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拒絕(三)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1-03-27 23:52      字數:4259
  “公主殿下若是有什麽問題想問下官的,下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陛下在上,殿中諸公作證,必不敢有任何謊言。”那曹監副邊說著邊朝成安帝行了一禮,看起來還真是個忠直之臣的模樣。

  “也無需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雍黎嗤笑一聲,忽又朝上座的成安帝道,“臣有兩句話也想先說在前頭,陛下也知道臣一向的性子,扣在臣身上的髒水罵名,若也隻是他人言詞,於我璟王府無礙,我也不介意擔了這些亂七八糟不知從何處來的罪名,畢竟這些髒水最多也不過就是汙我令名罷了。但若有些事……當真恰恰好好刺著我最不爽快的地方了,您也該知道,我瘋起來不擇手段起來是什麽樣子……”

  雍黎這幾句話說得不可謂不嚴重,態度不可謂不惡劣,乍一聽來著實不像是一個臣子對主君說的話。但滿朝中,雖有些大儒老臣對她如此囂張言行心下有些不滿,但也都沒有出聲出頭的,畢竟滿朝誰人不知宣陽公主受寵之深,恃寵生嬌些什麽的也確實是人家的資本。

  成安帝聽她這幾句話,便知道她確實是不大高興了,隻聽她繼續道,“若是一會兒我言辭激烈了,或是說話難聽些,還請陛下您莫怪罪我殿前失儀了。”

  她這幾句話聽起來似乎是恃寵生嬌,其實也確實是恃寵生嬌。

  雍黎如此作態,其實並不是她一貫作為,她知道皇帝陛下會利用此事,也知道皇帝陛下需要自己密切的配合。但是皇帝陛下其實並不能十足的把握對於雍黎最終的結果會到什麽程度,而且他的態度也決定著著事情對雍黎最後的影響。

  若是他的態度過於平淡了,對雍黎的處置過於輕巧了,那他們借此事釣魚的計劃也不定能成功,畢竟餌料太小,魚兒不定會上鉤。

  但若是他對此事的態度過於激烈了,也許他以過於激烈的態度過於猛烈的手段開始,到最後事情的發展或許並不能受他自己左右了,那麽那時候,對雍黎來說,其實並不是好事。

  而雍黎要做的,便是從一開始就讓眾人心裏明白一點:皇帝陛下其實是在猶疑兩難,他其實對所謂“天罰”之事態度強硬,但卻因為涉及宣陽公主而有所顧及。

  正是這其中旁人以為的皇帝陛下曖昧不清的態度,反而更能讓另有想要暗中出手左右之人有所顧忌,故而對雍黎而言,才是她在情勢失控之前自保的最好的辦法。

  皇帝陛下的聲音高高遠遠處傳來,“朕許你質問辯駁的機會,若隻是就事,言辭激烈些也沒什麽,你隻管問便是。不過畢竟曹監副也是我朝中棟梁,你縱然是一時氣憤,也不可有辱罵之言。”

  皇帝陛下哪裏不明白她的意思,也願意配合她小小的做一出戲。

  “臣自幼為祖父教養,以君子言行規矩,辱罵之言……”雍黎微笑,環顧一眼,神情倨傲,“便是想罵,也不會在此時這麽多人麵前。”

  “臣自幼為祖父教養,以君子言行規矩,辱罵之言……”雍黎微笑,環顧一眼,神情倨傲,“便是想罵,也不會在此時這麽多人麵前。”

  不當著這麽多人麵,你便好開罵了?!

  “不知道曹監副在欽天監任職多久了?”雍黎直接開口,問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下官於景平二十二年入職欽天監,今已五年有餘。”那曹監副回答雍黎,自帶著一種驕傲的語氣,也確實,五年時間能在欽天監這麽個人員調動一向不怎麽頻繁的地方混到個監副的位置,除了必備的能力和自帶的運氣之外,也不可否認這麽一個人恐怕也是十分善於鑽營的。

  “那曹監副可知我入朝多少年了?”雍黎攏著袖子,微笑。

  “殿下入朝……約莫七八年吧?”那曹監副不大確定。猜詢道。

  “宣陽殿下於景平一十八年正式入朝,至今景平二十七年,已九年有餘。曹監副任職欽天監,估摸著是將所有時間都用來研究星象了,所以對其他事情也都太不關注了些。”

  說這話的竟然是鴻臚寺卿嚴翮,作為朝中少有的未滿四十便身居高位的重臣,他雖也有著傳統儒道思想熏陶下的古板文人氣質,但有時也有著與那些腐朽的老學究們格格不入的想法。

  但其實不可否認他原先對雍黎的態度也不過就是聽了些她從前那些利落手筆的傳聞,但也覺得或許傳聞中也有些誇大的成分在,不過因著她的身份,本就是他們不會能時常接觸到的人,也不過就是想著若是往後有什麽機會見著了,敬而遠之便是了。

  但後來因陳國這些事情,前後也算是與雍黎共事過幾次,他才算是開始真正正視雍黎。

  嚴翮的容貌比之許多世家子弟來並不十分出眾,卻也算得上劍眉星目,但他說話的時候,即便再怎麽言辭激烈卻總有種儒生氣度在。

  他說著,突然冷笑一聲,繼續道,“殿下入朝近十年,初初‘景平變法’那麽大的動靜,對上璋影響這樣深遠,上天都未降什麽‘神罰’,怎麽反而十年之後,老天才反應過來?”

  “怕不是看錯了也有可能。”

  “上天警示,星象皆有可循,豈是我等胡言?!”那曹監副被質疑著實有些怒氣,但大殿之上卻又不敢露出分毫,隻是朝上一揖到底,訴道,“還請陛下明鑒。”

  “曹監副勿要著急,你的星象之說什麽的,咱先不說,畢竟這滿殿的真正看得懂星象的能有幾個?沒人能證明你所說是假的,而你自己恐怕也拿不出證據來證明你的星象之說為真吧?”雍黎道。

  那曹監副冷哼一聲,看都沒看雍黎。

  雍黎毫不在意,又道,“我還想問問曹監副,可知道我的身份?”

  “璟王府之嗣,宣陽公主,何人不知?”聽到雍黎此問,曹監副冷笑,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大約是以為雍黎想要以身份壓自己,甚有些鄙夷道。

  “曹監副既然提到‘璟王府之嗣’幾個字,當也知道,這幾字當年有陛下親筆,自來上璋雖未有女子承繼王位之先河,但有陛下親旨在先,有我璟王府如今情狀在後,我承繼王府也算得上名正言順,而我也因此有名正言順地參政議政之權。”

  “若真如你所言,將來我若正式承繼璟王之位,任何代表璟王府的言行豈不都是你所說的‘以女子之身竊權亂政’?還是你覺得我王府就當後繼無人,就此絕後?”

  雍黎這兩問給曹監副的選擇,確實是直接得很,也不是個好回答的問題。

  若曹監副說她前句是對的,那豈不是就是直接說陛下當初那個讓雍黎承繼璟王府的旨意是大錯特錯的?若是說她的後句是對的,那可不僅僅是打了璟王府的臉,站在璟王府對立麵,而是赤裸裸地將所有人內心的對‘陛下對璟王府態度和打算’地猜疑直接地揭露到了表麵上。到那時陛下該做何態度?是讚同自己的看法,對璟王府有所掣肘?還是為了安撫璟王府,犧牲自己這個揭開所有矛盾的第一人?

  無論何種情況,那也當真是犯了帝王忌諱,到最後自己的結局恐怕都不是那麽好,而自己背後那人,先不說他願不願意伸出援手,便是他想救自己,怕都不是那麽容易的。

  那曹監副一時竟然被雍黎這麽個問題問住了,略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沒想好比較周全無錯的回答。

  而殿中此刻眾人目光似乎都聚集在他身上,他越發著急便越發覺得有些惱怒,厲聲道,“‘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古人之言自來不錯,女子幹政違背天理!”

  曹監副怒氣勃發的模樣,就差朝雍黎指著鼻子,直接罵她禍國妖女了。

  雍黎還未說什麽,連陛下也未開口,而上麵侍立在皇帝陛下身邊的餘海卻很有眼力見兒地斥道,“朝堂正殿,陛下在上,曹大人當規整言行,勿要失禮於殿前。”

  那曹監副聽了方驚醒過來,也頓時醒悟過來自己方才言行太過,忙垂首連連告罪,還不忘著偷偷打量成安帝神情,遠遠的瞧著陛下似乎神態無異,才又放下心來。

  隻是他那顆心才垂下了一半,卻聽到上麵從頭到尾沒說兩句話的皇帝陛下突然開了口,這一開口說得話還實在讓人膽戰心驚的。

  “牝雞司晨?這句話說得向來讓人覺得聽著不舒服……”他語聲不大,仿佛隻是簡單的在發表自己對這麽一句古人言的看法,不過後麵的話,卻也足夠讓人深思的了。

  “朕之親妹,華陽長公主黎纓絡,先皇親口所喻‘上璋之青鳳’,朕亦視之為上璋之祥瑞,愛重有加。華陽教養於先皇膝下,算的上自幼年入朝,前後曆近二十年……”

  他這一句,莫名其妙地提及先華陽長公主,眾人疑惑不解。

  “此刻殿中不乏資曆頗深的兩朝老臣,有曾與華陽同立一殿之下的,都可以說說當年華陽在朝時那些年,可做了哪些事情?”

  皇帝陛下這一問,眾人更加不解。

  “回陛下,當年兒臣雖還年幼,但華陽姑母之精彩絕豔,兒臣一直都記得,從不能忘。”說話的是黎賀。

  他從雍黎進殿之後,一直默默站在雍黎對麵,雖一句話都沒說過,但目光卻從未離雍黎身上,他目光裏所帶的擔憂,便是雍黎沒看他,也是能感受到的。

  “且不說華陽姑母在朝作為,便是以女子之身縱橫沙場,大小十數次戰役未有敗績,更有以區區萬眾力拒陳數十萬南下之兵,最終殉國。僅僅這一條,敢問諸位誰敢說自己比得上?”

  “更遑論,華陽姑母定禮度;整法治;革除弊政;推動新政;‘臨淵之盟’,交結上璋與長楚數十年邊境通商往來之好;‘急災布略’,為上璋後世水澇之災的治理提供了最周全的防備治理機製……”

  “這一樁樁一件件,皆是華陽姑母之功,敢問諸位誰敢說一句,這些功績不過如此?誰敢不承認,華陽姑母與朝中十數年所為,不是對上璋後麵十數年,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皆有著不可否認的影響?”

  黎賀說完停了一停,慢慢呼出一口氣,才又慢慢道,“女子幹政,為百姓為家國為天下,有何不可?所謂天命天罰,不過就是眼高於頂瞧不上女子的諸位,以那些個說來可笑的理由,來壓製她們,並借此達到自己的目的罷了!”

  黎賀這些話說得不可謂不嚴重,有那麽一兩句實實在在刀子一般紮入了曹監副們的心裏,但卻也實實在在地站得住腳。

  雍黎是沒想到黎賀會這麽坦然地站在自己這邊幫自己說話,但卻心裏暗暗覺得她這幾句話說得也實在解氣。

  而黎賀這落地有聲的幾句話,也讓原本有些竊竊私語的大殿頓時又安靜下來。

  眾人不乏麵麵相覷的,但最終都不約而同地偷偷去打量皇帝陛下的神情,猜度他的態度。

  上麵的成安帝不知怎得,似乎完全沒理會下麵等他開口等得有些心慌地眾人,他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地叩著,沒有規律沒有節奏。

  許久之後,直到黎賀覺得氣氛實在尷尬地受不了,想要開口轉圜一下時,皇帝陛下手上輕叩地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他換了個姿勢,掃過下方,然後一字字問道,“景平二十一年推政改,二十三年收南遼,二十六年退陳兵收三城,二十七年治乾鄞州冬疫……諸位以為這些是何人所為?”

  眾臣一愣,當下算是明白過來,其實陛下心裏還是想要維護宣陽公主的。

  景平二十一年,宣陽公主初入朝堂便開始大刀闊斧地推行之前華陽長公主提出的但因各方勢力阻撓而半途中斷最終未曾完成的新政;

  景平二十三年,南遼作亂,頻頻擾亂邊境,但最終宣陽公主僅以三十二輕騎便取了南遼王首級,擾亂了南遼王庭,邊軍借此不費吹灰之力便徹底將南遼收入上璋版圖,成了上璋治下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