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弦歌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28
  不同於一般女子的陰柔嬌媚,雍黎聲音清朗,反而更有穿透力,那些古老的調子,經她吟唱出來,卻有別樣的感覺。

  她的曲調一出,便壓得那笛聲顫了顫,一顫之後那笛聲一頓,仿佛是吹笛子的人氣息一窒。

  謝岑本就擅劍法,得了劍的他顯然如虎添翼,而雍黎的吟唱聲卻又生生壓製住了笛聲帶來的致幻的威脅,他三招之內便逼得那人退了幾步。

  暗道之外笛聲悠長,攝人心魂;暗室之內,弦歌疏朗,博遠光明。

  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音調,相互牽扯博弈,卻每每於激蕩難分之時,又有種相輔相成的特殊韻致。

  而在這樣交雜著的兩種音調中,謝岑手中的劍光連閃,將那人逼退地越來越遠。

  而謝岑顯然沒有與他纏鬥的想法,今夜將盡,他還有些事情沒有安排,此刻速戰速決,早些出去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雍黎卻突然音調拔高,比之方才舒緩平朗的調子,她的聲音中更多了些空靈寥遠,而隨著她音調的突然變化,原本尚自險險維持著的笛聲突然聲音一破,再發不出聲。

  而在笛聲破散的同時,謝岑手中劍影又閃,這破空的一閃中,帶起血花四濺,而他那一劍,正中對戰的那人前心!

  那人的所有動作都停住了,他震驚地看著自己前心沒入寸許地那把原本屬於他自己的劍,然後緩緩抬頭,順著那柄劍鋒泠然的劍慢慢地往上看,他順著握著劍地謝岑的手,最終目光落在謝岑臉上,麵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謝岑神情未易,握著劍的手一貫地平穩如山,他緩緩開口,問道,“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不答,麵色有慘然,也不知是不想回答,還是被重傷得說不出話來,他隻看著謝岑的臉,目光裏有些奇異的光芒,他慢慢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揭開他臉上的易容的麵具。

  謝岑微微一讓,那人似乎突然驚醒,大喘著粗氣,費盡氣力才開口勉強擠出幾個字來,“你……你,又是……是誰?”

  謝岑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伸手抽出了刺入那人前心的劍,慢條斯理地挽了個劍花,戲謔笑問,語氣裏卻不掩鄙夷,“你來殺我們,卻不知道我是誰?”

  那人方才借著謝岑的力氣還能堪堪站定,而當謝岑伸手毫不客氣地拔劍之後,他仿佛失去了最後的支撐,一下子癱軟了下去,但顯然意識還是清明的。

  謝岑那一劍刺得雖深卻準確地避開了他的要害,這人一時半會不過就是多流些血,想必是死不掉的。

  那人慢慢靠著牆壁勉強坐直身子來,他突然嗬嗬輕笑出聲,良久之後卻突然,低低道,“我知……是,是你,我知是你。”

  他將這句話四個字重複了兩遍,隻是他氣力已盡,第一遍斷斷續續聽不分明,第二遍雖說得連貫,但聲音已然在嗓子裏沉了下去,並未清清楚楚地說得出來。

  謝岑看著低低說完幾個字便昏迷過去的那人,臉色突變,不知道想到什麽,三兩步上前去走到那人身邊。

  他蹲下去,在昏迷的那人身上從上到下摸索了一遍,並未發現有任何異常,而這人身上也沒有任何東西可用來推斷他的身份的。

  全身搜索無所得,謝岑目光落在那人臉上,仔細地看著那人容貌,麵色十分自然,沒有絲毫易容過的痕跡,他有些想不通,不由得有些怔怔地維持著那個半蹲的姿勢思索。

  雍黎自然看出了他方才一瞬間神態的變化,雖不知他突然有此神情究竟是為何,卻也知道大約是與這人有些關係。

  方才他二人對戰時,即便雍黎全程被謝岑護在身後,未曾直接參與進去一點,但雍黎卻很敏銳地感覺到,那人其實刺殺的不是他們,而時從頭到尾針對的隻有她一人。即便他是與謝岑正麵對戰,但很顯然,他對謝岑所有的出手其實都留有餘地的,可以說他根本就沒想著去傷謝岑一二。

  雍黎能感覺到,謝岑自然也能感覺到,所以這是他感覺奇怪的地方,所以他那一劍也避開了那人的要害,目的隻是在留下他問個清楚。隻是一句話問出後,不知怎得,那人的那兩句奇怪的話,卻讓謝岑更加覺得此事包括那人的身份,他也許不當繼續探究下去,唯有避開或許才是最理智的選擇。

  雍黎輕輕咳嗽著清了清嗓子也走上前去,她方才吟唱那幾曲琴歌也實在頗費了些力氣,此刻嗓子有些不適。

  她站在謝岑身後,狀似沒有注意他此刻神態的變化,而是微微探頭越過他去看地上昏著的那人,從身上摸出了一小瓶子的藥來,很隨意地問,“要金瘡藥麽?”

  雍黎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成功讓謝岑轉身過來,奇怪地看著她。

  她又道,“我瞧著這人失血這麽多,即便未傷要害,這血流啊流的也吃不消,流多了也是要死人的。”

  雍黎搖搖手裏的小瓶子,“出溪秘製的金瘡藥,效果十分好。”

  謝岑一笑,伸手將那金瘡藥接過去,打開看了看,果然是出溪那家夥秘製的絕頂金瘡藥。

  他之前也是知道出溪對雍黎特別,即便多年所見也不過就是一二麵,但每年都會卡著時間給雍黎送東西,這些尋常用得到的藥物,也都是一大包袱一大包袱地送去。謝岑想到出溪那近年來越發怪異的脾氣,也難為他能把給雍黎送東西這件事做得如此坦然隨心,絲毫沒有因他二人隱秘不可言的關係有絲毫隔閡猶疑。

  “他要殺你,你竟還想著救他?!”謝岑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拉那人前襟。

  他這話其實倒不是疑惑,而是有一些感歎的意思。方才這人與自己對戰的所有的招式,其實都未曾想要傷自己,謝岑是知道的;而這人即便在他們兩人纏戰過程中,也不忘拚力找幾乎去殺雍黎,謝岑也是知道的。

  而且他也清楚的知道,他看出的這些,雍黎必然也是絲毫不差地看出來了,所有他才有那個感歎更高於疑惑地一問。

  “便當我心情好,想救人一命如何?”雍黎回答得很是隨便。

  她沒說出口的原因,其實隻是因為看出了他的異常態度,她敏銳地覺得,地上昏過去地這人或許與謝岑有些關係。

  雍黎雖不知道這人於謝岑會有些什麽用處,但看他神情怕是他自有隱言,這人或許與他而言將來也是個他探知真相的一環。那麽既然如此,雍黎自然不介意救活這人,若將來這人能對謝岑有那麽一二用處,那便很好了。

  謝岑輕笑一聲,倒覺得她這時常傲嬌一二的性子有些可愛。

  他拉開那人前襟,但見著他心口位置不小的一道傷口,好在劍刃鋒利,一劍上去劃開的整齊的口子此刻整齊地貼合著,方才還汩汩流血的傷口,此刻已經幾乎不怎麽流血了。

  動作麻利地簡單上了藥裹了傷,這人沒有絲毫清醒過來地征兆,謝岑站起來,卻仍舊微微垂首,目光籠罩著斜靠在地上地那人。

  雍黎卻偏頭問他,“這人方才是從前麵下來的,上去的入口並不在瓊華閣下方,而是在那邊轉角的三岔路口位置。不過咱們上去,這人怎麽辦?”

  “帶著一起?扛上去?”

  雍黎也看著那人,似乎是在思量著他二人將這人扛著從上麵出去的可能性。

  謝岑卻沒有回答,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地上那人半隱在袖子裏的右手,那隻手方才被謝岑踢斷,此刻虛虛地垂在身側,這邊並沒有上麵可供固定他胳膊的物事,謝岑方才便沒給他處理。

  謝岑看的是那人右手腕處的一個印記,看起來銅錢大小,顏色青黑像是胎記。

  謝岑覺得看不清明,再次俯身蹲在那人身側,將他遮蔽在右手腕上的衣袖完全揭開,那輪廓分明的印記便清清楚楚地展露出來。

  看起來果然是胎記,不過隻是顏色深了些,膚質看起來倒像與周圍其他皮膚一樣,沒什麽凸出猙獰之感。

  不過那胎記地大小,位置……

  謝岑從記憶中揪出一個人來,那人手腕上同樣地位置也有著同樣大小地印記,隻是那人手上的那個印記卻不是胎記,而是一道傷口留下的疤痕。

  不過,眼前這人無論神情容貌身形都與那人相差甚遠,這兩人幾乎完全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謝岑舒一口氣,再次站起來,瞧著身側雍黎道,“他如何上去用不著我們操心……”

  他這話還未結束,突然前方有機簧軋軋聲,緊接著似乎從上麵伸下來一段樓梯,那樓梯的位置將將好在前麵三岔口位置,恰好將上層密道與這裏的密道連接起來。

  等到台階完全落地,樓梯上麵的一道暗門突然開啟,緊接著有紅光閃動著照下來,隨著紅光閃動,有人施施然提著紅色的燈籠從上麵走下來。

  那人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握著一支通體翠綠的笛子,腳步輕緩,而印著紅色光芒的容色卻足見嬌媚。

  雍黎與謝岑相視一笑,果然是方才在上麵石蒜花叢中見到的和黎貞在一起,後來又先他們自密道下來的那人。

  此刻見著他,雍黎與謝岑幾乎同時便明白過來,這人方才怕是故意將他們引下來的吧?

  於引他們下來的目的……

  從密道斷裂雍黎落水,到別有居心的笛聲音殺,這人的真實目的,其實更是幹脆直接地想要殺雍黎與謝岑二人。

  那人走下樓梯來,卻沒有直接再往前走,而是靠著樓梯,將那燈望雍黎他們放下照了照,然後收了回去,隨意地往腳下一擱。

  “這暗道之中風光可好?勞動兩位暗夜來賞?”

  那人將燈籠擱在地上之後,幹脆抱臂閑閑而立,他抬眼,目光虛虛幻幻地看向雍黎他們,尤其在雍黎滿身的潮濕上落了落,“唔……大約水中景致更好?瞧著這位妹妹,莫不是方才已經水裏遊了一圈了?”

  他此刻容貌姿態中的那種近乎天生的魅惑風情未曾斂去分毫,而他語氣神情卻與他表露出來的外在表象無一絲關聯之處。但這樣的矛盾,卻又如此合契地出現在他身上。

  “天氣太熱了,水裏遊一圈甚是舒坦,怎麽?閣下可想去試試?”雍黎往他身後地那個方向指了指,“那裏方才正冒出了個池子呢,水甚是涼快,不用客氣,快去快去。”

  “小丫頭說話真是讓人覺得不舒服。”那人一笑,卻讚道,“你的琴歌吟唱得甚好,那樣危急得情況下,能那般快地便想到以弦歌來破我的笛音,你這思緒也是在是敏捷的了,難得,難得。”

  他原本的興趣並不在雍黎身上,他受命而來,其實想動手的人也隻是謝岑。隻是沒想到,人沒殺著,竟然遇到了這樣有意思的一個女子。

  謝岑見那人**裸盯著雍黎的目光,下意識地便側身走了兩步,將雍黎攔在身後,微微躲開那人不甚友善地目光。

  那人卻顯然對謝岑地興趣更大一點,目光從雍黎身上收回去,轉過臉去又看向了謝岑。

  他對上謝岑時神色也有些怪異,那種怪異說不太清,卻總覺得有些惋惜無奈,他道,“你功夫很好,我不是你的對手。咱們談個條件,我放你們走,如何?”

  比之那人飄忽而奇異地目光,謝岑地目光卻冷冽凝定,他始終注視著那人,看著他此刻所處的位置,恰恰好擋住了身後的樓梯,也恰恰好是最適合防守的位置。

  直聽得那人說出“條件”二字,謝岑鄙夷一笑,道,“條件……我不想與你談。我們也無需你放我們走,你放不放我們走由得你,我們走不走得了,你可好生看看。”

  謝岑話音一落,未得那人反應過來,他立即順勢反手拉住雍黎,將她往懷中一帶,而與此同時,腳下卻順勢將方才那柄劍直接踢飛出去。

  那劍光之銳利,比之方才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