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回首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5      字數:4382
  到目前為止,雍黎覺得所有的事情,即便真相仍然掩蓋在重重的迷霧當中,甚至未曾發現半點可破開的缺口,但雍黎卻相信,所有的事情,總是有一個緣由,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沒有任何理由地便就以一個懸案結局。

  而結局和真相,若真的想要追尋個徹底,雖說有時並不是個容易的事情,但也絕對不會是毫無辦法。

  對淑儀公主府爆炸這一事,雍黎卻並不想探尋太多,她已然知道其中一些模模糊糊的真相,但卻並不想掰扯個徹底,耗時間耗精力不說,甚至還可能節外生枝。

  她打算做的,也僅僅是給這件事一個世人可以接受的模糊的結局。

  而她之所以敢這麽去做,其實說到底還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都說帝王心思難測,貫來深沉四海,無人能窺探其中,但在一定程度上,雍黎其實很了解她的這個舅舅。

  即便成安帝許多事未曾玉旨金言地傳達出來,但雍黎卻能憑借他地一番言行動作,做出最準確也最大膽的揣測。

  其實於別人而言她這樣的揣測無疑是大膽的,畢竟帝王心思,誰敢越雷池一步,便是雍黎自己,這幾年也時時提醒自己注意分寸,但偏偏人都有矛盾之處,有時候她還是不得已去揣測窺視幾分,而這其實是雍黎自己都不曾想明白過的“恃寵生嬌”。

  而每次她對成安帝的揣測都未曾偏離過十之一二,這其中或許有她自來對人心把握的純熟,但她卻忽略了人心終究是人心,便是她也未必能次次如此精準,但她卻也從未想過,或許她的背後,有人在配合著她的決定和認知,甚至為她兜底著所有可能出現的結果。

  時事混亂紛雜,雍黎在這些混亂紛雜中一點點理清頭緒,尋覓其中隱藏的解決問題最省力的那個破口,企圖還如今的上璋一個相對平和穩定,也相對清晰明了的局麵。

  千古高風西邊受爆炸影響坍塌損毀的那部分廢墟,這兩日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至少比方方搜救完畢還未來得及清理的淑儀公主府看起來要好很多。

  雍黎一路走過去的時候,視野確實開闊了許多,原本一些古木也倒塌了都被清理走了,偶爾見得一兩個掩蓋在路邊的齊根裸露的木頭樁子。

  西邊的建築也有部分損毀,最靠近淑儀公主府的幾座樓閣也倒塌不見了蹤影,其中便包括之前雍黎曾與溫卿見麵的那座回廊亭台,甚至連繪吾池也因巨大的爆炸不知是觸動了哪裏,改變了原本活水流動的方向,整個繪吾池的水位明顯比之前低了很多,近池邊的地方,很明顯地看出來裸露的河床。

  因為原本與淑儀公主府相鄰的這部分陣法已經徹底沒了,西邊的院牆也損毀的一部分,所以這兩日這邊的護衛安排得不少,看守也十分嚴密。

  千古高風毀了這麽大一片,雍黎心裏還是有些不痛快的,畢竟這麽多年了,又是她母親留下的園子,總不希望被破壞。

  之前的十二星陣因這次爆炸的影響,以及謝岑之前的安排,幾乎已經損毀不再,隻能在觀魚池那邊仍看到一些未曾徹底收尾的痕跡。

  雍黎一路往西邊走過去時,路上使女仆從較往日少了許多,倒更加顯得清淨,也越發襯得園子裏自有一種深邃到極點的靜謐之感。

  偌大的千古高風,縱然是亭台樓閣雕梁畫棟,精致布局別具一格,一草一木皆是精心所養,甚至一行一停之間也是隨處可見的小精致和大格局。

  隻是這樣的地方,終究人還是少了些。

  雍寒山之前在京的那幾年,幾乎很少踏足千古高風,隻是雍黎在時,他才會偶爾進來一兩次,雍黎不在時,他便不會往後麵走半步。

  雍黎覺得奇怪,從前千古高風和璟王府,兩府為一府,其實真正說起來那麽大的地方也不過就是幾個主人,但為何那時候卻未曾覺得千古高風像如今這般空曠呢?

  那時候的千古高風,是個溫暖的陽光明媚的地方,是個初初錦繡處處繁花的地方。

  越往前走,巡邏的府兵多了許多,府中眾人也被限製不得靠近此處。

  雍黎遠遠地看著損毀的那一片,一些倒塌的古木,因為阻礙道路,已經被清走了,而幾處亭台軒館的廢墟卻還照舊是原來倒塌的樣子,並未完全清理掉。

  而遠處千古高風外麵的坊間巷道上,有禁衛軍在駐守巡邏,這隊禁衛軍也是皇帝陛下賜下來的,而除了府兵與禁衛軍,按著正常規製,城中尚有京畿衛在各處巡邏,而這附近幾坊之地顯然最近巡邏的京畿衛也增加了有三倍之數。

  所以即便如今損毀之處尚未修繕,雍黎卻並不擔心千古高風的安全。

  “秦老管家不在?”

  雍黎看了眼身後,她方才過來的時候好容易勸說了珍娘回去休息,身邊隻跟著連亦覓鐸,還有趙雪岡帶著的幾個侍衛。

  “府裏事這樣多,老管家本就忙得腳不沾地,方才聽說林先生有事求老管家幫忙,這會兒怕是有什麽安排呢。”回答得是連亦,她問道,“殿下有什麽事情交代?”

  “嗯,你替我記著,我怕是後麵事情多會忘記。”雍黎指指方幾重守衛的廢墟,道,“這裏損毀的軒館能修繕的便略做些修繕,若已經徹底倒塌損毀的,暫時也不必新建立了。不過記得從卷煙橋那邊往北,到繪吾池這一片,留幾畝地種些常用的草藥供貧苦百姓取用,到時派一兩個人看管著便好,回頭這塊地方也不必劃歸到千古高風裏麵了,隻做個小外園就好。”

  雍黎其實早些時候便有這麽個打算,想開放千古高風部分地方設置一個利民藥圃,也算是行善積德的好事。

  畢竟偌大的千古高風,她常常踏足的地方少之又少,或許偶爾在園子裏尋個應時應景的地方,春日裏治個酒觀個景,夏日裏泛個舟賞個荷,秋日裏煮個茶看個書,冬日裏踏個雪尋個梅,但這些即便她是在定安,有這樣閑情逸致的時候也是屈指可數。

  她日常一貫起居的地方也就是一個澄霽院,甚至澄霽院中也就幾個常去的地方,半甌茶,殘霜酒,或者去殘霜酒後麵板橋下藏個酒。

  況且隨著年齡越長,在回不得小時候的心境,當年年紀小的時候,對外麵天地自然下的一切事務都有著好奇,也慣喜歡尋幽探秘,常拉著兄姐在園子裏各處亂鑽亂逛,也算是將千古高風的各個角落都逛了個遍,甚至有些旁人從未知曉的隱秘之處,也是幼年時偶然發現的。

  而當年雍明之縱然對幾個孫輩的教養之事十分嚴格,卻也未曾阻攔她們在園子裏各處地折騰。甚至因為雍黎某段時間迷上了製作瓷器,還特地讓工匠在園子北邊尋了個空院子搭了個燒瓷的瓷窯,那院子現在還在,院子裏的窯爐和一應物事都還在,便是北邊的那個叫做“雲霞天青”的小院子。這院子的名字,正是來自於當年雍黎偶然得到的一個小瓷瓶,天青色瓷底上麵柔潤著三兩處細膩的雲霞一般的丹朱色彩。

  雍黎也是因為這個從未見過的瓷器的顏色,才產生的燒瓷的興致,一心想要研究出這個偶然出現的萬中無一的變色的製造工藝,所以才有了後來這個叫做“雲霞天青”的院子,也有了當年定安各家王府貴胄府中流傳一時的“雲霞天青”的瓷器。

  至於為什麽之事流傳一時,是因為雍黎當年的興致隻持續了半年,她花了半年時間研究出了這種色澤的製作工藝之後,也曾好好地燒了幾爐子各色器皿,這些器皿她挑了幾個自己留下了,剩下地大多是送進了宮裏,或者作節禮送去了幾家王府。

  所以既然千古高風太大了,留一片地方出來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情,若是之前千古高風景致布局自有章法,若是動哪一處都有損整體,大概還得考慮著選哪個地方建藥圃,但這爆炸之事一出之後損毀的這一大片倒是可直接拿來用了,也省得費心重新規劃園子的布局。

  府裏也有幾個專門侍弄花木的小廝,不過這種藥一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畢竟藥草之性與花木自然不通,若要真做起來,還得找兩個熟悉各色藥材生長性情的藥農來才好。

  雍黎想著,又與連亦交代了,她事情多,許多瑣事上有時候難免顧及不到,也時常忘記,倒是交代給連亦的,她能立刻吩咐下去,也能替自己多跟進些事情的進程。

  “這藥農,要麽直接就秦老管家自己安排人就好了,還是咱們從未晏裏麵調兩個專司此事的人過來?畢竟聽您說來,以後那邊也算千古高風的外院,卻是個尋常人都能來往的地方,安排咱們自己知道底細的人,也多安全些,您說呢?”連亦問道。

  “都可以,你們安排。後麵一應準備皆交給秦管家吧,但老管家管著整個王府,有時連千古高風也少不得他的看顧,這是他若是尋常時候忙不過來,可讓珍娘幫忙拿個主意便好,不必事事報到我這裏。”

  “是。”連亦明白了雍黎的意思,便未再詳問細節,畢竟這樣雍黎隻是簡單吩咐下去,往後卻不再過問的細節的事情,她們也做過不止一次兩次了。

  雍黎是個於大事上恨不得事事親躬,連小細節都要自己一點點推演清楚,甚至安排無數個事情發展的方向的可能的人。但在某些不能影響大局的小事情上,她一向隻交代個大致的想法,然後等著別人的結果就行,細節方麵一概不問,隻要是在合理合當的範圍之內,一切手段她也不過問。

  這建個藥圃的事情,對她腦子裏所有的事情來說,本來便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無非就是找人墾一塊地,尋兩個藥農,再就是劃分好藥圃和千古高風的邊沿。這樣簡單的事情,她不相信她手下的人,有誰會做不了。

  不過連亦是周全的人,雍黎的一個個吩咐,便是有時候她自己都不定記得清楚,但連亦都能周全有條理地安排下去。

  雍黎看著駐守嚴密的那片現在已經通向坊間的廢墟,千古高風西邊這裏她雖然之前來過幾次,但西邊外牆對應的外麵的坊街,她也未曾仔細看過,便是尋常時候坐車經過,也沒有停留過。

  透過雜亂交錯的牆垣,看到外麵隱隱約約有車馬停住,雍黎本沒深想,但不多時有駐守的兵士過來回報,說是昌王府世子黎孟溪請見。

  雍黎聽了有些奇怪,她從來與黎孟溪並無交遊,常有的交道也不過就是應著親戚情麵,逢年過節在某些宴會上寒暄一二罷了,但他今日來此請見,確實出乎雍黎意料了。

  黎孟溪其實一向是個是個低調的人,也許因為昌王名聲在外,作為昌王府世子的黎孟溪,雖說也為人周知,但卻並未有過什麽讓人記憶深刻的成就。

  但好在,昌王府諸子之中,黎孟溪算是翹楚,也向來得昌王稱道器重,所以即便他未有什麽傑出得貢獻,但仍舊是昌王府最名正言順得繼承人,至少目前為止,在昌王心中,他是無可替代的。

  但雍黎卻覺得,這樣一個人,若非有自己的獨到之處,若非沒有那麽點心機手段,如何能在自己那幾個弟弟都已經漸漸長成的時候,還能如此穩坐在昌王世子的位置上,甚至從來都未曾能有人動搖他分毫。

  黎孟溪看似溫和低調的一個人,甚至有時覺得他外象表現出來的氣質,有時候覺得與黎賀有些相似,隻是他的溫和似乎較之黎賀更加突出,是黎賀卸去沙場征伐的淩冽之後的那種溫文爾雅。

  但雍黎每每細細感覺來,卻覺得這個人的溫和低調大概隻是表象,而其實心思深沉之處,或許遠比早已死了的黎賢。

  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對他的感覺,即便作為有幾分血緣關係的表兄,但雍黎自來都不大願意主動跟他打交道。

  而之所以雍黎對黎孟溪會有這麽一種不可靠近的感覺,其實追溯根本,大約還是因為雍黎幼時知曉的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是黎孟溪的秘密,這世界上大約除了黎孟溪自己,也隻有雍黎知曉了,但好在雍黎自幼便知道有時候保持一定的沉默不是壞事,更何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何必去淌個與自己無益處的渾水,反倒是沾染了自己一身髒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