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濯默然，他很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

  未晏每任首領都是前任首領親自培養任命，先首領若想退位必得先立下未晏之主和皇帝認可的繼承人，而這人一旦確定便是皇權也不會多加幹涉，比如他自己便是他師父退隱之前所立。未晏首領之位承繼並無血緣依托，且每任未晏首領必在五十歲之前退任，退任之後雖可享受終生供奉衣食無憂，但至死都會在未晏監視束縛之下，甚至不得離開上璋。

  而未晏之主卻不同，以皇室血脈為依托，牽扯的可不僅僅是一個未晏了，還有皇權。

  這天下是黎家的天下，而自家主子雖有黎家血脈，卻到底隻是個外姓公主，也許雍氏王府族譜之上她的名字高居顯位，但皇室宗譜之上絕對不會有她的名字。將來繼位之君無論是誰，未晏終歸還是要歸還黎氏，此時開始籌謀後退之路，於璟王府於主子自己，未嚐不是一件益事。

  但此事談何容易，未晏不屬朝堂，卻受政勢朝局左右，籌策機會缺一不可，若非經年之功，豈能如願？

  而且，若沒有一個契機，又該從何著手呢？

  雍黎看他似在深思，笑道，“我覺得我回答得很清楚了，以後未晏如何端看陛下，至少最近這幾年還不會有大的變動。當然你若不想摻和以後的事兒，在我還接手未晏的時候培養好下任首領，也許早點放你退位也是可以的。”

  她這話有些玩笑的意思，元濯卻麵色肅然，隻是眉間卻有些不易察覺的柔和，他道，“主子放心，屬下十八歲掌領未晏，曾於師父和華陽公主麵前發誓，除非身死，否則自當效命未晏三十二年。未晏的存在說到底不過是守衛上璋，隻要不背離未晏建立的初衷，屬下自當唯主子之命是從。”

  “隻是，元濯之名不顯，元扶梅之名卻名動天下，您在這個時候將你我之間關係昭然於安王，將聲名顯揚卻八方勢力不靠的元扶梅拉扯進定安這個漩渦，當真沒有問題？”

  “沒有，這就是我的下一步計劃了。”雍黎笑意更深，“你既然回來了，這兩年就在定安如何？”

  “怎麽說？”

  “你去見陛下。”雍黎扣著桌子，慢慢道，“我想看看他的意思呢。”

  元濯了然，點點頭，不再多言，一個轉身便利落地消失在窗外。

  ——————————

  雍黎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得知雍寒山昨晚進宮一夜未歸，倒是有些詫異，也沒多問，抱著茶杯想了一會兒，卻見連亦進來請示，說康王妃已經連夜秘密送出定安城，為確保不會被人發現，今日便會被護送北上，問雍黎要不要去見一見。

  張素最終還是選擇拋棄了原本的身份，在雍黎的幫助與設計下假死脫身。她此時不能回張家，雍黎之前有讓人問她可有想去的地方，她說沒有。也是，世家女子長於深院，嫁於深院，何有抉擇？

  最終雍黎選擇將她先送去華陽避避風頭，至少華陽是她的地盤，在那裏張素可以平平安安把那孩子生下來，她也能護得她安全。

  “就不見了吧，讓她好生珍重。”

  雍黎站起來套了外袍準備進宮，卻見後院兩個嬤嬤匆匆過來，被明絳攔住盤問了清楚才帶了人過來，回道，“殿下，後麵出了點事，蔣氏怕是要早產了。”

  雍黎麵無表情，看向那兩個嬤嬤，“怎麽回事？”

  “回殿下，蔣夫人如今到孕晚期，身上水腫得厲害，也請了大夫來看，大夫說胎像很好，水腫也隻是正常現象並無大礙，平素飲食上清淡些便好。但是今兒不知怎的蔣夫人早上就想吃油酥餅，便專讓廚房做了；吃了兩口，又說想要炸糖糕。炸糖糕送來，夫人配著雪耳粥倒是多吃了幾塊，我們還笑道今兒夫人胃口好，要是天天這樣該多好，誰知這不多時就發動了。”一嬤嬤搶先道。

  “嗯，知道了。”雍黎點頭，“大夫請來了吧？”

  “是，大夫過來了，產婆也早早請到府裏的，如今都在夫人院子裏呢。隻是……”那婆子急道，“大夫說，如今情況不妙，若有萬一，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總得王爺給個準話啊。”

  “有派人進宮回稟父王？”雍黎問。

  明絳點點頭，“方才聽外麵道，已經讓人進宮去了，還未回來。”

  “這……可那邊實在等不得啊，王爺不在，請殿下拿個章程也好啊。”另一人道。

  雍黎不說話，似笑非笑看著那嬤嬤，看得她脖子一縮，倒是明絳斥道，“朱嬤嬤也是經年的老人了，這話如何能說？即便殿下身份不同尋常，但你看看外麵誰家姨娘妾室房裏的事要嫡出的少主子拿主意的？”

  “要我拿主意？”雍黎冷笑，倒是不怕我讓她一屍兩命，她止住明絳，看了那兩人一眼，隨意打發了道，“讓大夫好生照看著，能保哪個便保哪個，不必回我。”

  那兩嬤嬤對視一眼，也不敢再問，忙應了聲是便匆忙離開。

  “連亦。”雍黎看著碧澤院的方向，道，“給我看緊那裏，安靜了幾個月，可別在這個時候有所疏漏。”

  “是，殿下放心。”

  碧澤院的事雍黎不會管，倒也不是擔心引火上身，即便那火燒著了自己，橫豎不過多了個罵名，她更擔心的是後院那幾個女人背後的勢力，留著她們這麽些年了，若此時因自己而打草驚蛇到底不妙。

  隻是……那個孩子？

  雍黎突然想到雍寒山對蔣氏和蔣氏肚子裏那個孩子的態度，那根本就不是期待和看重的態度。雖然之前她也懷疑過，也曾為他背叛母親而惱怒過，但是此刻想來總歸有幾分不對勁兒，畢竟雍寒山的態度著實奇怪，之前的平安扣之事，還有雷公藤之事……

  雷公藤？雷公藤？

  對，雷公藤！

  雍黎覺得仿佛看到一絲亮光，那絲亮光忽明又暗，仿佛有什麽突然在麵前昭然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