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和緩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5      字數:4110
  黎賀言辭和緩,絲毫不提朝局正事,隻說些野聞趣事,雍黎也不排斥,聽他說起“清河木”倒是有了點興趣。

  雍黎擅琴,自然也曾了解過可以斫琴的各種良木,作為良木中排得上前三的上品,還是近百年來隻流傳在傳說中的這樣一種好琴材,雍黎自然多多少少有些興趣。

  “清河木?我曾見過一床琴,便是清河木所製,確實是難得。”

  “你若是喜歡,回頭讓人去晏城尋尋,找到了清河木要新做床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黎賀笑道。

  “還是算了吧,古木長成不易,又已瀕臨滅絕,長於深山或能再持之百千年,若因我個人貪念毀之,實在是罪過。”

  雍黎從不會為了個人**,去花費那許多人力物力去滿足自己,這是天性也好,是自幼的教養也好。

  總歸不苛求,是她自幼便知道的,也以之自持的事情。

  被拒絕,黎賀也沒有絲毫不悅,隻沉默著走在雍黎身側,許久之後才聽得他又道,“還有件事情,想問問你。”

  “何事?”

  雍黎看他一眼,心下卻知道,他前麵不過是些漫無目的的閑聊,大約這會兒才是說到正題。

  “沈妤……”他隻說出這個名字,卻又突然停住,沒有再說後麵的話,言辭間的踟躕,仿佛是不知道該如何問下去。

  “你與和婉公主沈妤的一紙婚書,應該是作廢了,這事陛下想必應該也有與你透露過一二了吧?”雍黎道輕描淡寫道,“之前兩國和談,這場婚約的存在,原是我考慮不周,如今以這樣一個方式結束,雖然不見得是件利於大局得事情,但是終究說來也是有它的好處的。”

  “得了你這麽肯定的回答,我確實算是鬆了口氣。”黎賀說話間,卻絲毫沒有鬆了口氣的模樣,而是淡定地仿佛早知道這樣的結果。

  “我其實之前一直沒有想通你當初為何要與陳國談這樣一個婚約回來,即便當初你離京北上之前給我的模棱兩可的答案,我從中也理出了些緣由。也許如你所說的,是為了以明麵上的虛假的‘聯陳抗楚’之盟,掩蓋暗中的上璋與長楚之約。這場婚約最大的作用不過是雙方心知肚明的維持著表麵和諧的契機。”

  黎賀之前曾反複推敲過雍黎的話,覺得她那些不多的話裏,雖句句看來尋常,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提醒,但仔細斟酌之後卻又覺得她話裏話外都帶著刻意的提點。

  隻是那些意有所指的提點,若不是特意去注意,大約也很容易被別人注意道。

  “那些或許是最主要的理由,但是我有時候總覺得,你在此事上應該是還有別的想法和安排的。”

  “比如?”

  雍黎笑起來,帶著點並不在乎的,甚至有些嘲笑戲謔的意思來。

  “我隻是有些沒有根據的的猜測……”黎賀也曾做了不隻一個兩個的猜測,有些猜測出來之後又很快便被自己推翻,而有些猜測反複斟酌之後卻又沒有證據來推翻或者佐證,但總也有那麽一兩個是他心裏所想的最大的可能。

  “你最初的打算,是不是想對陳國有些什麽動作,而讓陳國使團以和親的名義來上璋來定安,便是想現在陳使團中提前做些安排?而和親一事隻是借口?”黎賀想到之前所謂兩國和談來的是陳國禹王沈慕,而這次陳國禹王沈慕和孝王沈蒙卻同時送和婉公主沈妤來定安,若雍黎確實有目標的話,那極大的可能是不在沈慕身上的,畢竟若是雍黎想利用沈慕,去年沈慕在定安時便可以動手了。

  那些收集到的林林總總的碎片消息,拚湊來拚湊去,連自己都不能說服。

  他又道,“莫非整個和親之事,你的目的隻在沈妤,或者沈蒙?”

  他話一出口,想想又覺得不對,若真是在沈妤的話,和親禮成,沈妤定然是要以安王妃的身份留在上璋的。而且雖說是安王妃的身份,但作為一個別國公主在上璋,即便不會行動受限,估摸著上到陛下下到諸方勢力,都會有不少人盯著她。那時陳國沈妤大約是回不去了,或許便是給陳國通通消息怕是都困難。

  既然是這種清苦,那雍黎即便想對陳國做些什麽,這沈妤也遠夠不到陳國去,對她來說這樣一個人估摸著也是沒什麽利用價值的,又何必費心費力借口著和親這一說。

  或者說……

  “你是不是早便知道,這所謂的兩國聯姻,到最後便是一場空談,根本不可能順利完成?”黎賀突然想到這一點,也不想拐彎抹角地試探了,直接問道。

  “你當真是想多了。”雍黎淡淡道,“聯姻之事,當初隻是陛下授意,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緣由。”

  “當真如此?”黎賀狐疑,他其實並不相信雍黎所說,“那麽陛下如此授意,目的又是為何?”

  “目的……不就是你我所知道的那個?與陳國維持一個表麵上的親密關係罷了……”雍黎不甚過心地敷衍了一句,其實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覺得說服不了人。

  “是麽?”黎賀微快一步,走到雍黎前麵一點,側身擋住了她的步子,他看著雍黎,道,“可是我還是覺得不會這麽簡單。”

  “你若問我,那麽抱歉了,我隻有這麽個回答。”被攔住,雍黎也不惱,順勢看向路邊漸漸多起來的攤販,那麽些漸漸聚集的人間煙火氣讓人覺得歡喜。

  黎賀沒有說話,雍黎偏頭過去,正看見他仍舊盯著自己,不由得哂然一笑,“你若想要更多的回答,不若去問陛下吧,橫豎我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他做著些什麽打算,懷著哪怕五六七**十個目的,我最多猜測個一二分便已經是極限了,即便得陛下再透露一二分,那總還有六七分我絞盡腦汁也不可能想明白的。”

  雍黎語氣輕緩,渾不在意的模樣,但她這幾句話中的真真假假,黎賀哪裏是不知道的?

  他哪裏是不知道雍黎的,雖然言語中謙虛到極點的樣子,但她揣度人心的能力,便是黎賀從未直接正麵感受過,卻也不敢輕視。

  “不與你貧了。”雍黎朝黎賀道,“你若要出城便早些走吧,莫浪費時間了。你縱然無事,我可也不是閑的。”

  黎賀一笑,讓開路,“前麵便是廣陵濤了,你自己小心些,讓人傳個信回璟王府,安排個車來接你。”

  “有勞安王兄掛心。”雍黎點頭,見他身姿矯健地上了馬,又客客氣氣寒暄兩句,才見著黎賀帶著人離開。

  雍黎算是明白了,今日與他這偶遇,或許確實是偶遇,但偶遇之後地試探也確實是試探。

  不得不說,黎賀是成長了,至少比起之前尚有些傻白天真的皇二子,如今朝中炙手可熱的不二儲君人選的安親王,這段位可真高了不隻一點半點。

  往前走了不多遠果然便是廣陵濤,早晨的廣陵濤或許沒有白日裏或者晚間那麽人潮喧鬧,但也有好些饞廣陵濤精致的早點的吃客們已經早早地尋了好位置坐下,準備好生吃上一頓了。

  進了廣陵濤地大門,果見得來得早的吃客們多挑了臨街的位置,也有特地占了二樓臨窗雅座的,早點還沒送上來,也都矜持地慢慢品著茶。

  店裏很有眼力見地掌櫃的,見著雍黎進來,忙快步迎了上來,什麽也沒多說,便將人往裏麵引。

  沿著千家詩長廊走過去的時候,一陣微風吹過來,吹得廊下的千家詩迎風簌簌,然後一張紙輕飄飄地落了下來,正往雍黎臉上糊過去。

  雍黎伸手一接,捏在手上展開一看,上麵是筆封稚嫩的兩個字,“佳時。”

  而“佳時”二字之側,有力透紙背的墨跡,雍黎將那張紙翻過去,上麵郝然寫了兩行字。仔細讀來是兩句未曾完成的詩,詩句不完整,但詩意是有的,甚至因為句子的不完整,反而就短短兩句生出無限的意味來。

  又反複默讀了兩遍,雍黎伸手重新將這紙張卷好係回長廊上去。

  進了內院,雍黎也不要那掌櫃的引路了,這裏她也不是一次兩次來了,算是熟悉的,總不至於會迷了路,況且席岸又是個不愛動彈的性子,自己那屋子住了便從沒挪過窩。

  進去內院時必然會經過席岸專用的器具齊全裝飾雅致得堪比書房的小廚房,雍黎下意識地便去小廚房門口走了一走,發現今日難得席岸破天荒地沒有鑽在屋子裏,研究他那些花樣百出的看起來精致到極點,吃起來並沒那麽驚豔的糕點。

  攔住了一個院子裏澆花的使女,簡單問了兩句,才知道這家夥是還沒起床,雍黎便徑直往他起居的皓月軒去了。

  一進去內進的院子,果然見得皓月軒門窗大多緊閉著,隻有靠西邊臥房的隔間處一扇窗戶虛虛掩著,並沒有關嚴實。

  雍黎直接走過去,伸手便敲窗戶,一邊敲,一邊道,“已然旭日東升了,你還不起來麽?”

  她這話一出,並沒有立即得到席岸的回應,反倒是聽到一聲女子的驚呼,以及有些微慌亂的語氣,“是誰?”

  雍黎不答,反而有些了然地暗自笑了笑,隻照舊對席岸朗聲道,“看來是我這個惡客擾你好事了,歉甚歉甚。”

  她邊說著,也不等席岸回答,便要往外麵走,裏麵卻傳來席岸有些匆忙地聲音,仿佛是一邊匆匆穿衣服,一邊急忙往外走的樣子,“您請稍等我一會兒,我馬上便來。”

  “不急,我在園子裏坐坐。”話畢也沒再等席岸說什麽便往外麵園子走了。

  席岸出來得倒是快,雍黎在園子裏找了個地兒坐下,還沒半炷香時間,他便匆匆出來了。

  “您今日怎麽這麽早過來?”

  “失眠,出來遊蕩,正路過這裏,過來蹭個早飯吃。”雍黎隨隨便便敷衍過去,目光卻別有意味地看著席岸,語氣也是幾分打趣,“倒是你,是覺得長夜漫漫,還是覺得**苦短?”

  雍黎覺得自己這一夜運氣不知道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盡看著他人桃花盛開,一個情竇初開的林軼還不夠,這邊又來一個……

  席岸尷尬地摸摸鼻子,知道方才的事情雍黎是誤會了,正欲解釋,雍黎看他麵色怪異不同尋常,又打斷了他,“你這花叢老手,怎得今日這般……羞澀模樣?說來你也是到年紀了,若是想成家,我定然包個大大的紅包。怎得?那女子是什麽身份?”

  “不……”席岸無奈。

  “莫非身份低微?是府中侍女?還是……”雍黎又打斷他,“不過你若是真的喜歡,身份低一些也沒什麽,隻是三媒六禮,你莫委屈了人家姑娘家……”

  “您真是……”席岸對今日尤其顯得有些亢奮話多的雍黎,表示了十分的不適應,隻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地也打斷了她的話,坦白道,“那女子隻是府中侍女,我昨日因故受了點輕傷,早上起來時不小心傷口裂開了,讓她給我換個藥的,您這是多想些什麽?”

  雍黎不置可否,她倒不是對席岸的情事有什麽興趣,但若是席岸真的要結婚成禮了,她大約才會覺得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你受傷了?傷到哪裏了?可嚴重?”雍黎打量了他兩眼,覺得他行動間還算正常,隻是右邊手臂垂在袖子裏,有些僵直不敢大動的模樣。

  席岸搖搖頭,輕輕抬了抬胳膊,無所謂道,“不重,些許皮外傷,養幾日便好了。”

  “怎麽搞的?”

  “在外麵行走辦事,偶爾受些小傷也不是什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