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百轉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5      字數:4252
  黎貞在雍黎跟前幾步距離之外停止,語氣自矜,帶著說不出來的倨傲。

  雍黎早對她的厚臉皮表示無語了,她二人分明一向不和,甚至掰扯到明麵上的撕破臉也不是一次兩次,難為她還能這般裝作心平氣和地說話。

  雍黎一向也懶得與她來來往往打機鋒,恰好今日也是沒那個心情支楞她的,她裝作沒看到黎貞,也沒聽到她說話,兀自轉身便往旁邊倒塌的長廊那邊走。

  黎貞顯然不想讓雍黎離開,三兩步急速上前去,裙擺一揚便擋住了雍黎的道路。

  雍黎這才側首施舍了黎貞一個眼光,她一向不是個喜歡惹麻煩的人,當然也更不怕麻煩,麻煩找上來的時候她也沒道理隱忍順從。

  “無故阻人道路,淑儀公主所為,可真當不起‘淑儀’二字。”

  雍黎語氣並不好,自然是懶得給黎貞好語氣。

  黎貞卻仿佛絲毫不在意,隻道,“本宮這宅子,損毀成這樣了,實在是可惜。也不知道那爆炸到底是何原因,須得勞煩宣陽妹妹好好查查了。本宮這些日子沒得空,今日這才從宮裏出來,順道過來看看。”

  黎貞邊說著,邊一步步慢慢往雍黎這邊又走了兩步,她眼神微挑,聽來倒是一貫頤指氣使的模樣,雍黎不以為忤,卻在她靠近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兩步。

  “既然如此……”雍黎並不想與她多說幾句,喚了遠處守衛的一個京畿衛的士兵來,吩咐道,“淑儀公主要看看府裏各處情況,你好生引著公主各處看看。”

  “他們知道些什麽輕重?!”黎貞卻根本不願意聽從雍黎的安排,更是直接不客氣地打斷了她。

  黎貞自然是看出雍黎方才往一側避開的那兩步,她也知道雍黎並不待見她,但不待見又如何?即便再相看兩厭,此時誰也不能讓另一個消失。

  黎貞也轉了腳步,往雍黎避開的方向又多走了兩步,她站在雍黎身側,還是那般溫柔無害的笑意,還是那邊親和嬌柔的聲調,“這本是我的府邸,即便被歹人暗中手腳破壞如此,但府裏之前的布局建築我哪裏就不知道的?即便如今這模樣,若是尋個道路還是沒問題的。隻是我有心想多問些調查的情況,既然陛下令宣陽妹妹全權負責此事,想必知道的定然更多些,我看不如宣陽妹妹陪我走走,順道與我簡單說說?”

  雍黎麵無表情,“走走便不必了,你想知道什麽?”

  “自然是誰動的手腳?又是如何動的手腳?”黎貞脫口而出就是兩個問題,似乎完全沒有思考。

  “這個些個問題,你心裏沒數?”雍黎不動聲色反問。

  “你這是何意思?”黎貞皺皺眉,有些不明白雍黎的意思。

  但仔細一想,又覺得雍黎大概是在懷疑她自己,不由得有些怒意,剛想破口反駁,卻聽雍黎又道,“這樣大的爆炸隻是針對公主府,便是旁邊我府上,並周遭幾個坊,也不過都是池魚之殃,這樣看來難道不是是淑儀公主你得罪了什麽人,被人報複所致?”

  雍黎這兩句話不過就是隨隨便便的試探性的一個問題,卻讓黎貞有一瞬間的失神,她低眉間,仿佛在思考什麽,但片刻之後,卻又麵色如常。

  雍黎自然不指望能從黎貞嘴裏得到什麽準確的答案,這女人從頭到尾都是裝的的,若果真有從她嘴裏坦坦然然說出的話,雍黎反倒一句也不會相信。

  不過今日從黎貞出現在這裏,到此時此刻,黎貞所有的情緒和麵色的變化,雍黎一絲一毫都看在了眼裏,她擅察人言辭觀人顏色,有時候她從別人麵色情緒裏讀出的東西,比別人口裏說出來的內容要多得多。

  “本宮長在深宮,出入行止都有人步步隨從,怎會有見到什麽人的時候,更別提得罪別人了,再說憑本宮的身份,便是是真的得罪了,誰敢報複?”黎貞一向高傲,也一向自矜身份,不過今日這兩句話中的高傲,卻顯然有些刻意了。

  她在隱瞞什麽,雍黎自然知道,不過倒是因此更加確定了一件事,這爆炸之事,大約確實是與黎貞自己無關的。

  其實便是沒有這幾句的試探,雍黎幾乎也確定這事情與黎貞無關。

  先不說黎貞有沒有那個理由要毀了自己的公主府,即便她有足夠的理由,也先不說她有沒有那個魄力去做這麽一件事。

  但是雍黎所知道的,即便黎貞暗中與他國有所勾連圖謀,手筆不斷,但與她合作的那些人,對她大約也是利用而已,真正全心全意的幫她怕是沒有一個。除此之外,以她黎貞自己那點可憐的勢力,怎麽可能有那個手段,在所有人都沒有發覺地情況下不動聲色地做出這樣一件驚天之事。

  “確實……”雍黎淡淡道,“既然陛下早已下令,那此事來龍去脈自有我來調查,原委如何,此時也不是淑儀公主你能打聽的。且等等吧,你想要的結果,到了你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即便到最後沒有結果,也得會有陛下禦旨才會終止調查,就此結案。”

  回回看著黎貞都是那副要麽故作柔弱,要麽驕矜高傲的姿態,雍黎見著她便覺得有些不耐煩了,“你若想在這裏各處走走看看,便讓人陪同著吧,畢竟各處廢墟,地上瓦礫雜物不少,萬一一個不小心傷著了你身邊跟著的人怕是吃罪不起。不過若是想尋什麽因爆炸失蹤的重要物事,或者心愛物事,怕是暫時還不行,你……”

  雍黎還未說完,黎貞卻突然打斷她,“本宮沒什麽重要的心愛物事,這府裏一切都是父皇所賜,本宮唯一難過的便是父皇的一片疼愛之心,這好好的園子說毀了就毀了。不過父皇也許了本宮,會再為本宮選府址,新建一座公主府。在新的公主府建成之前,城外皇家別院便算是我的府邸。”

  她這句話未嚐沒有帶著一點炫耀的意思,但是雍黎有點奇怪,她若真是這樣目光淺短的性子,又是從哪裏來的那麽大的野心和那麽多的心機。

  “你方才說這府中爆炸之事的調查情況,暫時不是本宮能打聽的,本宮自然不好為難,那麽本宮就等著吧。”黎貞微微一笑,語氣微轉,“不過,本宮近來倒是聽到了些流言……”

  流言是什麽,她這一提,雍黎自然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也知道了她的意有所指。

  前兩日京中漸漸地傳開來的“妖星現世,天降神罰”的流言,之前隱隱約約的流言所指,這兩日似乎漸漸有了些其他的苗頭,不過大約有所約束有所腹肌,卻並未曾太過明朗。

  不過也正是這種似是而非朦朦朧朧的流言,反而在無形之中更增加了其流言內容的可信度。

  雍黎在府裏那兩日,自然也有人將這樣的流言送到自己的耳朵裏,隻是她當時不過就是聽了聽,鄙夷一笑而已。

  這樣的手段,從十年前初入朝堂開始,她這麽多年遇到的還少麽?

  以言辭之刀鋒,殺人於無形,有時候隻需要稍加引導,某種程度上確實是個高妙而不費吹灰之力的好手段。

  不過流言這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

  這世上之人,沒有幾個是心智堅定不為外物所動的聖人,即便有目光清明的人,也許會為某些流言有所懷疑,但架不住傳說得多了,時間久了,難免會有所動搖。

  古往今來,前事之師本就不少,毀於流言之人也從來不是少見的。

  所以便是雍黎,她即便不懼怕流言,卻也不敢輕視流言。

  畢竟經曆了那麽多事情,方才走到如今這般的局麵,如何能敢不步步小心?如何能敢不事事周全?

  即便她往日裏總是即便她往日裏總是萬事底定,事事周全的模樣。但是。世事局麵,身份地位。終究這所有的原由都由不得她不小心謹慎一些。

  或許也正是因為那些周全,她更得考慮到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可能,而不能容忍哪怕一絲一毫的變數。

  隻是,如今這流言,在這個時候聽來,卻著實可笑了些。

  畢竟“牝雞司晨”“篡權亂世”這樣的流言,從前她聽到的遇到的,也不隻那麽一次兩次。

  便是她母親,從前未嚐不是沒有受過這等流言攻訐過,隻是她後來逐漸退出朝堂局勢中心,後來於兵事之上建樹頗多,又數次救上璋邊境百姓於水火,以時間和自己獨特的人格魅力,贏得了天下百姓的人心,才有了後來的曉之於天下的令名。

  若非如此,便是她母親,便是未曾有平野之事,怕也得因幹政而受更多攻訐。

  “流言?”雍黎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黎貞,“你是說坊間流傳的異象之事?妖星現世,天降神罰?”

  雍黎冷笑,卻不提後來的流言所向,而隻是提及了兩三日前的流言,她厲聲道,“今成安一朝,海晏河清,繁榮昌盛,陛下是明君,有明君鎮國,自然是天之所順,又何來‘天降神罰’之說?這等蠱惑人心的流言,本就是別有用心之人為達目的的手段,若陛下因此流言漸成,最終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到那時民心所向不在陛下,淑儀公主你可知會是何等後果?”

  見黎貞似乎臉色微微變化,雍黎又道,“百姓之中不明事理的自然不少,但你身為上璋公主,聽到此等流言不加斥責,反而還拿來放在嘴上說道,這便是公主殿下你的曉事明理之處?”

  黎貞本來確實是想借三兩日前興起的“妖星現世,天降神罰”的流言,引出這兩日漸漸而起的“牝雞司晨”“篡權亂世”的流言,好好地殺一殺雍黎的威風,她就是想讓雍黎為萬人唾罵踐踏,最好永世不得翻身。

  這京中流言即便最初指向不明,但這兩日在隱隱約約中,誰都猜到流言所指的人究竟是誰,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將探究懷疑的目光投向了璟王府與千古高風高門身鎖的重樓層宇之中。

  隻是終究璟王府地位在那兒,陛下的榮寵在那兒,若非有明確的證據,誰又敢僅僅因為幾句流言便能到璟王府門前吐口水扔爛菜葉子臭雞蛋?

  黎貞一窒,頓時覺得有些啞口無言,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隻得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略低了聲氣兒,悻悻道,“你說的也許沒錯,流言畢竟是流言,虛假不實的也確實不少,但即便流言三分真七分假,那麽誰知道那三分的真實裏麵有沒有什麽,讓別人聽之驚懼,然後,意欲以虛假之名掩蓋之的呢?”

  她這話說得尖銳而鋒利,不過是旁敲側擊地暗示,流言中的指向雍黎的“牝雞司晨”的這句正是那三分真實的流言。也暗示了,雍黎方才言語中斥她將虛假的流言掛在嘴邊的話,正是意欲將這流言中的三分真實冠上虛假的名義,企圖掩蓋之。

  雍黎一笑,不以為意,反倒覺得可笑,她道,“那便要看這三分的真實,到底是不是所謂的真實了。”

  “何為真實?何為虛假?這些真真假假的事情,從誰的嘴裏說出來都不算數,今日便是你將此間你認為的真實大大剌剌地從你地口中宣揚出去,也許憑借你的身份,或許還能更增加了點那些流言在百姓之中的可信度,但是那又如何?”雍黎鄙夷一笑,實在覺得黎貞的有些想法是天真到愚蠢了,“隻要陛下不信,即便三人成虎,即便這天下所有人都信了,那麽流言仍舊照樣隻是流言。”

  這天下,能以一語讓這樣的流言成真的,或者說讓雍黎因為這樣的流言而有所毀傷的,雍黎幾乎可以確定,到目前為止,有這樣的手段和能力的,隻有成安帝一人。

  畢竟一國之權在手,他之一言,一國景從,即便天下不信,即便那流言連三分真也沒有。

  但她也可以確定,至少現在以及往後三國局勢未曾徹底穩定的數年一直十數年數十年的時間內,成安帝還不可能會借口這樣的流言,來對付璟王府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