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生前溺水身亡，她會因為掙紮吸氣而吸入泥沙，剛才流出的酒水清澈，此人應是死後被人放入水中。”

  林清將手中的頭骨抬高了一些，讓對麵的人看的更加清楚，“還有，此人確實是一具女屍，她頭骨後隻有一條橫縫。”

  在場的這幾個人都是混跡官場，即使是刑部侍郎溫茂也隻是擅長斷案，對屍體有所了解卻也不是很多，畢竟以他的身份，還不至於親自驗骨。

  不過，他兒子倒是對這方麵多有了解。

  溫茂視線落在了一旁的溫澈身上，少年依舊是站的筆直冷漠，但是眼底卻有了淡淡的波動。

  感受到自家父親的視線，溫澈開口，“他所說無錯。”

  溫澈也是平時興致所致研讀過一些書籍，人體骨骼他大致了解，但是像林清剛才斷定此時不是溺水身亡的經過，倒是第一次遇到。

  溫茂視線轉向林清，少年緊繃著一張臉，臉上冷淡的神色倒是和自家兒子有幾分相似，這孩子能有多大？看上去也就不過五六歲的年紀，不但不怕屍體反而主動上前檢查……

  若不是此次所調查的事情不是這個方向，溫茂一定會把這孩子抓起來帶回京城。

  畢竟……

  溫茂眼底閃過一絲暗色，他們現在懷疑有人是從孩童開始控製。

  林清驗過頭骨，把它放下，朝著溫茂的方向行了一禮。

  “不知大人這回可否讓我繼續驗骨？”

  林清行的是書生禮，溫茂看在眼裏，開口問道：“你從何處學來的技巧？”

  溫茂的聲音低沉威嚴，他臉色陰沉，如果真是五歲時的自己，恐怕早就被嚇的說不出話來。

  少年清潤冷清的音調不緊不慢，緩緩開口，“家父對此道頗有研究，我在一旁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學會了不少，即使是家父死後，身邊也帶著一兩本相關書籍，從未忘卻。”

  這套說辭算不上天衣無縫，可是去了京城之後倒是也能和人對上。

  前世林叔叔給自己找的身份便就是洛邑邊緣一處小城鎮中的一個讀書人的養子，此人是書生卻又不考功名，整日研讀一些雜書，各方麵都有涉獵，過的窮困潦倒人卻偏偏心善，最見不得孩童受苦，此人最後因效仿一本書中的‘大鵬展翅’從山崖頂墜落下去而死。

  把這些安在他頭上，因為他的事跡，倒是很貼切。

  此時仵作們也都已趕到，溫茂之前還是讓賈聰去找了人過來。

  剛要開口，衣袖卻被溫澈輕輕拽了一下。

  “讓他驗。”

  溫澈平時話很少，也從不提無理要求，溫茂了解自己這個兒子，知道那小少年是引起了溫澈的注意，斟酌了一番，開口道：“你可以繼續驗骨，不過不得對屍骨有所損傷。”

  這樣之後再讓仵作驗一遍，才不會出錯。

  溫澈現已十一，皇上馬上就要委以重任，也是時候有一些自己的人脈了。

  溫茂望著林清，此子行事穩重，若是身份清白，倒是可以好好培養。

  存了這樣的心思，看林清便更順眼了幾分。

  林清告訴自己忽略掉溫澈，朝著溫茂又行一禮，“多謝大人。”

  小少年垂眸，看似在觀察著那些白骨，實際上腦中在回放著剛才所見的那一幕。

  即使下定決心隻是陌路人，有時候視線還是會落在他身上片刻。

  “我需要清水、席子、柴炭、酒醋、紅油傘。”

  這些東西很快就集全，幾個仵作看著隻覺荒唐，這麽大點的孩子去驗骨？

  這幾位大人怕不是瘋了吧？再看這幾樣東西，更覺可笑，人不大倒是多少懂上一些，知道要用酒醋。

  仵作們也隻敢心中吐槽，眼中滿是嘲諷神色。

  林清接過清水，動作緩慢卻又有條理的清洗著那堆白骨，少年一手拿水瓢，一手抓著白骨，衝洗幹淨後便放在一旁的草席子上，這個過程的時間並不短，後麵幾個大男人看的都是心驚肉跳。

  別說這樣清洗，讓他們稍微靠近，恐怕都要斟酌再三。

  林清心中沒有一絲畏懼，隻是機械的按照步驟來。

  死過一次的人，又怎麽會懼怕屍體鬼神之事？

  終於，林清將所有的骨頭都清洗幹淨，拿著麻繩，把草席子上麵那些散掉的骨頭全部固定拚接好，拚到右手時，林清皺起眉。

  “此人屍骨未找全，不見右手掌骨和指骨。”

  林清的眼神落在撈屍人身上，隻一個眼神，撈屍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轉身下水繼續尋找。

  這少年一看就是有本事的，竟單靠記憶就能把散落的屍骨拚全。

  林清沒有去注意大家的眼神變化，手中動作未停，繼續拚接女屍的腿骨。

  除了撈屍人透氣時發出的水花聲，院中的這些人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死一般的寂靜。

  那幾個仵作臉色有些白，心中慶幸，幸好他們剛來時雖然不滿但是也未多說什麽，要不然，現在真是沒臉站在這裏了。

  這小孩竟對屍骨如此了解，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站出來也不敢說自己能像他一樣僅靠記憶就把一副如此零碎的屍體拚好。

  就連溫澈這般生來冷清的人，此時心裏也是十分震驚。

  這樣的歲數，在此道上，該是天才了吧。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岸邊那個瘦小的身影上，她此時已經拚好了屍體，女屍被麻繩串成人形，躺在草席子上，隻缺了一隻右手手骨。

  少年停下動作，望著灰黑惡臭的池麵。

  片刻後，之前下水的撈屍人在水麵冒出了個頭，手中捧著什麽朝著岸邊遊過來。

  林清知道，他應該是找到了賈瓔的右手。

  冷淡的眸光中閃過一絲複雜和不忍，少年小幅度的轉了一下頭，看了一眼已露疲態的蘇什儀。

  或許此事過後，他們也能得到解脫吧。

  撈屍人上岸後，並沒有像之前一般直接放在地上或是遞給林清，他臉上有些猶豫，望著賈聰和溫茂一幹人。

  “大人，這人手中一直抓著一個長命鎖。”

  說來也奇怪，這人右手隻剩骨頭抓的倒是很緊，他嚐試過拿出長命鎖，但是像鑲嵌進去一般，他怕把這人手骨拽斷，還是沒敢用力。

  長命鎖……

  賈聰和蘇什儀臉色忽變，賈聰還尚存幾分理智，蘇什儀直接奔了出去，一個柔弱女子，直接撞開賈聰，跑到撈屍人身邊。

  她的雙眼一片血紅，頭發淩亂不堪，竟是流出一滴鮮血。

  “瓔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