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更夫過去，已然是二更天了。

  謝明燁的貼身小廝候在書房外間，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再往屋子裏瞧瞧，謝明燁依舊坐的穩如泰山。

  他揣著手，不免腹誹一句：少爺如今成了準家主，脾氣越發冷峻不可捉摸。自打用了晚膳進來，眼瞧著並沒做什麽事，隻是對著一副丹青，也癡癡的瞧了三四個時辰了。要真有個什麽美女天仙兒的也就罷了，可這不過是些山水樹木，到底有什麽好瞧的？

  算了，他總歸是沒有少爺懂得多的，倒也不必跟著瞎操心。

  抬頭又看了眼天上月亮，尋思著夫人吩咐，小廝縮了縮脖子，也隻能大著膽子輕聲道：“少爺，如今已是二更天了。夫人有吩咐，讓早些歇著。”

  謝明燁仍然動也未動，隻是吩咐一聲：“你且去回話，就說我今日要做文章，就不過去請安了，請母親早些歇著便是。”

  小廝臉色有些發苦，少爺不睡，難道他當下人的還敢早睡不成,眼見也又要跟著熬了。可是少爺說的話，他也不敢駁，隻好期期艾艾的應了一聲，往後麵去了。

  謝明燁抬眼望了望窗外，已是玉兔東升，回首又瞧見畫上一片鬱鬱蔥蔥，忽而笑了，抬手在那畫中石上摩挲兩下，柔聲道：“嵐兒，若是來日你瞧見了，這也算咱們一段夫妻佳話吧。”

  這副畫作是齊清嵐的親筆，然而卻不是齊清嵐送給他的。謝家有位長老雅好山水，謝明燁想起當日在沈行之處瞧見的那一副齊清嵐的畫作，本想要一副來做個便宜人情。沒想到，齊清嵐回絕的十分幹脆，他卻更鐵了心想要弄一副來。

  如今這一副，便是求了蕭迎，得了一副齊清嵐從前的畫作。

  千辛萬苦的求到了，他卻又忽然不想送出去。

  齊清嵐親筆做的畫，他都尚且沒有，怎麽能便宜了別人？於是又費盡辛苦求了名畫去討大長老的歡心，這一副，便收進了自己囊中。

  修長的手指又在畫中巨石上摩挲半晌，謝明燁便收拾了書案，將畫鋪排放好。他是謝家子孫輩裏佼佼者，自然也是受了極好教養的。丹青一途，雖說不算大家，至少也是拿得出手。待到收拾妥當，謝明燁帶笑提筆，在那巨石上淺淺描畫起來。

  有事做時，時間總是過得極快。待到謝明燁放下筆，方舒了口氣，不等細看，便聽見身邊有人道：“這便是你要忙的文章？”

  謝明燁忙回首行禮：“母親怎麽來了？兒子不孝，攪了母親休息。”謝夫人扶了兒子一下，仍是看著那畫笑道：“這姑娘，怕就是你宗門裏的哪位師姐妹吧。”

  因著那日謝明燁提的一句，謝夫人已經覺得這未來兒媳是妥妥的要出自他師門裏了，此時一見，自然就想到那裏。

  謝明燁微微低了頭，半晌才輕輕應了個“是”。

  謝夫人笑容更熱切些：“我就知道，你自來不肯說沒把握的話。現如今被我逮個正著，你也該選個時候，讓我瞧瞧人家了。”說完細細看了看畫，那畫上姑娘麵目清秀，衣衫飄逸，斜斜坐於青石之上，很有幾分不食人家煙火的味道。謝夫人搖了搖頭道：“單讓我看這幅畫，可真是什麽都瞧不出來。”

  謝明燁便低聲道：“這個人，母親也曾見過的。”

  “我曾見過？”

  謝夫人很是詫異，又細瞧了瞧畫，腦子裏過了許多的世家親貴女子，卻硬是想不起這姑娘到底是誰。隻好嗔道：“你如今還沒娶媳婦，可就先不向著娘了。我何曾見過你師門中的人？“

  謝明燁如今想起齊清嵐來，便忍不住嘴角含笑，他怕教母親看見，仍是低著頭道：“那日母親去進香，回城在別院避雨，不是見著一位姑娘？”

  “難道那姑娘便是？”

  謝夫人一怔，才想起他說的是什麽，奇道：“你又不曾見，怎麽知道她便是？”話說完自己就先笑了，略有深意的看了兒子一眼，“我也是老糊塗了，你們自然是都說了的。若真是那姑娘，相貌品行自然都好，隻是你多少也要告訴為娘，她身家來曆如何。咱們這樣人家，即便是差上一些，也總不能出了大格。”

  謝明燁在隱瞞與坦白之間糾結了片刻，便選擇坦然相告：“兒子先前的婚約，便是與這位姑娘訂下的。”

  看著謝夫人詫異的目光，謝明燁一五一十的將他與齊清嵐的種種大略說了，又著重提了提宗門中的事情，最後才道：“如今她並不能全算是皇家之人，且於兒子而言，堪稱臂膀，請母親成全。”

  謝夫人歎了口氣：“怪不得，當日我看著那位姑娘，便覺得儀態氣度樣樣都好，又有說不出來幾分貴氣，原來是皇家教養的女兒。幼時就能拜到你師伯門下，倒是個極有天賦的孩子。可惜我當日不曾在京都，若不然，也不至於人到了眼前，都認不得。說起來，你們這樣波折，倒居然還能到了一處，也算是難得的緣分了。”

  “母親是應了，願意為兒子提親？”

  謝明燁頓時喜出望外，想不到母親竟然如此痛快就答應了。

  “你倒是著急，我何曾說過這話？”

  謝夫人望著兒子一副急迫樣子，嗔怪一句，眼見著謝明燁的麵色便萎了下去，低垂著頭道：“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子太過唐突了。”

  到底不忍心見自己骨肉可憐，謝夫人轉了口氣。

  “若是我出麵去，難免家裏會有波折。”

  謝明燁此時便如朝露新花，得一點潤澤便立時抖摟起來，眼睛亮晶晶的望著謝夫人，隻等她一句定音。

  謝夫人忍不住搖頭笑道：“你呀你，多少大事都經過來，怎麽如今倒亂陣腳？既是師門中事，何不求了你師父去，名正言順，又堵了家裏雜言碎語。”

  謝明燁恍然大悟，想起師父與二師伯一向親厚，頓覺此事更加有望。忍不住麵上含笑，深深向謝夫人行了一禮：“多謝母親成全，兒子知道如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