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執著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5      字數:4272
  雍黎不隻一次收到謝岑的信了,單看上麵的字跡,便知道是他親筆。

  她甚至知道這封未打開的信裏麵,可能會寫著哪些內容,許是前篇說著正事,又特特留著最後一頁寫些瑣碎小事。

  遙想著近二十年的人生,似乎從沒有人這樣認真地特地給自己寫些看起來無趣的瑣事,雍黎覺得,即便這信中所寫並不是她所想象的,但她還是歡喜的。

  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是薄薄的兩張紙。

  第一張上,謝岑告訴了雍黎他去了南方,會盡快回來;最重要的是也透露了雍黎想知道的沈妤去處。

  而第二張上,卻隻簡簡單單幾句。

  他說,不知上璋南方秋季的風物如何,約莫雍黎也不曾有機會去過,這次回來定然要細細說給她聽。

  他說,聽說南方有些秋季的時令果蔬,還有些特色的糕點,等他回來,會記得帶些回來。

  雍黎看著看著,覺得有些好笑,這樣一個人明明該是高高在上清冷不可接近的神一樣的人,卻不知為何何時成了這樣的性情。

  這樣以最簡單的言辭說出最絮叨瑣碎的事情,以雍黎這種說個正事都恐不相幹的廢話太多的性格,竟然覺得很是愉悅欣喜。

  至少這人,不會再如之前一樣不辭而別,至少還知道留封信告知一下去處。

  此時的雍黎捏著那封信,她大約還未真正正視自己的內心。

  受過傷的人,經曆過太多的人,大約永遠堅韌而冰冷,而明明期待,卻又永遠克製,看起來太冷太清太淡,其實等待的不過就是一個確信。

  她以為自己對他隻是家國隔閡的欲近不能,她以為他的接近,將來帶給自己的會是不可收拾的,她與整個璟王府都難以承擔的後果。

  而她放下懷疑防備,終於默認了他的接近的時候,她仍然不知,這樣的默認,其實是她對自己的放縱,她亦不知道她也在期待著等待著一個塵埃落定的確信。

  而此時的雍黎還不知道,歲月變遷,往後的風雲變化,或許是他們二人的同行的緣分,但最終也許卻是一段泣血的悲傷。

  雍黎微微收了臉上不知不覺流露出的一絲絲笑意,將那封信重新折疊起來收好,轉頭去問林軼,“我記得南嶽策有專門收集各處地圖分布建築稿紙的文案庫,你可還記得有沒有收藏雲山別院當年的建築布局?”

  “雲山別院?”林軼指指西邊方向,“您說的是陳使團如今暫住的雲山別院?”

  雍黎看她一眼,沒有說話,表達的意思卻是十分明白——廢話,除了那個雲山別院,還有哪處有個雲山別院;即便有旁的叫雲山的別院,我有事沒事的問那些做什麽?!

  林軼很迅速理解了他家主子麵上的神情所表達的意思,摸了摸鼻子道,“南嶽策曆來收集匯整的文案圖庫,都是以萬計的,您突然問我這雲山別院,我還真說不上來。不過若是有留存的,肯定能找出來。”

  “不必找了,我要去雲山別院探探,等你明兒找出來給我也沒啥用了。”雍黎道,“油燈滅了吧,另點個燈籠出來,陪我去見個人。”

  林軼四處掃了一眼,正看到牆角架子上掛了個琉璃的明燈,順手拿過來,一邊點蠟燭,一邊問,“見誰?”

  “見了就知道了。”雍黎催她,“別磨嘰了,動作快點。”

  雲山別院離這裏直線距離並不遠,甚至可以說很近,但真正走起來卻要穿過幾條街巷,等她二人到雲山別院附近的時候已經近亥時。

  雲山別院附近並無旁的府邸,更沒有普通百姓居住,看起來人跡更少了些,清冷的沒有一點點煙火氣。

  別院後麵有一座山,便叫做雲山,雲山別院便因此得名,雲山不高,甚至可以說很低矮,但站在雲山頂上的木末亭上,卻是足以將整個雲山別院盡收眼底了。

  雲山上有遍野的山茱萸,這個季節正是生長得最好得時候。串串疊疊的橢圓形紅色小果實綴在枝頭,將枝幹壓得微微地微微地彎了。

  若是白日裏,登上雲山,便可見得疏疏密密的果實一片片,層雲似的。迎著光看去,那些枝頭上的小果實們,一個個剔透得玲瓏可愛。

  過了中秋,不多久便會到重陽節,定安百姓也向來有登高望遠,飲酒賞菊,斜插茱萸的習俗。

  雲山附近的百姓,每至重陽節,有不願出城登山的,便會到雲山來遙遙眺望一番定安城西的遠處風景。也順便折些茱萸佩戴,或者帶回去製成茱萸香囊。

  雲山不高不大,一共兩個進山出山的山口,兩處山口皆可供尋常百姓進出,山上觀景台和觀景亭也可供人自由遊賞,但是西側入口進山之後在半腰間卻有一條小叉路,這條小岔路隱蔽,並不容易被發現,而尋常時候也沒人行走。

  京中百姓皆傳言雲山中有通向雲山別院的小道,為皇家別院所控製,不敢輕易涉足冒犯,所以遊覽雲山的百姓大多自覺地走那兩條山道,也並不會另辟蹊徑地往小岔路裏去走。

  但是也曾有好奇膽大的,想要過去一探究竟,便沿著小路走進去,後來便更有傳言,說雲山中有小路通向一處層樓瓊宇,那地方地建築比雲山別院地建築還要大氣精美。

  後來以訛傳訛,更是傳出雲山深處有仙境的說法,說什麽有神仙在此造仙境清修雲雲。

  大約涉及神鬼之事,尋常百姓都有些敬畏之心,對攀登這這雲山雖說較從前更加熱衷,但幾乎少有人再去探別處小路了。

  其實山腰間的那條小路,通向的方向確實是雲山別院,隻是與雲山別院並沒有直接的道路相連。

  那條小路盡頭,其實也不是所謂的瓊樓玉宇的神仙住所,而是是一處石室,石室四麵無門方桶一般,而隨著歲月的侵蝕,石室外表麵已經有些坑窪,背陰處也長滿了苔痕。

  “這地方?……”林軼四周轉了一圈,本想問這地方是什麽地方的,到最後卻問了一句,“門呢?”

  雍黎伸腳點點地麵,“在你腳下。”

  林軼低頭四處看了看,也每看出什麽機關來,“卻見雍黎隨隨便便在地上某處一踩,石室對麵某處山岩上突然開了一道窄窄的門。

  門不大,僅供一人側身通過。

  自小門內進去,饒了兩道彎,便是方才所見的那處石室的裏麵。自外麵看,石室似乎是四麵密封的模樣,但進去後才發現四麵上下都有透風的縫隙。

  日光自縫隙中投進來,在地麵上留下交錯的光影,所以整個石室內部卻並不顯得黑暗。

  林軼借著這光上下打量眼這裏麵布局,覺得自外麵看起來隻是個方方正正的不大的屋子,卻不想從裏麵看來卻別有洞天。

  整個石室被嚴謹地劃分了多個大小不一的空間,卻也沒有再以磚石堆砌分隔,而是多以隔欄,屏風,博古架,帷幔等分隔。

  她二人所站的地方正是石室與外麵相通的門口,麵對著的是一道從左到右連接成片的博古架,而正中央是一道活門。

  突然“啪嗒”一聲,有簧扣彈開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陣移門的聲音。仔細一看,也不是門在移開,而是門在轉開。

  博古架正中間的那道屏風一般繪百鯉圖的門被人從裏麵推開。

  而門內出來的那人一身幹練的黑色窄袖勁裝,麵容冷肅,低調內斂,而再細細看來卻覺得氣質無疑是不錯的。

  這人雍黎見過多次,都是默不作聲地跟在謝岑身後,平常時候若謝岑不開口他幾乎不會主動說一句話,比起謝岑身邊的莊溯,他無疑是低調不起眼了許多。

  馮子肅看了雍黎一眼,微微施了個禮,開口語氣平靜,“還當您要再等幾日才會過來,主子令我在此處等您的,您今日來了也好,人在裏麵。”

  “謝岑留你一個人在這裏?”雍黎方才見著馮子肅時,是有那麽片刻愕然的,她一瞬間以為自己之前意會錯了,以為謝岑根本沒有去南邊晏城。

  “是,主子離開得突然,這邊未及安排,便隻得令我先守著。”馮子肅說話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調調。

  雍黎皺皺眉,謝岑身邊得力的近衛一直都是馮子肅和莊溯兩個,之前莊溯並沒有跟他來定安,那他此次去晏城又將馮子肅留下,莫非是孤身一人過去的?

  “你留在這裏的話,那你主子身邊豈不是無人?”

  “莊溯跟著主子去的,您放心。”馮子肅答。

  “莊溯?他不是沒跟過來麽?”雍黎疑惑。

  馮子肅頓了頓,對這個問題答得不似方才那般快,似乎在思考什麽,不過也就是瞬間,他道,“主子在來定安之前便令莊溯先行趕去了晏城,大約是另有安排,具體為何事,我並不知情。”

  他這話語氣幹癟,雍黎越發狐疑。

  莊溯若是謝岑提前安排去晏城的,那謝岑沒道理對自己瞞著自己。而且明明之前,她從一些零碎的消息中拚湊出來的信息,便是莊溯的行跡一直都是在北邊的,根本沒有往南來的痕跡。

  不過想著馮子肅的特殊身份,和謝岑對他的一些刻意的避諱,雍黎覺得有些事情她大約深問也問不出什麽來。

  馮子肅讓開門讓雍黎進去,跨過那道半開的門,內裏的布置更加一覽無餘。

  內裏的布置相對精致一點,除了日常起居必用的地方,幾乎可以算作是一個巨大的書房,東南一側有兩個巨大的立式書櫥。書櫥相對,留出一塊空間。

  走過去便看到書櫥隔開的小小的一塊空間裏,又有一道小門,小門上了鎖,馮子肅先雍黎一步上前來開了鎖。

  鎖打開之後,裏麵是與石室整體布局設計完全不一樣的小屋子,屋子裏麵簡單到極點,除了一張床,便隻有一個矮桌和兩張小幾,以及牆角的一個擱水盆和毛巾的架子。

  雍黎進去後,一眼便看到小屋子裏的床上橫躺著一人,那人雙目緊閉一動不動,看起來似乎在昏睡著。

  雍黎見著那昏睡著的人,並未有一點覺得驚異,她其實早便有了一點點的猜測,今日所見的其實不過是佐證了自己的推理和猜測。

  倒是林軼有些不可置信,也不大理解雍黎是怎麽找到這個地方來,不過看著裏麵躺著的女子,林軼再仔細想了想,也大約想到了些事情的緣由始末。

  他上前去在那床邊站了站,仔細看了幾眼那床上躺著的女子,突然朝雍黎看了看,篤定道,“有戴了麵具的。”

  他湊近那人臉上,在她耳朵邊更加仔細地看,幾乎要將眼睛沾到那人臉上,“這麵具做得精巧,若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

  “不過也不算麵具精致,這麵具其實倒也簡單,甚至不是整張臉都有麵具,隻是輔助了妝容。這妝容是實在高妙的,有了這妝容的修飾配合,這張臉看起來是完完全全變了個人,但卻也實實在在更加自然妥當。”

  “你這樣一個粗漢子,竟然能看出這個,倒是我低看你了。”雍黎也踱進去,目光在躺著的那女子身上掃了掃。

  林軼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個得歸功於南嶽策內各位術業有專攻的好手,我前兩日恰巧見到了兩個精擅化妝易容的的屬下,特意學了兩手。”

  雍黎道不管他是有意無意還是特意學的,她也走到床邊,上手便要去揭那女子的易容,卻被林軼攔住,“這易容大約用了些特製的藥水,我身邊恰巧帶了些好東西,您且旁邊讓一讓,讓我來。”

  雍黎點點頭,退了兩步,讓開地方。

  林軼從懷裏掏出了個小藥瓶和一個手帕子,想了想又將手帕子收起來,隨便摸出了張寫字用的紙,將藥瓶子裏麵的液體倒在紙上揉搓了兩下,便往那女子臉上擦。

  擦著擦著,耳邊露出一條細小的紋路,林軼在那紋路上撚了撚,那紋路處翹起一角,網上一揭,原本貼麵的麵具便被整個揭了下來,露出床上女子原本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