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加深，寂靜恍若無人一樣的正廳中燃燒著幽幽的燭火，短促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少年撐起下巴，打量著閉目念經的道玄，燭光中，五官稍顯陰柔，眉清目秀。

  視線上移，光溜溜的腦袋瓜子有點兒煞風景。

  嫌棄的撇撇嘴，他湊上前，“小和尚，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告訴你，要不要聽一下？”

  道玄睫毛輕顫，念道：“……現不可思議大智慧神通之力，調伏剛強眾生，知苦樂法，各遣侍者，問訊世尊……”

  少年扁嘴，退後一步，不再多言。

  窗外颯颯的風聲讓人毛骨悚然，老爺和那人麵麵相覷。

  即便道玄之名遠揚，但他們還是不太相信，一個年歲不大的高僧和一個樣貌妖豔的少年，怎麽看怎麽不靠譜。

  時間又一點一滴的劃過，已經午夜了。

  少年困倦的揉了揉眼睛，“小和尚，今天晚上她應該不會來了，我們去睡覺吧？”

  道玄睜開眼睛，“他？”

  少年倏然清醒，笑嘻嘻的轉移話題，“小和尚，你的小光頭好亮啊，都不用蠟燭了。”

  道玄又合上眸子。

  老爺和那人的表情有些奇怪。

  良久，道玄開口道：“施主，你們二位可以先回去休息了，今晚不會出事了。”

  老爺欲言又止，還是和那人一起走了。

  少年跳下桌子，興致勃勃道：“小和尚，走了，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麽？！”

  “施主，貧僧希望你為百姓著想，說出背後殺人的妖怪。”道玄轉動著佛珠，黑寶石一樣的眸子直直的看著少年。

  惑人的容貌在他眼中好似過眼雲煙，驚不起丁點兒的波瀾。

  少年撥弄著腰間無聲的銅鈴，笑容褪去，“小和尚，我可是妖哎，為什麽要幫著這群惡心的凡人呢？”

  歪著腦袋，嘴角雖然帶笑，眼底滿是冷意。

  若非這家人之前做了錯事，怎麽會招惹妖怪？

  道玄：“阿彌陀佛。”

  “施主既然不想說，便請施主離開。”他握緊佛珠。

  少年笑，“怎麽你這個小和尚一點兒都禁不起逗弄，不過是沒有告訴你事情真相，你就要趕我走？”

  道玄麵無表情道：“人妖殊途。”

  “切！”少年翻了一個白眼，“我還就不信了！”

  “什麽狗屁人妖殊途？！不過是你們凡人都是偽君子，激的我們妖族嗜殺，拐過彎來還要蓋在我們頭上，說一句人妖殊途！”

  他嘲諷，“說的你們凡人多麽幹淨聖潔一樣，不過都是在命運裏苟延殘喘的東西！”

  道玄轉動佛珠的動作停下來，眸光微動，沒有再說什麽攆少年走的話。

  少年劇烈起伏的胸膛逐漸平靜下來，他坐在桌子上，百無聊賴的晃動著修長的雙腿。

  窗外的風聲沒有停下來，卻慢慢變弱。

  那個妖怪不會來了……

  道玄抬眼看了一眼窗外，收回視線。

  正廳裏的蠟燭已經燃燒過半了，燭淚一滴一滴的順著燭柱滑落，搖曳的燭芯明亮至極。

  少年托著下巴，發呆似的看著蠟燭，“小和尚，你知道這蠟燭是怎麽做出來的嗎？”

  道玄微征，看著燃燒的蠟燭，空氣中沒有燃燒後的味道，反而帶著一股淡淡的甜腥，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不知道？”少年挑眉。

  道玄頷首。

  夜靜了，一人一妖之前的爭論好像也隨著停下來的風被拋之腦後了。

  少年冷笑，“這是狐狸的油脂製成的燭柱，人魚筋製成的燭芯，燃燒後，會有淡淡的甜腥。”

  道玄瞳孔微縮。

  少年偏過腦袋看著道玄的眸子，“你說，現在是凡人更殘忍還是妖族？”

  細白的指尖在燭火上微微撩撥，泛黃的火舌親昵的纏繞著，甜腥的氣味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道玄麵色泛白，隻覺得想要幹嘔。

  少年恍然未覺的玩著燭火，“這就受不了了？那我要告訴你，製成蠟燭的狐狸必須是幼年狐妖的狐狸呢？人魚筋必須是剛出生的呢？”

  “你們佛說眾生平等，嗬！”

  輕嘲的笑聲對道玄而言格外的刺耳，卻無法反駁。

  少年收起手，滿目的荒涼，“每燃燒一隻蠟燭，就有一隻小狐妖死於非命，一對人魚沒了孩子。”

  “小和尚，你告訴我什麽才是眾生平等？”他直勾勾的盯著道玄的眼睛。

  最開始遇見這個人，他隻想要佛心，可是今晚，說不上是那個妖怪的刺激，又或者是那個妖怪可能被殺的同病相憐，也有可能是不吐不快，他說出了這些。

  什麽才是眾生平等？

  佛說，眾生平等，妖族就該乖乖的被凡人獵殺嗎？

  凡人就可以把一頂又一頂的髒帽子扣在他們妖族的頭上嗎？

  憑什麽啊？！

  憑什麽呢？

  道玄隻覺得嗓子眼被塞了一團棉花，說不出任何話。

  該說什麽呢？

  血淋淋的是事實。

  凡人獵殺妖族，為了利益，為了生存。

  妖族反殺凡人，為了自保，為了生存。

  兩個族群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他怎麽評價？

  凡人有錯嗎？

  有。

  為了一己之私，獵殺妖族。

  妖族有錯嗎？

  有。

  殺人不殺族，何必要滅了一個族群來報仇？

  可是，他有資格評價嗎？

  佛說，眾生平等。

  但是事實上，在每個人出生的時候，已經不平等了。

  有人一出生就是皇宮貴族，富賈鄉紳，起點都比別人高了很多，而有一些人，出生貧困，甚至流離失所，傾盡一生的時間也不過才達到別人出生的起點。

  怎麽比？

  怎麽說的上一句眾生平等？

  道玄合上眸子，突然想扔下佛珠，說一句：“去踏馬的眾生平等！”

  他不能！

  眾生不是平等的，凡人自詡高貴，妖族都要化成人形在俗世之中行動。

  妖族不願與凡人活在一起，他們認為凡人都是偽君子，寧願在生死線上掙紮也不願意屈服。

  這從兩個種族誕生以來，就已經注定了矛盾不會解決。

  少年輕笑，“小和尚，聽說你叫道玄？”

  道玄征愣的點頭，看向小少年的方向。

  少年小下巴微抬，眼底帶著幾分驕傲肆意，“那你可要記住了，我叫狐七，狐族的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