。

  “鴻鈞，你要怎樣？”

  後土嗓音低沉，雙眸中有寒光一閃而過。

  “我的要求，也不高。”鴻鈞淡笑之，“你們要造就一族？”

  “不是不行。”

  “不過無可否認是，他們的存在，必將侵占與擠壓別的族群生存空間……”

  “在原本穩固的食物鏈上，硬生生插入一個階層，破壞原本秩序的穩定性。”

  “況且，盤古的血脈……再微不足道的一絲，也注定是最頂級的生靈，是站在頂端的獵殺者，會造就最可怕的生物入侵……”

  “如果，巫族肆無忌憚的擴張……”鴻鈞很鄭重，“這洪荒天地中，會有多少文明、種族、生靈，因為你們而滅亡？”

  “這，是一種罪孽啊！”

  “還是大罪！”

  鴻鈞話音從淡然轉為嚴厲，“我天道，守護世界，守護蒼生，不能坐視……那萬族文明，無盡生命，也不能坐視！”

  “需要嚴格把關，全程關注！”

  “難道，鴻鈞你的意思……”句芒眼底有殺機，“是要繼承了盤古血脈的族群，淪落為最孱弱的種族，是萬族都可以將其獵殺的存在嗎？”

  “不不不……我沒有這個想法。”鴻鈞擺擺手，“我的意思呢，就是想跟你們約法三章，定下規矩，擺明尺度——合情合理的那種。”

  “巫族可以強大，可以存在——因著你們十二祖巫的一番孝心，對盤古祖神的祭祀。”

  “但是啊……”

  “為了洪荒天地的安定和諧，為了美好時代秩序的不被破壞……”

  “你們……”鴻鈞笑了，“不能擴張！不能侵略！”

  “除卻滿足生存需求的食物之外，不能肆意濫殺無辜生靈……”

  “不能因著自己的強大，就隨意的破壞天地秩序，破壞盤古祖神辛辛苦苦開辟出來的洪荒天地——那就是不肖子孫啊！”

  “那麽，要是別人先打上門來呢？”共工臉色陰沉，“我們隻能被動挨打？”

  “這當然不是……”鴻鈞笑得雙眼都眯了起來，“類似這般的特殊情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還是可以的。”

  “如何？”他接著道，“以上這些條件……你們同意不同意？”

  “同意，自然一切皆好。”

  “如果不同意……那麽你們的根本目的，可就很值得懷疑了。”

  “什麽祭祀祖神，傳唱功績……怕不都是你們本質野心的遮掩，是為了在未來奴役萬族蒼生、成就血腥霸業的前奏！”

  “要將萬族蒼生，給踐踏到塵埃裏，予取予求，生殺予奪！”

  “這樣的情況……”鴻鈞驀然轉身，回望大千世界，對著人道蒼生喝問一句直擊心靈的問題，“你們希望上演嗎！”

  “不希望……”

  “絕對不希望……”

  “真有這樣的巫族……那算什麽祖神血脈？”

  “讓他們去死罷！”

  “不……連出現都不要出現！”

  無盡蒼生，語言不同，聲音迥異，卻都在表達著相似的內容。

  這一刻，鴻鈞直接裹挾了人道的勢，反將祖巫一軍！

  ——你們要建巫族？

  可以啊！

  就問你們，願意不願意同意我的要求，置身在束縛之中，活在我天道的秩序之下！

  鴻鈞嘴角噙著冷笑。

  鳳棲山中，伏羲嘖嘖感歎。

  “一張罪己詔，承認錯誤，先化解諸神貪婪的圍攻。”

  “再以退為進，裹挾大勢——不能從根源上斷掉巫族的出現，那就封鎖這個族群未來的發展，讓棋斷中盤！”

  “天道精，真的學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