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光華(八)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1-03-27 23:52      字數:4281
  “果然……”

  雍黎的幾句話算是給了黎賀解釋,也恰證實了他的想法,黎賀略沉思了片刻,突然笑起來,他道,“對沈蒙沈慕出手的是誰,我也有自己想過,但是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沈蒙和沈慕若再沒反應過來盡快離開,蠢到那個地步,那他們估計不用太久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還有一點……”雍黎道,“他們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上璋,不光是他們自己想要離開。”

  “誰?!”黎賀一時沒反應過來,順口便問道,但一問出口便立刻又想到之前他自己的推測,試探性地問道,“你是說……陳帝?”

  雍黎點頭,表示讚同。

  黎賀見她反應,卻突然高興地笑起來,“所以也確實合該我撿了個好時機了,正借著這個當口,才能讓我那事這般順利地做了個結尾。”

  他高興了,又朝雍黎道謝,“今天實在是多謝你解惑,許多事情,我看到的還是遠遠不及你的,往後還望你多賜教。”

  賜教?!

  雍黎暗暗冷笑,不置可否,也沒有回答他,她伸手撚了撚衣領,微微壓了壓,黎賀不知道的是,雍黎懷中收著的是來自她祖父秘密送來的一份一封信。

  這封信,雍明之一改往日與雍黎來信時報平安或消息傳遞時一張紙甚至有時候幾句話就能結束的簡單,愣是洋洋灑灑地寫了厚厚的十來張張紙。

  這十來張紙還是因為雍明之一貫簡練的文筆作風才能如此周全完備的敘述,若是尋常人,怕不是得寫本書出來。

  這封信雍黎是今晨收到的,收到的時候便匆匆看了一遍,隻是因為要出城送陳使團,故而未得更多時間深究。但僅僅也就是匆匆一遍瀏覽,雍黎也知道心中她祖父對陳國如今局勢更詳盡的分析和見解。

  這很大程度上算是雍黎入陳之前知已知彼的最大保障了,便於她對陳國各方勢力諸多人物的劃分,也便於她避開隱藏的黑手,尋找最合適的合作或利用對象。

  其中對陳政治局勢以及各方膠著勢力了解得深刻通透之處,怕是連陳國幾位站在權力頂端的都不一定看得分明,大約也隻有雍明之這般置身陳國政局之外,又有足夠高度足夠眼界足夠經曆的大家才能看得清明。

  而雍黎卻記得這封信中,他祖父一筆帶過的某句話。

  也正是因為雍明之的那句話,雍黎知道方才黎賀所說的他揀著了個好時機去處理這件事,其實並不是真正因為她“揀著了個好時機”。

  沈蒙和沈慕為什麽這麽快離開,或者說,陳帝為何這麽著急地想要沈蒙和沈慕回國,其中不無雍明之的手筆。

  雍黎覺得若無他祖父的手筆,怎會就這麽恰好地,在這個當口,沈蒙和沈蒙不得不盡快回陳?

  隻是他借力的手筆,當真如他信中一筆帶過的輕描淡寫,以最輕鬆有效的一點,去推動最大的局麵,雍黎覺得,自己便是再曆練幾十年,也做不到如此舉重若輕。

  黎賀其實原本也沒想到能從雍黎這邊得到更多的消息,方才所有的問題,其實也隻是抱著一二試探僥幸的心理,能得到答案自然最好,若雍黎當真半句也不透露,他其實也是沒辦法的。

  不過方才一瞬,黎賀見雍黎臉色有些不對,卻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麽,他一向知道自己這個表妹性格古怪,更何況他二人也從沒什麽個親近關係,即便想知道什麽他也不便問,隻得裝作不知,隨意閑聊。

  “近來外麵的流言……,那些都是庸人之言,你其實不要放在心上。”黎賀想到近來宮裏宮外時時傳到自己耳朵裏的那些話,有些擔心雍黎。

  前兩日連他自己府裏府裏也有下人傳言,初初一兩次他聽到後嚴厲責罰了府中傳閑話的侍女小廝幾人,才算將這傳到他自己府裏的流言製止住了,至少是在府裏他再沒聽到過。

  但每每走出門去,大街上也總能聽到閑著磨牙的人在談論此事,談論的人多了,他也沒那個手段去壓製,有些事壓製得狠了,也許反倒隻能起到反效果。

  其實說來這事,黎賀對雍黎還是有些愧疚。

  前兩日他得了鄭皇後的話去京郊皇家別院探望黎貞,雖然他對黎貞這個妹妹並無自幼養成的親近之感,對鄭皇後這個母親也失望多過愛重,但畢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得了鄭皇後的吩咐,他還是去了一趟。

  皇家別院裏,他所聽到的關於黎貞私下裏對雍黎的惡言不可謂不多,也不可謂不難聽。甚至幾番交談中,他旁敲側擊之後,幾乎可以肯定,如今京中關於雍黎的流言愈演愈烈,斷然是有黎貞的幾分手筆。

  他對黎貞看得通透,知道自己這個妹妹掩蓋在落落大方的雍容外表之下的自私又醜陋清高又虛假。也知道黎貞雖自幼便對雍黎維持著表麵的溫和親近,但掩蓋在溫和親近之下的確實她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嫉恨。

  原本黎賀也沒在意這些小事,隻當是因為雍黎自幼在宮裏更受寵些,所以黎貞對此隻是有些小女孩兒家爭寵嫉妒的小心思。但自去年不歸園事件發生之前,黎貞準確地找到自己,也成功地利用自己的執念心魔去做了那樣一件事情之後,黎賀便對自己這個妹妹是當真徹底地改變了看法,也慢慢生出一點防備來。

  但即便再怎麽私下不和,幾無交集,但在徹底反目之前,黎貞還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妹,明明與他無關,但黎貞對雍黎所做的一切,都不由得讓他從心底生出一點愧疚出來。

  “你何時見我被庸人之言攪擾的?”與黎賀有些擔憂著急的神色相比較起來,雍黎卻是一點都不著急。

  流言一事,還在可控的範圍之內,或者說還在皇帝陛下的掌控之中。

  不然,畢竟關於璟王府的聲名甚至是雍黎的性命,她父王也不至於到現在還閉門在府,對外麵針對自己的流言充耳不聞。

  “我也知道你大約是自有打算的,但是,此事你千萬還是多多注意著些吧。”黎賀道,“畢竟流言可畏,一旦被人利用,你該如何抽身?!”

  他話言辭語氣之中的提醒不無善意,雍黎明白,雖有些不自在,但也不會對他有些過於的關心有什麽不滿。

  “我知道的,確實另有打算,這事情雖多多少少對我會有些影響,但還不至於到那麽嚴重的地步,你放心。”

  雍黎含糊而過,畢竟如今陛下對外表現出來的態度也是曖昧不清的,她總不能直接就跟黎賀點破皇帝陛下暗中的安排。

  黎賀沒再說話了,其實也是不知道再說什麽了。

  馬蹄緩慢而有節奏的噠噠聲,響在長街上,直到街口處,黎賀才拉住韁繩,朝雍黎道,“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多注意些。”

  雍黎含笑點頭,禮貌性地讓黎賀先行。

  黎賀走後,雍黎直接從永化坊穿過,路上行人不多,便略加快了速度,不多時便到了雲山別院。

  雲山別院一如往常,卻又有些不同。

  比之陳使團還在的時候,此時的雲山別院外麵暗中的守衛已經撤了,明麵上的駐守的護衛也減了有半數,但一旦進去後,卻也能察覺,內裏的防衛卻不算鬆懈,算得上外鬆內緊。

  雲山別院的建製遠比不上千古高風,但在整個定安各家園林中算的上佼佼者了,畢竟也算是半個皇家園林,工部督造,又素來用作接待他國來使居多,自然不可能差到哪裏去。

  雍黎來雲山別院的次數不多,整個別院走過的大約也隻有十之一二,今日進來又是從大門沿著之前一貫走著的路進來,不過卻比往日裏走得遠了點。

  往日裏頂多就是走到宴會專用的排雲殿,今日她卻在兩個侍衛的帶領下一直往西,繞了幾乎有大半個園子,直接到西邊一個叫做“流萍館”的小院子外。

  “流萍館”是整個雲山別院大大小小十來個院子裏規模最小的一個院子,以前也不常有什麽大用處,一貫是閑置的時間比較多。

  而前兩日,卻有從東院門悄悄被送進來一個女子,也絲毫未引人注意地便在這“流萍館”住了下來。

  雍黎進去院子裏,除了主屋廊下站了兩個侍女,便再沒看到其他人影,整個院子裏安靜地仿佛沒有人氣。

  雍黎走近時,那兩個侍女隨即朝雍黎屈了屈膝,便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推開主屋緊閉著的門,屋子裏開著兩扇窗戶,還算亮堂。

  西邊小閣間內,沈妤正在埋頭寫寫畫畫,有風吹進來,吹得她筆下的紙飄了飄,她便順手取了鎮紙壓上。

  沈妤沒有抬頭,隻隱約感到雍黎慢慢地走近,直到她在隔間的玄關處停住,沈妤才停了筆,嘲弄中略帶失望的語氣,“我早該知道是你的。”

  一頓,又道,“錯信了人,能怪誰呢,也當真是我自己太過可笑了。”

  雍黎還未說話,她將手中的筆往桌上一摔,紙上頓時暈染開一片墨跡。

  雍黎還未說話,她將手中的筆往桌上一摔,紙上頓時暈染開一片墨跡。

  沈妤抬頭直視著雍黎,一點未曾避讓,那眼神尖銳得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來,“說吧,從頭到尾,你的目的何在?”

  “你當我留你在這裏是為了利用你?你當我那日在雲山與你說的話都是在騙你?”雍黎冷笑,“你有什麽值得我騙的?!”

  “難道不是麽?!”

  外麵的風不停,透過窗戶進來,似乎比剛才更大了點,吹得沈妤半遮在麵上的那條輕薄的白紗揚起來。

  揚起的白紗下,可見的她因怒氣之後緊抿的嘴唇,可見的隱隱綽綽她臉頰上那道猙獰的疤痕。

  “唔,那就你覺得吧。”

  雍黎不以為意,往前走了兩步進去,揀了臨窗處的椅子坐下。

  靠近了才發現沈妤方才畫的是一株梅花,這梅花枝幹是亂七八糟的,花朵是稀稀拉拉的,雖瞧得明白是一株梅花,但一看便知她筆法著實稚嫩,大約很少在這上麵花過功夫。

  而方才隨意摔在紙麵上帶著淺淡墨汁的筆,已經慢慢潤染出一大片,反而將她原本畫上用色不均而顯得過於死板的幾朵梅花暈染出幾分層次來。

  沈妤因她莫名其妙的語氣和無所謂的態度更加有些惱火,麵紗垂下時隻露出的一雙眼睛似乎要蓬勃出怒火。

  雍黎似乎完全沒看到她的怨怒,指指她的那幅畫,“你這筆法,當真的,不畫也罷。若實在想學畫,我這兩日可替你找個老師來……”

  雍黎這曖昧不明的態度著實讓沈妤摸不著頭腦,她一時氣急,反不知道從哪裏質問起,站在那按著桌角的手越發摳緊。

  “過來坐。”雍黎點點旁邊的小幾,示意她也坐下,不過她卻沒看沈妤,隻瞧著小幾上的一盆長得精神石子鬆,“我今天來了,想要解釋我可以給你,想要提要求你也可以說,不過同不同意便是我的事兒了。”

  “那日在雲山,你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沈妤轉過身來,依舊直挺挺地站著,看似清瘦無力得很,但質問雍黎的聲音卻有些淩厲。

  雍黎輕笑,原本輕撫著石子鬆枝葉的手指,做出輕彈灰塵的動作,她反問道,“那麽,那日在雲山,你說的話,又是幾分真幾分假呢?”

  沈妤沉默了。

  雍黎依舊時溫和的笑,連語氣都沒有絲毫變化,“你也莫要把我當傻子,這麽多年,我也不至於聽了誰的話便都當真,你來上璋另有目的的,不是麽?”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沈妤不知該如何回答,便隻能裝傻充楞。

  “好,這不重要。”雍黎收回手指,也終於看向她,“橫豎你現在在我手裏,主動權一直在我這裏,你說什麽不說什麽,承認什麽否認什麽,都與我沒有太大影響。我今天來,也不過就是……來告訴你一些我想告訴你的話。”

  “唔,大約我會囉嗦一點,時間不會短,你確定不要坐下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