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黎一字字問出，天下人皆知當年昌王世子與安陽郡主駐守沭陽關，敵四萬大軍對三千飛影騎兵，昌王世子困守孤城七日，身先士卒，最終城牆下孤立無援萬箭穿心而死。而安陽郡主突圍求援，卻勢單力孤，最終墜崖而亡粉身碎骨。

  她知道兄姐的結局，卻不知道他們是如何一步步走向那般結局，或者說他們是如何被一步步推向那般結局的。

  敵四萬大軍。

  雍黎分析過陳國的兵力部署，卻怎麽也想不通這四萬大軍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當年飛影騎三千人對四萬，本就是不可能勝利的一場戰役，但當時城中糧草充裕，以世子之謀我們本可堅持半月等待援軍到來，但是沒想到的是，守城不過兩日，城中糧草盡皆被毀，所有餘糧也不過隻能供給全城人三日，世子帶我們堅守八日已是極限。”

  “前兩日，我們滅敵六千有餘，也收到南邊援軍的消息，陛下下旨調昌王封地三萬兵馬三日來援，一時間士氣大振，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所有人都相信沭陽關可守。但沒有人預料到第二日夜裏一場大火燒了儲備的軍糧，更沒有人想到原本說三日即達的援軍生生又遲了三日。”

  “最後一日，三千飛影騎幾乎全軍覆沒，城中青壯年男子自發守城禦敵也死傷過半。世子當夜帶屬下在內的五人暗入敵營，斬敵守將七人，但最終卻驚動敵軍，為敵軍追殺，連奔回城，終不敵千軍萬馬，世子於他拚死守衛的沭陽關下為敵軍射殺，東方曉曦之下他的屍身立而不倒，目光仍遠遠地看著硝煙彌散中上璋的北境。後來城中百姓冒死打開城門帶回世子遺體，世子全身上下四十二支箭，箭箭入骨。”

  “而可笑的是，在世子故去的那一刻，原本早該到來的援軍，終於姍姍來遲。八日時間敵軍四萬人馬最終不足兩萬，敵軍高層將領也被斬殺過半，後來援軍毫不費力就剿滅敵軍殘部，這是世子以命換來的結果。”

  “當年，要是援軍能早一點，隻要一點點，世子也許便不會是這樣慘烈的結局，何其可惜，何其可惜！”

  憶起當年，文榮聲淚俱下，他親眼見證了當年的血雨腥風，親眼見著當年的天之驕子步步籌謀殫精竭慮護佑城池不破，也親眼見著他最終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文榮的一字字敘說，仿佛將當年那一場血流漂杵的慘烈，真真實實地展現在自己麵前，那般真實的場景一幕幕在她麵前展開，雍黎扶著擱臂的手越來越緊，纖細的手指突出青白的骨節。

  “我明白了。”雍黎靜默良久，深吸一口氣，她聲音極淡，神色也極淡，原本緊緊扣著擱臂的手也慢慢鬆開，“所以，那場火災和遲來的援軍，最終導致了那樣的結局？”

  未等文榮回答，雍黎又道，“那麽，我長姐呢？”

  雍黎這麽些年查到的消息，雍明月當時並不在沭陽關，當時陳軍一路圍城，戰事一觸即發。雍明月搶先出城欲調兵求援，中途接到援軍將至的消息，便轉途接應援軍，誰知最終正麵遇敵，卻因輕車簡從勢單力薄不敵，最終與隨行屬下命喪於西崖，遺體被找到的時候幾乎麵目全非。

  那樣一個清麗出塵的女子，有著毫不遜色於男兒的豪意與才智，她本該有尊榮安定的一生的，但她如母親一般，有自己的恢宏意氣與追求。

  雍明月尚長雍朝陽兩歲，當年成安帝原本透露出將雍明月指婚給黎賢的意思來，但華陽長公主不同意，她自己也不願意，當即跨馬仗劍直奔黎賢府邸，沒有人知道她當日與黎賢說了什麽，當時黎賢親自送了她出來，還另贈了一把名劍，再後來沒幾個月黎賢就匆匆娶了現在的王妃。後來雍黎還在成安帝那裏聽說，當日黎賢府中一株數年的石榴樹被齊根砍斷。

  雍明月素來是這樣的人，看起來溫雅清淡，而性子裏卻藏著堅毅淩厲。

  文榮努力回憶當年的場景，關於雍明月他知道的與雍黎調查的幾乎無異，也沒有什麽更多的消息了。畢竟當年跟隨雍明月外出求援的人無一生還，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到如今也幾無人可知了。

  文榮看著漸漸兀自沉默的雍黎，他之前從未見過這位宣陽公主，便是從前跟隨在世子身邊時，偶爾見著世子提起當年宣陽郡主時寵溺歡喜神色，和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讚賞驕傲語氣，他隻道這位宣陽郡主聰慧敏銳，比之尋常大家貴女有超然之處。

  後來流落山野消息閉塞，但偶然聽到外麵流傳的宣陽公主的一兩次大的動作，他覺得這不是當初世子口中嬌軟清泠的小郡主了。如今真正見著，方知時間是最利的刀，而當年的慘烈是最寒的冰。

  “你與昌王妃是何淵源？”

  雍黎目光移到他臉上，昌王妃既然知道他是當年跟隨在兄長身邊的人，既然知道他是當年戰場上幸存下來的人，為何會輕而易舉地將他送到自己這邊來？昌王真的不知情？

  “那場戰後我流落山野殘喘幾年，我這樣的情況……後來機緣巧合被昌王妃的人所救，王妃也與我說起過當年事，許是同情便將我安置在別莊，我從未見過昌王，所以昌王應該不知道我的存在。”文榮慢慢開口，說出自己的猜測，“我覺得當年的事，昌王妃並不知情……我知道畢竟這麽多年過去，我與公主也從未有過照麵，公主對我有所懷疑也實屬正常，不然怎會有剛開始的試探，我隻希望公主……”

  文榮因為話有些急了，突然停下來微微喘氣，雍黎也不讓他再說了，道，“我自有打算，你放心，不必再說了。”

  “公主，我……”文榮神色訝然，也有些語意踟躕。

  雍黎卻明白他意思，“你還記得林軼麽？當初他雖年紀不大，卻也曾在兄長身邊一段時間，他如今替我打理些事。我知道你們飛影騎都是鐵血漢子，不願意就此頹廢下去，你若願意，就安心在府上住下，與林軼一起替我做些能及的事。”

  “屬下願意，屬下聽憑公主安排。”文榮感激涕零，傾身便欲下拜，卻未撐穩猛地就往前撲去。

  雍黎將他按回輪椅，“你不必多禮，安心住下，我讓林軼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