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看到朝著自己走過來的溫澈，抿了抿唇，繞到林清身後，安安靜靜的站著。

  “大人，她叫齊蝶，就是一個家道中落，被人賣到草市的小孩，沒什麽複雜的。”

  林清張開手臂護著身後的齊蝶，“要是大人還想了解，不如等回城主府了再說？這裏都是百姓，一直堵在這裏也不太好……”

  “她身份來曆見不得人？”

  溫澈停下腳步，看向林清的眸光逐漸加深。

  他們此次出行，穿的都是自己所備衣物，林清現在一身灰綠色輕衫，手臂張開，恍惚間竟有一種他要抱過來的錯覺。

  少年皮膚白皙細嫩，灰綠色的衣物，看上去讓他多了文雅灑脫，方才查看屍體時長袖被他反複擼起，更讓人感覺親近了些，不像以前那樣像個規規矩矩的木偶一般，麵無表情，板正的待在某處。

  要是林清知道了溫澈此刻所想，肯定又要腹誹——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到底誰才更像木偶。

  “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她會醫術毒術是因為……”

  “本郡王餓了。”

  祁川轉了轉眼珠子，突然跑到兩人之間嚷嚷著餓，一時間阻隔了溫澈林清二人的視線，順便打斷了林清快說出來的話。

  祁小郡王皺著眉，一臉煩躁，“案子你們也破了，是不是該去吃飯了？有什麽事吃完飯再說。”

  背後的那隻手悄悄對著林清晃了兩下，語調還是一貫的隨意。

  “民間有話，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溫澈我告訴你，本郡王可挨不了餓。”

  溫澈看著擋住林清的祁川，陽光下他一身紅特別的刺眼招搖，懶懶散散的站在那，像沒有骨頭一樣，要不是有皇命，溫澈絕對忍不了和這樣什麽本事沒有，臭毛病一堆的人同行。

  拂袖轉身，率先走向不遠處的酒樓。

  祁川瞥著那邊的方向，探頭確認溫澈走的稍微遠點了，才爽朗一笑，美滋滋的轉過頭。

  “怎麽樣？我給力吧？那麽大的人了，逼問一個小女孩，太沒風度。”

  祁川彎著那雙鳳眸，極為舒坦，伸手想去摸摸齊蝶的頭，卻被小姑娘一下子躲開，藏在林清身後，不再探頭出來。

  手在空中尷尬的僵了一刻，轉而抬高，應付性的拍了林清一下。

  恰好此刻溫澈轉身，將這一幕看了個清清楚楚。

  手掌無意識的攥了一下拳，“讓他們跟上。”

  “是。”

  飛因立刻應下，不過……

  怎麽感覺主子聲音更冷了點？是錯覺麽？

  這邊祁川和林清完全不知道溫澈還回過頭，兩人站在原地，正相互瞪著。

  “不就是拍了一下……你至於這個眼神麽……”

  那小女孩一下子躲開，他手都已經伸出去了，堂堂一個郡王，怎麽可能會容許自己輕易丟了麵子，這不……這不就順手拍了一下林清。

  至於瞪著自己麽……

  林清瞪著祁川看了一會，覺得眼酸，想了想，收回了視線。

  “郡王以後不要動手動腳的，林某真的不喜歡。”

  林清說的嚴肅，祁川聽的卻不認真。

  “知道了知道了！”

  長得秀氣也就算了，林清又不是誰家的大小姐，摸兩下能掉肉？

  “本郡王剛才幫了你忙，你還瞪我，你說你要怎麽賠禮道歉啊？”

  祁川一隻手指轉著腰帶上的玉佩圈，別著臉，一副鬧情緒的樣子。

  林清：“……”

  自認為沒有閑心去‘哄小孩’，林清帶著齊蝶和葉重，轉身便要走。

  “誒誒誒誒！你走了？沒有任何表示？！”

  林清伸出手，遞給祁川一個盒子，“剩下的翡翠玉糕，喏，慢慢吃。”

  祁川：“……”

  “不行，你得跟本郡王一起去吃飯，對著溫澈太倒胃口。”

  “下官已經吃過了。”

  “那就再吃一頓。”

  祁川不由分說的拽著林清的袖子就要帶著她往酒樓裏麵走，“陪我吃飯就當做是你賠禮道歉了。”

  感受到林清的抗拒，祁川轉頭，那張俊臉隨著動作猛的放大在林清眼前，幾乎快要貼上一般。

  “本郡王可是剛幫了你！”

  祁川生的唇紅齒白，美目遠眉，林清愣了一瞬間，默默拉開兩人之間距離。

  “我必須得去？”

  “昂！”

  “那好吧，你把我鬆開。”

  林清把袖子拽出來，“陪你吃就是了，別拉拉扯扯。”

  她不愛欠人情，雖說祁川這個忙幫的可有可無，但是確實是誠心幫自己。

  他的性格，不全心幫人，也不會自己拿出來說。

  “真的？”

  林清還在低頭整理著袖口，“我騙過你嗎？”

  沒有。

  祁川放心下來，眉開眼笑，又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把折扇，‘唰’的打開，慢悠悠的扇著風。

  “算你還有良心。”

  “郡王，林大人。”

  飛因到了二人身邊，“我家主子說讓你們快點跟上。”

  飛因傳完話，也不走，就在後麵跟著，好像在監督他們到底有沒有快走一樣。

  祁川向來不聽溫澈的，不過此時確實是餓了，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然後和林清一眾人加快腳步。

  ＃

  還是剛才林清和葉重吃午飯的那家酒樓，上了二樓雅間，林清和祁川到的時候，小二已經開始上菜。

  祁川坐下來，是真餓了，也沒顧著和溫澈拌嘴，直接伸手拿著筷子勺子開始吃起來。

  吃了幾口肉墊了墊肚子之後，祁川才有時間抬頭好好看上一看。

  看到林清坐在旁邊一動不動，沒有吃飯的意思，拿了雙新筷子夾一條豬耳朵，放在林清的碟子裏。

  “你怎麽不吃，他這豬耳朵拌黃瓜的味道還不錯，吃起來清清涼涼的不膩人。”

  這道菜裏麵，祁川專挑豬耳朵吃，拌完黃瓜之後的豬耳朵細條很清爽可口，切的薄的片，還透著光。

  “手剛驗完屍體。”

  林清一提起來，祁川想到剛才的畫麵，一口肉卡在喉嚨裏不知道該不該咽下，最後還是吐出去，扯了扯嘴角，凶凶的看了林清一眼，讓小二端水過來。

  看著林清洗過手，祁川又問，“現在可以吃了吧？不餓也多少吃點。”

  看林清瘦的，之前皇叔賞賜的衣料，自己偶然間得知，興高采烈的從林府要了過來，一是怕林清審美不夠，二也算是給林清一個驚喜。

  命人用了很珍貴的絲線，專門趕製了兩件衣衫，兩件衣衫同樣式不同繡紋，以此表示自己和林清的關係之好。

  那件衣服是在林清過十七歲生辰的時候送出去的，但是祁川千算萬算沒算到，林清身形太瘦，以至於穿上那件紅衣，完全沒有像自己一樣的氣勢。

  自那以後，讓林清增肥，穿出自己想象中的感覺，也成了祁川的一件心事。

  林清知道這其中緣由，再加上祁川眼神明顯到就差沒直接寫著‘你說了陪吃飯賠罪的，可別一口不動糊弄本郡王’這句話了。

  林清無奈，隻好夾起祁川又夾過來的素菇，象征性的吃了一口。

  其實祁川也算很貼心，想起來林清剛摸過屍體，就把裝著豬耳朵的那個盤子撤走了，換了素菜夾給她。

  但是他不了解林清，林清早已經習以為常，甚至有時候驗完屍體，或者聽說又有屍體，反而會心情愉悅，胃口大開，多吃幾碗。

  畢竟有案子，才代表著她可能有升官的機會，升官的機會有了，才有複仇的機會。

  久而久之，已經形成一種習慣。

  有屍體=胃口好。

  林清和祁川在這裏旁若無人的吃飯夾菜，同在這裏坐著的溫澈突然之間沒了胃口。

  看著那兩個人，你來我往，你吃我喝，好不痛快的場麵，不知不覺中眼神從冷漠變為冰冷，忍了半天之後，終於開口。

  “那個小女孩沒跟上來？她什麽來曆，現在可以說了吧，林寺正。”

  最後的三個字，頗有些咬牙切齒之意。

  果不其然，溫澈一開口，就了冷場。

  祁川和林清這邊的溫馨輕鬆一下子就被打破，當然，是祁川單方麵的感受。

  實際上林清已經吃飽，不想多吃。

  林清鬆了口氣，可算有人出來轉移一下視線，“齊蝶她是……”

  “溫澈！”

  祁川臉色一黑，不高興了。

  “六歲稚童都知道食不言寢不語！吃飯你問什麽問，要是噎死本郡王怎麽辦？”

  溫澈看都沒看祁川一眼，“噎死正好。”

  嘭！

  祁川一爪子拍在桌子上，碟筷跟著抖動，“你什麽意思？！詛咒本郡王？”

  林清：“……”

  這兩個人怎麽又吵起來，一路上沒完沒了的。

  抬手拽著祁川的衣袖，把人拽坐下來，小聲道：“你吃飯吧，我跟他說。”

  然後抬頭正色道：“蝶是下官大概一年之前從草市買回來的奴隸，是和葉重一起買回來的，當時見她一個小姑娘被打，很可憐就帶回林府養著，後來才知道她是齊單的後人。”

  “就是那個據說能醫死人白骨的神醫之後，她是齊單的孫女，看著七八歲的樣子，實際上已經十三四歲，小時候泡了特質的藥浴才減緩了長大。”

  林清一五一十的，把齊蝶的身份都說了出來。

  “畢竟是齊單之後，很擅長藥理和毒道，所以此行我才讓她跟著，中毒而死的屍體驗起來她也是個幫手，別的沒什麽了，她當過一段時間奴隸，所以不怎麽喜歡和人講話。”

  林清的嘴開開合合，語速微快的把這些都說完，溫澈停了卻沒什麽反應。

  林清知道溫澈疑心重，又問了一嘴，“大人可是覺得有何處不妥？”

  說出來，我解釋給你聽。

  溫澈望著抓在紅色衣料上那五根纖長的手指，一根一根半隱在衣料的褶皺裏，紅色的衣衫，襯得那雙手似乎也變得有些紅潤。

  “大人？”

  林清順著溫澈的視線看過去，看到自己的手，自然的從祁川衣衫上麵放下來，皓腕一閃而過，從溫澈的視線中消失。

  溫澈緩緩醒神，拿著茶杯喝了口茶水，雙眼被擋住，一時間看不到他的神色。

  待他一口喝下去，才道：“重新說一遍，剛才沒聽到。”

  ？？？

  祁川又猛的一拍桌子，“你聽不見？糊弄傻子玩呢？”

  左右之間不過一人距離，聽不見？

  “咳。”

  林清咳了一聲，對著祁川使了個眼色。

  能不能罵人別總把自己罵進去？偏偏祁川還總帶著自己……

  “嗓子不舒服？”

  祁川沒理解到林清的意思，“小二——上兩個冰碗！”

  祁川和林清以為是溫澈再戲弄或者挑釁，飛因站在自己主子後麵看的可是不能再清楚。

  主子剛才喝的……

  不是茶。

  是醋。

  這家店雅間裝醋的杯子和裝茶的杯子顏色一樣，剛才主子就是拿了那個裝醋的，一口飲下去……

  飛因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的給溫澈傳音。

  “主，主，主子，你喝的，是，是醋。”

  溫澈低頭一看，視線頓了一刻，若無其事的放下杯子，拿起茶杯。

  聽著對麵兩個人的對話，另一隻手拿起自己身前的冰碗，遞過去放在林清眼前。

  “我的還沒吃。”

  林清：“……”

  “謝大人。”

  道謝道的是快，但是那冰碗可是一下子都沒碰。

  誰知道溫澈哪根筋搭錯了，要說溫澈在裏麵下了毒，林清都不奇怪。

  後來直到這碗裏麵的冰幾乎都化了，林清還是沒吃，甚至都沒有看幾眼。

  反而是祁川給他要的糕點，林清吃的慢條斯理，很香的樣子。

  一瞬間，溫澈突然覺得那盤糕點礙眼的很。

  看上去就普通，吃起來肯定也不會有多美味。

  剛才喝掉的醋，那股子酸味好像也反了上來，讓溫澈皺眉。

  溫澈也拿了一雙筷子，隨便夾了個東西，放在林清碟子裏。

  “嗯？”

  林清這回真錯愕了！

  溫澈被掉包了？他這是幹什麽呢？

  “大人你這……？”

  溫某人垂眸吃了一口飯，才緩緩道：“以形補形。”

  林清定睛一看。

  雞爪子？

  這是補哪？腳？

  林清一頭霧水，祁川就更是懵，又諷刺了溫澈一番，才繼續吃飯。

  溫澈之後的行為舉動就正常多了，也沒有再做出什麽驚人之舉。

  然而林清和祁川不知道的是，溫澈之後默默留意自己隨手夾過去的那個雞爪子，見它果然被放到最後，直到所有人都吃完了，林清也沒有動上一口，眼底暗潮湧動，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祁川和林清，重新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