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護持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5      字數:4230
  “你腿怎麽了?”

  珍娘大約是沒想到雍黎會注意到她的腿,腳下步子亂了亂,有些不自然地道,“哪裏有什麽問題,隻是年紀大了,方才沒注意站得久了難免有些酸麻,休息一會兒便好了,殿下莫要為我擔心。”

  “當真沒事?我看要麽還是請大夫過來看看吧。”

  雍黎狐疑,親自扶珍娘坐下,又問道,“那日我還在長楚,收到你回定安的消息的時候我還有些吃驚,你這些日子可還好?打算留在定安多住些日子,還是回華陽去?”

  “您在這邊呢,自然留在定安,留在您身邊。”珍娘笑道,又忙招呼小丫頭將方才熬煮的甜湯送上來,親自盛了遞到雍黎手邊,“今日回來得早,得知您沒事我便就放心了,呆著沒事做,便燉了蓮子露,不很甜的,殿下吃一點?”

  “好啊。”雍黎接過來,“不瞞您說,我還真是又渴又餓,雖然方才陛下還專門令人賜了糕點吃食送來,但渴得慌,吃了兩口便吃不下去了,還是你這個蓮子露這會兒最對我胃口。”

  “喜歡啊便多吃點,還有呢。”珍娘眼中滿是不散的笑意溫存。

  她從前是颯爽剛烈的性子,隨著華陽長公主在軍中的時候也是個暴躁的脾氣,喜歡彎弓射箭,喜歡提著彎刀與軍營裏的將士們比武,喜歡縱馬馳騁。她當時年紀不大,又深得華陽長公主的歡心,華陽長公主時常也縱著她,養得她明媚燦爛不知憂傷為何物的性子。

  那樣一個爽烈的沙場女將,平野之戰後落得了一身的傷痛,便是身體也比尋常差不多年紀的女子還要差些,更別提如往年一樣射箭比武縱馬了。

  當年華陽長公主血戰平野,她便護在華陽長公主身邊的,她那一身傷病便是那時落下的,便是到最後一刻華陽長公主中劍垂死,也是她以血肉之軀擋下了另一方向而來的殺招。

  雍黎感念她當年的舍生忘死,加之幼年時便對這個經常隨侍在母親身邊的女子頗有好感,也算是有些少年時的情意在。

  後來雍黎便讓人將她接到華陽,平野之戰後,雍黎在定安的那幾年,她在華陽養傷養病,兩三年之後才算略略調養好了身體,再後來她便一直沒有再離開過華陽。

  當年有些躁烈的女子,這麽多年來卻漸漸地活得越發平靜通透,仿佛將餘生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雍黎身上。她後來漸漸學會了做飯做糕點,學會了針線繡花,雍黎在華陽的那幾年,她幾乎都是事事親力親為。

  雍黎忽然想到,珍娘似乎自平野之戰後便再未回過定安,她之前也有幾次旁敲側擊地問過,得到地都是不想回定安地回答,至於理由,大約隻是心碎而死之後往事的不堪回首吧。

  方才看著她站在門口看湖邊的那株老杏,雍黎忽然便想起,多年前自己仍然是稚子孩童時,珍娘似乎也曾抱著自己去夠那老樹上垂下的燦爛的杏花。

  這千古高風裏的一草一木,該也是有許多她的回憶的。

  闊別十年的地方,再次回來,珍娘多少都是有點惶然的,雍黎明白她的那種惶然,她想給她一個穩定安逸的餘生。

  雍黎就是這樣一個人,看似清冷高遠得不近人情,但對真正放在心上的她在意的人或事,即便表現得尋常一樣的清淡無情,但在內心深處,卻無不是一一細致打算安排。

  比如許阿箬,不過是因為她舊年的一些看顧之情,也因著太後的幾句囑托,雍黎幾乎便已經給她安排好了退路;比如孫珠,因為孫家姐弟的救命恩情,也因為她對他們的那一點從剛開始便無法坦誠的利用,她到最後也在盡力的給他們周全,也他們安排好未來;比如謝桃,不過是遊曆在外時的偶然相遇,不過時那個女孩子的嬌俏柔軟不知為何便觸動了自己的內心,她便因著這份紅塵中難得的溫暖,一直保護著她包容著她。

  比如珍娘,其實說到底,她不過是因為華陽長公主之故,但雍黎感念她護佑母親的那點恩情,總是能給她更多的保護和理解。而這麽多年過去,她也不得不承認,她對珍娘已經在潛移默化中產生了一絲依賴。

  “你許多年沒回來,可要到處走走看看?我找個小丫頭陪侍你。”雍黎笑道。

  她沒有問珍娘這些日子去了哪裏,也沒問她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麽,她待珍娘不同,珍娘也也心知肚明,她知道若有需要,珍娘會跟自己開口。

  “您莫要為我操心了,雖這麽多年沒回來,哪裏就能忘了路怎麽走來的?您還是去西邊看看吧,那邊軒館園亭也毀了不少,到底是王府的地方,咱們府裏的安全之重您最是清楚,可莫要讓宵小鑽了空子。”珍娘起身欲離開,知道雍黎忙起來估計是連水也沒空喝,更別提吃飯了,還不忘提醒她身邊的人記得看著她吃飯。

  雍黎哭笑不得,送走了她之後,連亦匆匆過來。

  連亦是夜裏便先行回府了,大半夜時間加上今日半天時間,足夠她摸清府裏的損失和人員傷亡情況,也足夠她按著自己的意思在各處做些簡單的安排布置。

  雍黎聽連亦做了簡單的匯報,將大致情況放在心裏,也並不急著去看園子西邊的損毀。反倒是特地召了未晏的幾人過來,讓他們去查了查昌王黎紹這些日子在定安的行蹤。

  昌王這些日子表麵上表現出來的足不出戶般的低調,雍黎也是越想越覺得有些奇怪,不再深入查查,她覺得不安心。

  之前猜測的最近京中發生的事情中的所有的彎彎繞繞,也確實是彎彎繞繞了,雍黎有時候覺得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反而想得更加彎彎繞繞了,但她有心將那些彎彎繞繞從腦子裏剔除掉,再往淺顯簡單得地方去想,卻覺得並不是那麽容易得事情了。

  既然不容易,那便幹脆再多找幾條思路,讓原本便盤根錯雜得彎彎繞繞們再多幾條彎彎繞繞好了。

  外麵起了風,風不大,卻散盡了秋老虎帶來的最後一點暑熱,讓人覺得十分舒服。

  雍黎其實也是頗喜歡喜歡這個時候的節氣的,有金黃的落葉,有和煦的長風,有南飛的鴻雁,有明澈的秋水……

  她覺得這樣的時候,是最適合思考的季節,仿佛所有的意象,都帶著自古以來文人墨客優雅清朗的獨特氣質。

  雍黎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與陳國的一戰剛剛結束,她也準備回京了,隻是這一年發生了那麽多事情,卻仍舊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這一路的南下北上,經曆了那麽多事情,她覺得自己更加堅定了,隻是偶爾間有些迷惘,也隻需要這秋日的長風微微拂過,便覺得可以散盡了。

  雍黎站在窗前看向外麵去,府裏一切都還算井然有序,縱然千古高風西側受爆炸的影響損毀嚴重,但府內各處卻還是各司其職。

  饒是可能各處都調派了部分人手去西邊幫忙去了,但她日常起居的院子,卻感覺人沒少,反而多了的樣子,甚至還看到不遠處院子裏伺候的幾個小丫頭,舉著竹竿在敲打桂花樹上的桂花。

  這其實是雍黎一直以來的習慣,從十多年前便未曾變過的,她院子裏的丹桂每年都要收幾罐子,或曬成幹花泡茶,或製成桂花蜜醬搭配糕點,或雍黎泡製桂花酒。她這些日子忙得很,未曾顧及到收集桂花,大概是珍娘毀了眼見著今年樹上最茂盛的一茬桂花正是燦爛的好時候,便命人先去收了。

  “安氏那邊最近如何了?”

  雍黎看著那幾個小丫頭手腳麻利的收了桂花,用笸籮裝了收拾好,轉頭正看到連亦,問她。

  “一切如舊,行事更加低調了,一心看顧這那孩子,對那孩子也看得更緊了。”連亦回答道,“高夫人那邊也看著呢,並無什麽異狀,甚至完全沒跟外麵有過什麽聯係和接觸。”

  “昌王最近那麽低調,安氏也那麽低調?果真氏受到她主子的影響啊……”雍黎冷嗤一聲,關了窗戶,微微伸了個懶腰,朝連亦道,“去,將我那個‘弟弟’抱過來我看看。”

  她特意在“弟弟”兩字上重了重,一點也不掩飾的鄙夷嘲謔。

  那孩子不是她父王的的,這一點雍黎很確定,她父王也親口解釋過的。但是,至於這孩子到底是誰的,雍黎調查了許久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她也沒讓未晏專門去查,畢竟暫時這還不是個重要的必須要知道的事情,專門調動未晏的勢力去查一個王府私生子的生父,也實在太小題大做了些。不過未晏某次偶然間順帶的一些消息,卻也有些苗頭和指向。

  雍黎的吩咐,連亦也不問,立刻便去了。

  那孩子被抱來的時候正睡著,模樣乖順,也並不怎麽看得出癡愚得樣子。大概是小孩子長得快,這幾日功夫沒見到感覺又長大了些。

  雍黎看著那個被乳母抱在手上的孩子,許久之後慢慢地伸出了手,那乳母也不知道是誰找來的,大約也是聽了些外麵的傳言,對雍黎還有些防備。

  隻是架不住雍黎身份和氣勢,並不敢違逆,遲疑片刻之後,還是隻得將那孩子遞過來。

  幾個月大的孩子並不重,雍黎一隻手托著,一隻手去探他頸間的脈,探了片刻之後慢慢收回手,目光卻一直落在那孩子身上。

  雍黎落在那孩子身上的的目光清淡,卻又朦朦朧朧地籠罩著一絲說不清的情緒,許久之後那絲朦朧散去,隻留下毫不掩飾的憐憫。

  一直站在在她身側的那個乳母,目光始終防備地落在雍黎身上,她自然也看出了雍黎目光中地那絲憐憫,隻是她卻覺得雍黎的這絲憐憫,並不是尋常一般發自內心的同情惻隱,而是一種俯看螻蟻的輕蔑,仿佛不過是以上帝之眼遙看人間兵事戰火死傷無數,而她不過不幹已事地搖頭歎一句“可惜可惜”,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徒留下一個冷漠的毫無人氣的背影。

  “孩子呢,孩子呢!把孩子還給我!”

  外麵有一陣的嘈雜聲傳進來,也有人阻攔的聲音,那女子的聲音被呼呼喝喝的侍衛攔住,一時進不來,隻能聽得到低泣的聲音。

  雍黎揮揮手,連亦會意,出去傳達雍黎的意思,不多時安氏從外麵跑進來。

  一貫做得端莊模樣的安氏,此刻當真是個孩子被人奪走,失去孩子之後,心痛不能自持的偉大母親形象。

  她一被放進來,正看到被雍黎隨隨便便托在手上的那個孩子,立刻麵目猙獰地撲過來便要奪那個孩子。

  她一被放進來,正看到被雍黎隨隨便便托在手上的那個孩子,立刻麵目猙獰地撲過來便要奪那個孩子。

  雍黎一讓,退後兩步,隨手將那個孩子丟給乳母。

  而旁邊地覓鐸在安氏撲過來地瞬間,便已經一腳踹上去。

  原本在覓鐸地角度,以她出腳的力氣大約能把不會武功的安氏踹到門口去,但不知為何安氏的身子突然偏了偏,仿佛十分有力地頓住,又有一股巧勁反彈回來。

  不過也就是那片刻時間,一切仿佛又按著原本理所當然的樣子發展下去,安氏也確實被覓鐸踹了出去,隻是並沒有摔到地上,而是踉蹌了兩步撞上了身後的柱子。

  她一撞上柱子,似乎什麽也顧不得,又立刻穩住身子便撲上前去,從那乳母手上抱過那孩子,她這一番動作太大,那孩子被驚醒了,哇哇地哭鬧了起來。

  她也沒有安撫那孩子,而是反反複複地將那孩子上下檢查了兩遍,確定了孩子並沒有哪裏有受傷,才輕輕拍了拍那孩子的背安撫著。

  安撫了兩下之後那孩子還是在哭鬧,安氏隻得將孩子又送回到乳母懷裏。

  “殿下想要做什麽?!”

  安氏目光淩厲地看著雍黎,語氣有些咄咄逼人,當真是一個為孩子受了莫大委屈討公道的高大母親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