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人間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5      字數:4298
  雍黎目光在那些吃食上掃了一圈,果然大部分是宮裏的樣式,方才那略小一點的食盒子裏放出來的幾樣點心卻是不怎麽常見的。

  “收起來吧,我這會兒不吃。”雍黎止住侍從的動作,又向黎賀道謝,“也再多謝安王兄的好意。”

  “你知道?”黎賀詫異。

  “陛下送來的吃食點心一向都是挑的我吃慣了的,我自然能看出些許不同,那兩個食盒,大一些的是宮裏帶出來的,小一些的應該是安王兄的好意吧?”雍黎看著侍從又將吃食一碟碟地放回食盒。

  “原本進宮前聽說了你在此處,想著你今日定然忙碌,怕是沒時間用膳,便提前讓我府裏地廚房做了些,想著出宮之後便正好帶給你。誰知陛下也考慮到了,也準備了這些吃食,橫豎也都準備好了,我便一起都帶過來了。”黎賀笑道,“我府裏地廚子和點心師傅雖比不上宮裏的,但也有些特別的巧思和味道,你可嚐嚐。”

  “安王兄關愛心思,我怎敢辜負?”雍黎朝侍從吩咐道,“先搬上馬車吧,回府後送到我屋子裏去。”

  黎賀看著她,目光始終有一絲淺淡的意味不明,甚至還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雍黎其實卻覺得他的態度奇怪,經昨日刺殺一事,名義上的和婉公主已死,除非上璋與陳國兩方達成協議,暗中壓下此事,再找尋一個“和婉公主”,否則黎賀的這個婚事大約是要徹底的黃了的。

  雍黎知道黎賀從來都沒想娶沈妤,但已經確定的一場婚姻,突然又說沒有了,饒是正常人也該多會追一追原因,但觀黎賀的態度,實在是淡定地過分了。

  莫非他還不知道和婉公主已死一事?

  莫非陛下將昨日被刺殺一事的始末也瞞住了黎賀一二?

  “你從宮裏來,宮裏可還好?”雍黎試探問道。

  “一切如常,璟王叔也安好,我是在元銘宮見著陛下的,當時陛下還與王叔手談。”黎賀還以為雍黎在問雍寒山的狀況,又道,“我也並未停留太久,陛下令我去查探雲山別院,似乎還有些緊急,我得了命令便出宮來了。隻是奇怪的是我臨走之前,陛下卻吩咐我說與和婉公主的成婚儀禮暫緩。我隻當是中秋宴會上那場刺殺之事,陛下想必自有章程,便沒想多問,誰知陛下卻又補充了一句,說此婚事大約是作廢了,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陛下將這事說得模棱兩可,我想再追問時,陛下卻不再說什麽,隻令我即刻出宮了。”黎賀道,“你昨日一直在宮裏,可知道些什麽?”

  “你對此事沒有猜測?”雍黎笑意微微,“比如我父王昨日為何會受傷?比如昨日我為何會臨近傍晚還要匆匆進宮?比如陳使團為何還留在宮中未曾回驛館?”

  “我是有猜想,隻是卻無從查探。”黎賀看向雍黎,試圖從她這裏得到些答案,“昨日是不是陳使團又有了什麽動作?王叔受傷之事也與之有關?”

  “你莫要在我跟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別人或者仍舊蒙昧,但你……,我不信你沒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雍黎道,“不過不管你知道多少,你能多留些心眼,也不算什麽壞事。而且,總歸這事情最終是如了你的願。”

  雍黎淡淡道,“當初締結上璋與長楚兩方姻親,我確實是算犧牲你的婚姻,這原也是我對不住你的地方。不過如今這樣的結果,也正如你所願,我也不至於在此事上對你不住。總之你可放心,兩國聯姻之事算是到此為止了,即便仍有反轉,我也會給你處理了。”

  黎賀有些沉默,卻沒再說什麽。

  他覺得雍黎的體貼如一把尖刀直直地插進自己的內心,他覺得她對自己永遠都是那般疏離的刻意保持距離的態度,他覺得她永遠都是與自己撇開一切可能有的關係和情感。

  當初要自己娶陳國和婉公主,他本是十分抗拒的,但終究局勢逼迫著他不得不去,他也是無能為力的。

  不過後來,城門外他去送她離京,她的話她給出的理由和解釋,並未曾徹徹底底地說服自己。

  而那日看著她遠離的背影,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距離,他知道她是要一點點走向雲端,走向世人仰望的那個高度的,而自己終究是追不上也觸及不到。

  直到她的背影一點消失在煙塵四起的長路盡頭,那一刻他卻覺得驀然鬆了口氣,似乎覺得是放下了什麽,隻是再細回過神來,才發現,那不是放下,而是越發深的內心底定而明確的執念。

  他一向覺得連他自己都把握不住自己的方向,這一生活來無甚追求,當從前支撐著自己的那點飄渺的幾欲放棄的沒有希望的執念,變而為如今這般真真實實的所求,才驚覺這世間也是有美好的。

  此刻看著她在眼前,明媚生光,黎賀宛然一笑,前路漫漫終有盡頭,他與她的結局,也終須時間一點一點地走過。

  “前兩日你令人送了帖子要見我,說是想要說說陳國公主的事情,便是對近日之事有所估量?”黎賀突然想起來前幾日收到雍黎的帖子,隻是臨近中秋,他又要準備婚儀,頗忙了一陣子,便令人回了帖子給雍黎令約時間,誰知近來兩天發生了這麽多事情,這一約一推又推。

  “也不算是,我如何能有那麽精準的預言?不過是想告訴你關於陳國公主的一些事情,也好讓你有所應對,不過如今你既然娶不得陳國公主,那些說不說也無所謂了。”雍黎道。

  “那還是多謝你。”黎賀一笑,拍拍她肩膀,“我便不多留了,還得趕去雲山別院。你縱然忙碌,也得好好注意著些身體,別太勞累,不然我們……,陛下和太後也心疼你。”

  他話畢轉身上馬,剛拉了韁繩,似乎想到什麽,驅馬上前兩步,再次到雍黎跟前停下,微微俯下了身,道,“我從宮裏出來時,陛下似乎令人去傳召了昌王叔,也不知是何事。”

  黎賀說完這一句,未再多加停留,便打馬離開。

  雍黎看著他背影,卻明白過來他這是提醒。

  因為近來糟糕的煩人事情,一樣趕著一樣發生,雍黎根本未曾多分心神去關注昌王。而昌王此次回京這些天來,除了陛下傳召,都沒怎麽出府門,幾乎未有交遊,表現出了合乎常理的低調。

  隻是這看起來合乎常理的低調,再一仔細斟酌卻覺得還是有些不尋常的異樣,明顯就是低調過了分了。

  雍黎也知道,昌王這過分的低調,大約也是做給皇帝陛下看的,若不做得如此,成安帝大約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多。

  但是即便他表現得如此低調,但成安帝即便表麵上似乎未曾注意到他一絲一毫,但久居他如今的那般高位,又怎會輕易地便放鬆警惕?這似乎是他二人之間,心照不宣的博弈了,是風平浪靜之中的你來我往。

  雍黎有些擔心,她近來覺得有時候會有些有心無力,成安帝看似在操控著當前的局麵,但暗中操手太多,任是誰也有顧及不過來的地方。

  不過好在一切變數都還不算離譜,隻要橫生的枝節不那麽離譜地顛覆,也總有辦法將之再掰扯回來,所費的不過就是再多些力氣多謝心神罷了。

  旁邊隨侍的屬下早安排好了馬車,來請雍黎上車。

  雍黎揭開車簾一上車,怔了怔,不過隨即便若無其事地進去,隨便丟下一句,“我略休息休息,不用人伺候,你們無需上來了。”

  馬車緩慢地走起來,斜靠著車廂的謝岑輕笑一聲,“這位安王……,看起來對你可真不一樣呢。”

  雍黎看也沒看他一眼,隻見到車廂裏排排的兩個大食盒子,她確實是有些餓了,坐穩之後便自去揭開食盒。食盒就在謝岑身側,他見雍黎探過來,先她一步順手替她揭開了蓋子,雍黎看了最上麵一層的四樣精致的糕點,隻端出了一碟子青央糕。

  她盤膝而坐,那碟子青央糕擱在腿上,並不接他那句話,隻問,“你不是回去了麽?怎麽又來了?”

  “自然是想你了。”謝岑語氣半帶玩笑,臉皮十分地厚實。

  雍黎隻當沒聽到,四顧了一眼馬車內的布局,車廂內部不算大也不算小,上下結構簡單,根本不可能有藏人的地方,“你是怎麽進來的?”

  方才侍從將食盒先送進來的時候,定然是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那便說明這人不是早早地就潛伏在車上,而是黎賀最後與自己說話的那幾句的功夫,他才上車的。

  但這裏四處皆有護衛,便是馬車周圍,加上車夫也有五人,這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到底是如何一點未曾驚動任何人便上了馬車的?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謝岑低低笑道,卻不打算直接解釋,隻道,“你若想知道,不妨猜猜。”

  雍黎自然是沒興趣追著這個問題不放的,她咬了兩塊糕之後,將盤子擱到一邊,問他,“你有什麽消息要跟我說的?”

  “沒有。”謝岑將她擱在一旁的盤中拖過去,也拿了一塊糕吃,“合著你見著我便隻是覺得我可能給你帶些消息?”

  雍黎回看過去一個“不然呢”的疑問的眼神,卻隻道,“你別跟我打什麽啞謎了,有什麽事情快說吧,我可沒那麽多時間跟你磨蹭,說些廢話。”

  謝岑聽她這話,笑開了,心道,這家夥果然是個太過明白的,似乎什麽事兒都能料得準確無比。

  “你這性子,真是不討喜,隨便一句話也能懟的人啞口無言。”謝岑嘴上這麽說,心下卻道,就是喜歡你這不討喜的性子,將身邊的鶯鶯燕燕花花草草們都懟走才是最好。

  雍黎瞥他一眼,不想理他。

  謝岑卻道,“方才我的屬下在西城門附近的野巷裏攔截住了一個人,當下已經控製住了,你猜是誰?”

  “哦?”雍黎並沒什麽興趣,不過想著他既然專門跑過來一趟,他說的那人肯定也不是什麽隨隨便便名不見經傳的小嘍囉,“男的?女的?”

  “女子。”謝岑道。

  雍黎來了點興趣,看向他,又問,“我認識?”

  “你自然是認識的。”謝岑道,“不過同為女子,她是遠比不上你的。先不說能力手段,便是容貌,那女子雖有風情姿容不俗,但也難得你一二。”

  謝岑這兩句馬屁一樣的誇讚來得實在有些突兀,雍黎有些不屑的撇撇嘴,對他突然的畫風大變有些不適應。

  謝岑卻隻笑道,“你隻管猜,猜對了我帶你去見她。”

  “我猜陳國和婉公主沈妤。”

  雍黎這個猜測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算確定,即便昨日刺殺事件發生之後,死了的那個或許並不是真正的沈妤,但雍黎幾乎可以肯定的是,中秋那天夜裏,在靈桂宮外的小花園裏與許儋私會的那個女子,才是真正的和婉公主沈妤。

  不過雍黎想不明白的是,這兩個真假公主為什麽同時都隨使團一起進宮赴宴來了?操控著這一切的背後那人,便不怕這二人同時出現引得他人懷疑?而有時誰以如此天衣無縫的手段,控製著兩人?

  而最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若謝岑所說的那女子真的是沈妤,那中秋宮宴之後宮中守備更加森嚴,陳國使團未曾離宮,及至此日又鬧出一場刺殺之事。這兩次刺殺一出,宮中防衛定然是如鐵桶一般滴水不漏的,那麽這個真正的沈妤又是如何躲開滿宮森嚴的防衛出現在西城門附近的呢?

  “你猜得不錯,確實是沈妤。”謝岑道,“聽你語氣如此篤定,你便沒有一點懷疑的地方?”

  “怎會沒有?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便是她是如何出宮的。”雍黎道。

  “也許她自始至終都沒有進過宮呢?”

  謝岑輕飄飄的一句話幾乎立刻就打破了雍黎心中原有的想法,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你是說,宮中那兩個頂著沈妤一模一樣地那張臉地女子,都不是真正地沈妤?”

  她有些被自己地猜測嚇到了,這世界之大還當真是無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