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彈劾(三)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1-03-27 23:52      字數:4298
  一頓,又道,“錯信了人,能怪誰呢,也當真是我自己太過可笑了。”

  雍黎還未說話,她將手中的筆往桌上一摔,紙上頓時暈染開一片墨跡。

  雍黎還未說話,她將手中的筆往桌上一摔,紙上頓時暈染開一片墨跡。

  沈妤抬頭直視著雍黎,一點未曾避讓,那眼神尖銳得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來,“說吧,從頭到尾,你的目的何在?”

  “你當我留你在這裏是為了利用你?你當我那日在雲山與你說的話都是在騙你?”雍黎冷笑,“你有什麽值得我騙的?!”

  “難道不是麽?!”

  外麵的風不停,透過窗戶進來,似乎比剛才更大了點,吹得沈妤半遮在麵上的那條輕薄的白紗揚起來。

  揚起的白紗下,可見的她因怒氣之後緊抿的嘴唇,可見的隱隱綽綽她臉頰上那道猙獰的疤痕。

  “唔,那就你覺得吧。”

  雍黎不以為意,往前走了兩步進去,揀了臨窗處的椅子坐下。

  靠近了才發現沈妤方才畫的是一株梅花,這梅花枝幹是亂七八糟的,花朵是稀稀拉拉的,雖瞧得明白是一株梅花,但一看便知她筆法著實稚嫩,大約很少在這上麵花過功夫。

  而方才隨意摔在紙麵上帶著淺淡墨汁的筆,已經慢慢潤染出一大片,反而將她原本畫上用色不均而顯得過於死板的幾朵梅花暈染出幾分層次來。

  沈妤因她莫名其妙的語氣和無所謂的態度更加有些惱火,麵紗垂下時隻露出的一雙眼睛似乎要蓬勃出怒火。

  雍黎似乎完全沒看到她的怨怒,指指她的那幅畫,“你這筆法,當真的,不畫也罷。若實在想學畫,我這兩日可替你找個老師來……”

  雍黎這曖昧不明的態度著實讓沈妤摸不著頭腦,她一時氣急,反不知道從哪裏質問起,站在那按著桌角的手越發摳緊。

  “過來坐。”雍黎點點旁邊的小幾,示意她也坐下,不過她卻沒看沈妤,隻瞧著小幾上的一盆長得精神石子鬆,“我今天來了,想要解釋我可以給你,想要提要求你也可以說,不過同不同意便是我的事兒了。”

  “那日在雲山,你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沈妤轉過身來,依舊直挺挺地站著,看似清瘦無力得很,但質問雍黎的聲音卻有些淩厲。

  雍黎輕笑,原本輕撫著石子鬆枝葉的手指,做出輕彈灰塵的動作,她反問道,“那麽,那日在雲山,你說的話,又是幾分真幾分假呢?”

  沈妤沉默了。

  雍黎依舊時溫和的笑,連語氣都沒有絲毫變化,“你也莫要把我當傻子,這麽多年,我也不至於聽了誰的話便都當真,你來上璋另有目的的,不是麽?”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沈妤不知該如何回答,便隻能裝傻充楞。

  “好,這不重要。”雍黎收回手指,也終於看向她,“橫豎你現在在我手裏,主動權一直在我這裏,你說什麽不說什麽,承認什麽否認什麽,都與我沒有太大影響。我今天來,也不過就是……來告訴你一些我想告訴你的話。”

  “唔,大約我會囉嗦一點,時間不會短,你確定不要坐下來聽?”

  沈妤大約是真沒想到雍黎是這樣奇怪的態度,她一時方才有些想要質問的怒氣也被壓了下去,終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隻得是自己壓了那點惱意帶著探究的心思走過去。

  窗下有風,吹來很是沁爽,這兩日天氣漸涼,這風中的寒意也漸漸來了,吹得久了難免有些冷了。

  待沈妤在旁邊坐下,雍黎伸手夠了夠窗戶,將原本大開的窗戶虛虛掩上了。

  坐回來時,恰見到她沒有受傷的那半邊臉,那是她原本的容貌,大約也就是真正的和婉公主的容貌,所以之前那兩個假公主,既然想要冒充沈妤,自然是易容了她的容貌,但是她們示人時的容貌卻半分無瑕,看起來大約恰是沈妤未曾受傷時的模樣。

  既然時這樣,那沈妤的臉上的傷自然應該時她所說的“死遁”之後的事情,看她臉上疤痕,大約也確實是有個兩三年的時間了。

  “你之前易容時,用的時誰的容貌?”雍黎問她,“那日在雲山別院時初見你時,你易容過後的那張臉,是模仿的誰麽,覺得有些眼熟。”

  沈妤看了她一眼,不知想了什麽,還是回答了雍黎,“沈琳。”

  未等雍黎開口,她又解釋道,“就是冒充我身份的那個,我叔父樂王的女兒。你也別問我為什麽用她那張臉,沒什麽理由,不過是她與我長得幾分相似,易容的時候方便些,不會太麻煩太困難。”

  雍黎微微搖頭一笑,道,“沒什麽,不過是順口問一句,若是在陳國,我大約還要提醒你一句,用她的臉怕是會引人注意;但是在上璋,你哪怕是用你原本的那張臉,怕是也不會有太多人注意。”

  沈妤沒想到得到的是雍黎的這兩句話,“唔”一聲之後又沒有說話。

  雍黎站起來,慢慢走到方才沈妤作畫的書桌前,小心地將她方才畫的被墨汁暈染了梅花圖擱到一邊去,另取了張質量上好的熟宣鋪上。

  一邊道,“你平時易容,是為了遮住臉上的疤痕,還是為了遮住你原本的容貌?”

  “有什麽區別麽?”沈妤冷嗤一聲,懟她一句。

  “你是不想讓人發現你的身份,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你還活著,所以你易容隻是為了以防萬一,為了杜絕任何人發現你揣測你身份的哪怕一點點的可能性。”雍黎篤定道。

  其實雍黎想說的是她如今這張臉,便是正大光明地在陳國京城的大街上走著,怕是多看兩眼的人都沒有,又有幾個能認得出她來?

  桌案上的顏料隻花青,藤黃,胭脂,赭石四種,雍黎在桌案四處翻看了一番,沒找到自己想要的,便問沈妤,“顏料隻這幾種麽?可還有其他的?”

  沈妤在這裏也住了兩日了,每日裏沒什麽事做的時候便寫寫畫畫,自然知道這些擺放的位置,“你看看下邊的抽屜有沒有?”

  桌下得抽屜裏麵果然顏色齊全,雍黎挑挑揀揀挑了幾樣顏色出來,一邊對沈妤說,“不知道我可否再方便問你一句,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弄的?”

  “不方便。”沈妤沉著臉,語氣有些幹硬,顯然是有點不耐煩了,她道,“這是我永遠的痛,不想再提,隻想忘記。你這問題,太過尖銳,也太過無禮了。”

  雍黎不以為意,一笑不提,隻道,“那麽算了,當我未曾問吧。”

  她指指桌麵上的宣旨,一邊提了筆,又道,“那日在雲山別院,你讓我畫一幅執扇圖的,今日恰有些閑暇,便在這裏畫了給你……你且說說,有些什麽要求?”

  “沒什麽了……不必了。”沈妤有點詫異,她連自己也不知那日為何要提了這麽個要求,到之後又被秘密送來這裏,她原以為雍黎毀諾在先,更沒想到這會兒她竟還記得當時隨口的一句話。

  後來仔細想想,當時為何會隨口提出這麽一個要求,大約還是因為自己昏睡初醒,腦子不甚清明,第一眼看到的又是眼前這個與雲鶴有那麽一二分模樣相似的人。

  那個執扇圖,是當年雲鶴給自己的許諾,隻是那是個一直未曾兌現的諾言,時間久了在心裏也就成了雖未宣之於口,卻深藏於心的執念了。

  所以那日昏沉迷糊間,又被那張臉一刺激,一下子便把自己藏在深處的這個執念扯出來了,因此才有了那麽個她根本沒過腦子的要求。

  而這幾日自然早就清醒過來了,細想想,也覺得對雍黎提的這麽個要求也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了,不過她也不覺得雍黎能真的給她騰出時間來做這麽個小事,便自然自己便沒放在心上了。

  沈妤鬆了口說不要她畫那啥執扇圖了,雍黎也不追問原因,仍舊提筆沾了墨,道,“橫豎你大約還得在這裏住一段時間,我給你畫幾個扇麵吧,你臨摹也好,或者當作花樣子刺繡也好,全當著給你打發時間了。”

  她話裏一點也沒隱瞞自己想留沈妤在這裏一段時間的想法,但顯然言詞裏又另有他意。

  沈妤顯然抓住了重點,“你想讓我在這裏留多久?!”

  雍黎直接沒回答她,而是問她,“我近來打算去趟陳國,你隨我一同去?”

  “我跟你說過的,我不想回陳國。”沈妤拒絕得幹脆。

  “既然這樣,那便沒辦法了,便請你留到我自陳國回來吧?”雍黎頭也不抬,在紙上行雲流水般勾了幾筆。

  “你想軟禁我?!”沈妤道。

  “你想太多,我可沒養那麽多閑人專門看著你。”雍黎道,“在陳使團離開上璋境內之前,你還是安心在這裏住著的好……,莫要問為什麽,如果你真的想要你所說的‘自由’的話。”

  見沈妤沉默地看著自己,雍黎又道,“等使團回到陳國,你可以出去,想自己出去找地方住也行,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輕易還是先莫要出上璋比較好。”

  沈妤不太明白她的態度和立場,若說真的是想於自己不利,和何必說這麽些個對自己而言是提醒甚至是有些勸慰的話來?但若不是,她又為何一毀當日諾言,將自己困居於此?

  雍黎哪裏是不曉得她心中的翻覆疑慮?她察人顏色何其敏銳,或許經曆得多了的老奸巨猾,她還得多費些力氣,但對沈妤,隻消得她一個眼神表情,便能將她的情緒把握得八九不離十。

  這樣一個能力,不能不說是積年經曆到最後的水到渠成的一種感覺,但更多的,連雍黎她祖父也曾讚歎過的,這是雍黎與生俱來的天賦了。

  但若是她一直活在從前幼年時錦繡琉璃的世界,怕是這項天賦也就那麽湮滅下去,不會想如今這樣被她自己利用得爐火純青。

  “我知道你對我心存疑慮。”雍黎道,“我也不想費那個力氣去跟你解釋什麽,更不想浪費口水去讓你相信我。畢竟任何人處在你如今的境地,還不至於比你如今這樣更加鎮定自若的。”

  她的語氣中不無讚許,手下的筆卻未停。

  她下筆穩而迅速,不過片刻便已經勾勒了四五張,她選的圖樣多是花鳥,也有一二山水,圖案也多不算複雜。

  “我隻告訴你一句,這處別院中暫住養病的是陳國‘和婉公主’,而你不是‘和婉公主’,你隻是仍舊叫做‘沈妤’的另外一個人罷了。”

  “當然,如果你有另外的名字,你也可以不叫做沈妤。”

  聽了雍黎這兩句話,沈妤抬起頭來,看著雍黎的目光隱隱一亮,仿佛黑暗中閃閃爍爍的燈火,在那麽一瞬間被突然點亮,那光便開始灼灼耀目了。

  “你說的……我明白了。”沈妤不知為何,聲音有些沙啞,她隻說了這句話,然後便沉默了良久。

  直到雍黎畫完第六張,她才又對著擱下方才的筆,另取了幹淨的筆去調顏色的雍黎,鄭重道,“我還是……謝謝你。”

  她又道,“‘沈妤’這個名字,確實不能用了,我後來,一直叫‘雲鶴’。”

  雲鶴?

  又是雲鶴。

  雍黎暗暗一笑,大約是個對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吧,不然又怎會時時念在心裏,最後連自己也用了這麽個名字。

  “你不必謝我。”雍黎語氣依舊冷淡,“若有一日你後悔了,你怕是有回不去以前地身份了。”

  “永遠回不去才好,我隻當自己是重活了一次的人。”沈妤不以為意。

  雍黎卻嗤笑一聲,淡淡道,“希望如你所說吧。”

  沈妤站起來,兩步走到雍黎對麵站住,她鄭重對雍黎道,“無論如何,之前是我誤會你,我還是該謝你。”

  雍黎筆下染了一幅畫的最後一點梅花色,“我便隻上這一幅的顏色的,剩下的幾幅,你閑了自己上吧。”

  她擱下筆,“許諾你的事情,我該做的都做了,按理說,我們也確實不該有什麽牽扯的。你什麽時候能離開,會有人來告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