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入獄
作者:長生千葉      更新:2020-12-27 08:34      字數:21796
  “敬諾!”

  虎賁軍將士快速衝上來, 火把在太傅府邸的庭院中彌漫開來,瞬間將祁律快速包圍在其內。

  祁律眯了眯眼睛,一時間竟聽不懂虢公忌父在說什麽。

  祁律並沒有慌張, 很快鎮定下心神, 說:“虢公, 毒害?這是從何說起呢?”

  虢公忌父冷冷的說:“倘或想伸冤, 進了圄犴再說罷。”

  他說著, 又揮了一下手, 那些虎賁軍將士立刻將祁律扭送起來, 祁律並沒有掙紮, 也沒有反抗,很快就被送上輜車。

  他坐過無數的輜車,隻是這一次不同, 上了車並不是往宮中而去, 而是往陰暗潮濕的洛師圄犴去。

  嘭——

  祁律被牢卒使勁推入牢室,隨即牢卒便狠狠將牢室的大門撞上。

  祁律被推的一個踉蹌, 趕緊穩住身形, 扶住牢室的牆壁, 入手一片潮濕,與夏日的炎熱不同, 圄犴裏陰森的厲害,常年不見日光,因此即使是夏日,也是“避暑勝地”。

  祁律回頭看向牢室門外, 虢公忌父一身黑甲, 挺拔而立, 一手搭著寶劍, 眯著眼睛凝視著祁律。

  祁律說:“虢公,可否通融,讓律見一見天子?”

  “見天子?”虢公忌父冷冷的說:“那也要等天子能醒來再說罷。”

  祁律蹙了蹙眉,虢公忌父也不和他多言,立刻轉身,“踏踏踏”大踏步走出圄犴,很快點兵離開,隻剩下一牢室的冰冷寒氣。

  外麵很多牢卒走來走去,戒備非常森嚴,看著祁律的目光都十分小心謹慎,還有人小聲說:“當朝太傅,是不是都喜歡造反?先是周公,然後又是祁太傅?”

  “嗨,你有所不知,太傅的權力多大啊?那是咱們小卒子想不來的。”

  “隻管看好了他便是了!”

  “是了,聽說天子中毒,還未醒來,倘或天子真的醒不來……嘖。”

  祁律眯了眯眼睛,沒有說話,轉身往牢室裏麵走了幾步,找了塊相對幹淨幹鬆的地方,席地而坐。

  祁律剛坐下來沒有多久,便聽到“踏踏踏”的腳步聲,還以為是虢公忌父又回來了,抬頭一看,走進來之人的確一身黑甲,卻不是虢公忌父,倒也是祁律相識之人。

  是衛國將軍,石厚!

  石厚負著手,從外麵走進來,臉上掛著笑容,鷹鉤鼻鷹鉤唇,笑起來比不笑還要可怖,帶著一股駭人的氣息,站在牢室門外,低沉的嗓音回蕩在陰濕的牢室中,幽幽的說:“祁太傅沒有想到罷,第一個來探望祁太傅的,竟是厚。”

  祁律坐在地上,席地而坐,雖已經淪為階下囚,但是整個人看起來還是雲淡風輕的,好像坐在自己院子裏一樣,也無什麽不同,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石厚,表情相當平靜。

  點了點頭,祁律說:“的確,律沒想到,第一個來圄犴之中探望律的,竟是石將軍……”

  祁律還有後話,笑眯眯的說:“話說起來,石將軍的耳目倒是靈通,律前腳進了圄犴,您後腳便追了進來,律真是佩服佩服啊。”

  石厚眯了眯眼睛,方才那遊刃有餘的笑容突然有些凝固,不過很快又恢複了笑容,說:“祁太傅,厚今日前來,一來是探望祁太傅,二來……也是為寡君而來。”

  “寡君”的意思,是國中的卿大夫,對外稱自家國君的謙稱,石厚的表情雖然高高在上,但他話裏話外還是十足謙虛的,隻不過這謙虛的含水量有點高。

  石厚站定在圄犴門外,負手而立,繼續說:“寡君聽說祁太傅蒙受冤屈,心中十分不落忍,像是祁太傅這樣的忠君之臣,怎麽可能給天子下毒呢?然……證據確鑿,也難怪天子不信祁太傅了。”

  石厚這幾句話,簡直話裏話外的挑撥離間,一來說衛州籲多麽多麽心疼祁律,二來挑撥祁律與姬林的關係,說姬林不信任祁律。

  石厚還說:“寡君不忍心看到祁太傅深陷圄犴之苦,因此特令厚前來勸說,隻要祁太傅願意追隨寡君,日後為我衛國效力,寡君已經準備好一名死士,隨時為祁太傅頂罪,有了死士認罪,祁太傅便可脫罪,隨寡君回到衛國,盡享榮華富貴,總比在這裏,侍奉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天子要強得多,您說,是也不是?”

  祁律一聽,點點頭,笑了起來,他本身生得便斯文,隻是有時候吊兒郎當的沒個正行而已,倘或斯文的笑起來,真別說,倒是有一股子賢勝的味道,別管是真是假,模樣便是像。

  祁律點頭,石厚還以為這般容易便拉攏了祁律,哪知道祁律下一刻卻說:“律明白了,石將軍是來勸降的,對麽?”

  石厚淡淡一笑,嗓音十分沙啞,說:“祁太傅冰雪聰明,生了一副玲瓏剔透的心竅,想必厚也不必多費口舌了罷?祁太傅所想無錯,厚便是來勸降的。如今天子雖然年少,看起來親和,實則是一頭還沒有聞到血腥味的狼,一旦這頭狼開了葷,嚐到了葷腥的味道,祁太傅您說,他還會乖乖兒的吃素麽?”

  祁律也笑了起來,說:“你說得對,不是常有一句話這樣說麽,伴君如伴虎。天底下的君主,哪個是吃素的?不過便算天子是一頭想要開葷的野狼,也總比衛君子這頭不成氣候的野狗要強得多罷?”

  野狗,祁律竟直接說衛州籲是一頭野狗。

  “祁律……”石厚聽到他這麽詆毀自己的國君,卻沒有生氣,反而笑的更是歡愉,說:“你這張靈牙利齒啊,厚是越發的愛見你了。”

  祁律淡淡的說:“當真不好意思,不瞞您說,這些日子到太傅府說親的人,都從王宮的皋門排到洛師的城門去了,愛見律的人大有人在,倘或石將軍也有這個意思,您可得先排隊。”

  在祁律沒有個正行的調侃之下,石厚的臉色終於繃不住了,慢慢收斂了笑容,一點點幹涸,嗓音沙啞冷酷的說:“看來你是不打算歸降了?”

  祁律沒說話,隻是坐在地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還對石厚挑了挑眉。

  石厚點頭,說:“該說的,厚已然說了,既然祁太傅如此冥頑不靈,那也沒有旁的辦法,不過厚天生心腸便軟,生怕祁太傅在這陰暗的圄犴之中寂寞,特意給祁太傅送來一個伴兒。”

  他說著,招了招手,身後幾個士兵立刻推搡著一個身材瘦削的小孩子走了進來,“進去!”說罷,打開牢室的門,將那小孩子推了進來。

  那身材纖細的孩子頂多三四歲的模樣,被士兵一推,險些撲在地上,祁律趕忙一把摟住,將小豆包抱在懷裏,低頭一看,竟是齊國公子糾!

  祁律立刻皺起眉來,收起吊兒郎當的笑容,冷聲說:“石將軍,您這是什麽意思,抓一個孩子?”

  石厚幽幽一笑,說:“祁太傅下毒謀害,說起來齊國二公子不是也有一份?”

  祁律眯了眯眼睛,他恍然想到之前給姬林做雞湯小餛飩的時候,的確碰到了齊國的二公子,公子糾雖小小年紀,但十分懂事兒,便幫著祁律一並子做了餛飩。

  所以這個投毒之罪,也有公子糾一份。

  石厚笑著說:“讓齊國的二公子來與祁太傅做伴兒,厚也當真是仁至義盡了。”

  說罷,轉身大步而去,隻留下來一串囂張的笑聲。

  祁律連忙檢查公子糾,說:“二公子,沒事罷?石厚可有苛待你?”

  公子糾像模像樣的搖搖頭,說:“無妨。”

  祁律眯著眼睛,說:“沒成想這事情,竟然牽連了二公子。”

  公子糾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推亂的衣袍,別看他年紀小,但是說話井井有條,說:“衛州籲野心勃勃,聽說糾當時也在義父身邊,便迫不及待的讓石厚過來館驛質問。”

  公子糾當時的確在膳房,所以難脫幹係,齊侯祿甫也沒有辦法,隻能讓衛州籲囂張的將人拿下。

  公子糾又說:“不隻是糾,膳房之中一幹膳夫,也全都被拿下了。”

  祁律蹙了蹙眉,突然“阿嚏!”打了一聲噴嚏,原是這裏太陰濕,外麵又熱,一路折騰顛簸被送過來,這一冷一熱,祁律身子骨又弱,難免打一個噴嚏。

  公子糾小大人一樣,立刻將自己的小外袍脫下來,墊著腳搭在祁律肩頭,說:“義父,圄犴寒冷,當心著涼。”

  公子糾實在太懂事兒,小小年紀入了圄犴,竟沒有一點子慌亂,而且還知道關心祁律的身子,當真把祁律給感動的一塌糊塗。

  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說:“你們敢阻攔本公子?!知道本公子是誰嘛?倘或得罪了本公子,讓你萌一鍋鍋都吃不鳥兜著走!”

  祁律本在感動,突然一愣,這奶裏奶氣的嗓音,這萌萌的發音,即使祁律沒有親眼看到,隻要聽到聲音他都能認出來,可不就是未來大展雄威,稱霸春秋的第一大霸主齊桓公嗎?

  如今的齊桓公還是個小豆包,三歲大小,奶萌奶萌的,說話大舌頭,走路都不太利索,卻已經知道顯擺自己的官威了。

  很快便聽到牢卒的道歉聲:“小臣該死,小臣該死,衝撞了齊國幼公子,實在該死。”

  公子小白的聲音說:“識得了本公子,還不滾開!本公子要探監。”

  “是是,齊國幼公子,您這邊請,這邊,小心腳下……”

  很快的,“噠噠噠”的腳步聲傳來,果然看到了小包子公子小白,雖然如今小小一顆,但像模像樣的,背著手,邁著方步,在牢卒的簇擁下,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他走進來,站在牢室門口,擺了擺小肉手,官架子十足,昂著小下巴,奶聲奶氣的說:“你萌可以退下了,沒有本公子的傳召,不得過來偷聽,嘰道了嗎!”

  “是是,小臣敬諾!”牢卒們不敢得罪齊國的貴族,趕忙全都退出牢室,隻留下公子小白與祁律、公子糾說話。

  等牢卒都退出去,公子小白背著手站在原地,扭著頭欠著身,探頭探腦的看了半天,確保那些牢卒真的都走了,這才突然鬆開背著的小胖手,立刻顛顛顛的跑過來,一頭紮在公子糾懷裏,奶聲奶氣的大喊著:“二鍋鍋!你沒事罷!”

  公子糾差點給衝過來的小豆包撞一個跟頭,雖他比公子小白稍微高一些,但是說到底,公子小白身子骨“強壯”,而公子糾身材纖細,有點弱不經風。

  祁律趕緊接住兩個小豆包,沒讓他們摔在地上。

  公子糾說:“小白,你怎麽來了?”

  公子小白立刻說:“是君父讓小白來噠!君父讓小白來探望二鍋鍋和義父父!說是小白年紀小,君父親自前來,恐怕衛那隻鹹魚會多加阻攔!”

  衛那隻鹹魚?

  衛國的國君名喚衛州籲,的確是一隻鹹魚,祁律差點哭笑不得,不得不說,公子小白簡直神吐槽,神總結,精髓,獨到!

  祁律咳嗽了一聲,說:“幼公子,如今外麵情勢如何?”

  公子小白像模像樣的皺著小眉頭,搖晃著小腦袋,肉肉的腮幫子都晃了起來,說:“天子病危啦,醫官全都紮在路寢宮,據說病的很嚴重,具體事宜小白也不嘰道……哦對啦!如今的朝政是周公在把持,辣個周公,簡直忘恩負義,都是他叫人把義父父丟入圄犴的,哼,忘恩負義的壞蛋!”

  公子小白說著,還使勁跺了跺腳,氣的一張小臉都通紅了起來。

  祁律聽罷了,卻一點兒也沒有著急,反而安慰說:“二位公子也不必太過擔心。”

  公子小白抱著臂,插著肉肉的小胳膊,像模像樣的環視了一圈圄犴的牢室,一張小肉臉上寫滿了嫌棄,說:“小白如何能不著急,這破破爛爛的牢室,如何是人住的地方?哼!義父父與二鍋鍋身子骨都不硬朗,住在這裏,是要害病噠!”

  祁律實在沒忍住,揉了揉未來春秋首霸的小肉臉,說:“小白乖,不用擔心……”他的後話還沒說完,就聽公子糾已然淡淡說:“哥哥會照顧好義父的。”

  祁律:“……”???

  敢問二公子,你是不是說反了,祁律心想,明明是自己照顧二公子。

  結果公子小白還像模像樣的點頭,點的腮幫子一晃一晃,說:“嗯嗯!有二鍋鍋代為照顧義父父,小白也就放心啦!”

  祁律:“……”二位公子不要自說自話,聽律一言啊!

  公子小白還是多有不滿,皺著小眉頭,說:“不行,小白還是要去打典打典,需給那些牢卒一些好處,唯恐他們苛待了義父父與二鍋鍋。”

  祁律一頭冷汗,沒成想公子小白,小小年紀,竟然已經會打典這種事情了,遙想自己三歲的時候……對不住,實在想不起來,沒有那麽早的記憶,可能還在玩泥巴罷。

  公子小白便招來牢卒,又是那副很有派頭的樣子,“咕咚!”從袖袍裏丟出一樣東西,丟在那些牢卒麵前,祁律一看,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不為別的,那是金子啊!

  公子小白出手十分闊綽,昂著小下巴,說:“這是賞賜給你們的,這牢中之人,不必多說,一個是當朝天子的太傅,另外一個則是本公子的二鍋鍋,如今太傅與二鍋鍋被奸人陷害,天子英明,定然很快查明真相,到時候自會放太傅與二鍋鍋出獄,這其中的曲折,你們應當明白罷。”

  牢卒們麵麵相覷,就聽公子小白又說:“好生侍奉著,等太傅與二鍋洗刷了冤屈,從圄犴中出來,定然少不得你們的好。隻唯恐一些眼光短淺之人,沒有這個福分,可聽明白了嘛?”

  “嗤……”不是祁律拆台,是公子小白那個派頭,那個氣場,真的太爆棚了,祁律一個沒忍住,竟然笑了出聲,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牢卒們也覺有道理,趕緊應承說:“是是,小臣們記住了,都記住了,多謝齊國幼公子提點。”

  “嗯。”公子小白很有派頭的淡淡“嗯”了一聲,說:“本公子這就要回了,這是給你們的辛苦錢,倘或讓本公子知道,誰是那個陰奉陽違之人,哼!”

  那一聲哼,奶萌奶萌的,卻嚇得牢卒們趕緊說:“小臣不敢,小臣絕對不敢。”

  公子小白打典之後,就對祁律說:“義父父有什甚麽事情,是需要小白去做的嘛?”

  祁律想了想,說:“那便勞煩幼公子進宮一趟,親自去看看天子的病情如何,可好?”

  公子小白使勁點頭,說:“嗯嗯!小白正有此意!小白這就去啦,二鍋鍋,你要照顧好義父父鴨!”

  他說著,揮了揮小肉手,風風火火的離開,都沒給祁律辯解的機會。

  祁律看著公子小白一顛一顛離開的背影,默默的說,小白你放心罷,義父一定會幫你照顧好二哥的……

  公子小白從圄犴種出來,“爬”上輜車,說:“不要回館驛,直接進宮。”

  “是,公子。”騎奴不敢有違,立刻往宮門而去。

  路寢宮中,醫官跪了滿地。

  天色已經蒙蒙亮起來,距離傳出天子中毒,已經一晚上的時間,所有醫官全都連夜進宮,在路寢宮待命,醫官上士進入之後,便沒有出來過,隻是時不時的看到寺人沒命的從路寢宮中奔跑而出,大喊著什麽。

  “快快!去端盆水來!”

  “天子又吐血了!”

  “做甚麽呢!快點!”

  公子小白進入宮中,公車署已經堆滿了,皆是來探望天子的朝臣,公子小白來到路寢宮,便看到一群亂糟糟的寺人和宮女,不斷奔跑著,著急忙慌,還有撞在一起的,血水灑了滿地。

  公子小白進入路寢宮大殿,果然看到了天子姬林躺在榻上,麵色蒼白無力,嘴唇也沒有血色,呼吸非常微弱,唇角還掛著血水,寺人和宮女連忙擦血,一個個顫抖不已,生怕做了錯事。

  周公黑肩和虢公忌父都在路寢宮中,一刻也沒有離開。

  公子小白走進去,皺了皺小眉頭,周公黑肩禮數周全的拱手說:“齊國幼公子怎麽來了?”

  公子小白說:“小白來探望天子病情。”

  他又說:“小白聽說,祁太傅與小白之二鍋鍋,都是周公下令抓拿的,周公不會也相信,是祁太傅投毒暗害天子罷?”

  周公黑肩眼看著忙碌的人群,淡淡的說:“這事兒,是誰能說的準麽?”

  公子小白嘟著小嘴吧,似乎很生氣,說:“周公你這是甚麽話?祁太傅對天子忠心耿耿,難道周公不知道嘛?太傅力保天子,送天子即位,九死一生,周公怕是比旁人都知道!況小白說句難聽的話,周公今日能有性命站在這裏與小白說話,還多虧了祁太傅從中周旋,才得以保全周公,如今周公竟口吐令人膽寒之話?!難道周公想做一個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小人嗎!?”

  周公黑肩的表情還是淡淡的,無論公子小白說出難聽的話,或者好聽的話,都無法打動他,隻是說:“齊國幼公子此言差矣,朝廷之事,本就不講恩情。”

  “你!”公子小白氣的手指顫抖,說:“甚麽不講恩情!我看你便是想要把持朝政!除祁律後快!”

  周公黑肩垂下頭來,他的眉眼明麗,唇角竟然帶著一股淡淡的笑意,雖然笑容很淺淡,但一直達到眼底,笑起來竟令人無端端膽寒。

  周公黑肩用一成不變的語氣,說:“齊國幼公子童言無忌,如今天子病危,需要清靜,還請幼公子回罷。”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本公子!”

  公子小白踢著小短腿兒,兩條腿離開地麵,是被虎賁軍一路架出路寢宮大殿的。

  鄭姬也聽說了祁太傅叛變的事情,一大早便來了路寢宮,一來探病,二來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她匆匆來到路寢宮門口,正巧看到了幾個虎賁軍架著齊國的幼公子小白離開,不由皺了皺眉,加快腳步走過去。

  鄭姬進來之時,天子剛剛服用了醫官上士親自熬煮的湯藥,臉色沒有什麽緩和,一直在吐血,神智稍微清楚了一些。

  鄭姬看到姬林那慘白的臉色,也給嚇了一跳,如今天子年輕,連妻室都沒有,更別說是子嗣了,而天子的叔父剛剛“病逝”,鄭姬雖然隻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子,但是她也明白,一旦天子駕崩,周王室沒有繼承人,天下必然陷入大亂之中。

  鄭姬來到榻前,恭敬的說:“姬拜見天子,望天子安康。”

  姬林躺在榻上,十分虛弱,眯著眼睛擺了擺手,似乎示意鄭姬起身,鄭姬作禮之後並沒有離開,似乎有甚麽話要說,猶豫了一會子,還是開口了。這一旦開口,聲音便顯得十分急促,說:“天子,祁太傅為人忠厚,助天子即位,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啊,就連姬一個甚麽都不懂的弱女子,也能看到祁太傅的忠心,姬不相信,天子您看不到祁太傅的忠心,毒害天子必另有其人,還請天子三思啊!”

  姬林眯了眯眼睛,突然“嗬嗬”輕笑了一聲,說:“好啊,祁律,好……祁律到底是給你們灌了什麽迷幻湯,竟叫你們一個個的,虢公、齊國公幼公子,咳……咳咳……還有姬妹你,都來為他求情?咳——”

  他說著,站在榻邊護衛的虢公忌父低垂下頭來,他雖是領命去抓拿祁律之人,但的確回來之後也向天子求情,因為虢公忌父真的不相信,祁律想要謀害天子。

  一來,祁律是那個相助姬林即位之人,他若是想要謀害天子,幹脆不要幫忙不就完了?

  二來,祁律為人沒有壞心眼兒,相反的還很善良,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王宮中,祁律是鮮少把奴隸當人看的人。

  三來,祁律又十分怕麻煩,這個天下什麽事情最麻煩,當然是鋌而走險的事情。

  試問這樣的祁律,怎麽可能突然下狠手毒害天子呢?

  鄭姬還是不死心,說:“天子……祁太傅可是您的師傅啊,您難道不信任他麽?”

  “嗬——”

  姬林無端端的又笑了一聲,他躺在踏上,唇角掛著蒼白的笑容,眼神中隱忍著一絲絲的自嘲,說:“寡人……便是太信任他了。”

  說完,姬林閉上眼目,似乎已然不想多說什麽。

  鄭姬還想再說話,但是已經沒有了機會,隻能離開燕朝,憂心忡忡的出宮去了。

  相對比宮中的混亂,圄犴之中,反而越發的安寧起來。

  祁律本好端端的坐在地上,但是因著無事可做,也沒什麽消遣,十足的無聊,祁律也維持不住太傅的官架子了,“咕咚”向後仰躺下拉,還翹起腿,那動作十分不雅。

  公子糾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將滾下來的外袍重新蓋在祁律的身上,說:“義父,地上涼,躺下來的話,當心害了風寒。”

  祁律擺擺手,說:“不行了,坐著太累,腰直疼,還是躺著舒服一些。”

  他說著,拍了拍旁邊的位置,說:“來,二公子,你也躺下來試試?”

  公子糾似乎不想躺下來,嫌棄地上不幹淨,不過又站了一會子,終於是累了,畢竟他年紀也不大,還是躺了下來,就躺在祁律旁邊,一大一小,兩個人並排躺著,一起蓋著公子糾的小外袍。

  公子糾側頭看著祁律,好奇的說:“義父,您身陷圄犴,便不著急麽?”

  祁律淡淡的說:“著急有甚麽用?給自己徒增煩惱,倒不如想想今日中午會吃什麽。”

  祁律笑著說:“哎,早知道會入圄犴的話,應該和黑肩請教請教,牢中的夥食如何。”

  公子糾無奈的搖搖頭,說:“定然不會太好。”

  正說話,牢卒便過來了,手裏捧著飯食。正午發飯了,祁律立刻一個翻身坐起來,真別說,因著牢中不是一日三餐,根本沒有早膳,所以祁律早就餓了,正等著開飯。

  牢卒將飯菜送過來,放在牢室的地上,祁律定眼一看,不由皺了皺眉,這飯菜……

  還是公子小白打典好的?

  一捧看起來硬邦邦的稻米飯,稻米在這個年代的確是挺好的糧食,但這稻米飯顯然是剩下的。

  另外還有一些顏色也很不新鮮的肉渣子、醃菜渣子,總之這些菜飯擺在一起,當真不怎麽好看,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絕對是剩菜剩飯。

  牢卒見祁律苦大仇深的盯著那些飯食,便說:“祁太傅,小臣們也是沒轍的,齊國幼公子放了話兒,咱們小臣不敢苛待兩位,也沒有偷換二位的吃食,您看看,就是小臣也同樣這般吃食,二位便……便多多擔待擔待罷!”

  祁律一看,牢卒的確沒說謊,也沒有偷換他們的夥食,這夥食還是不錯的,因為祁律和公子糾的夥食和牢卒是一樣的,都是剩菜剩飯,看起來沒滋沒味兒,沒什麽食欲。

  祁律盯著那些菜飯出神,突然挑了挑眉,雖然身在圄犴,但是吃飯乃是頭等大事,絕對不能怠慢了,人生在世,吃就是頭等大事,便說:“這菜飯,律能改造一番。”

  “改造?”牢卒麵麵相覷,不知是什麽意思。

  剩菜剩飯還能改造?難不成剩菜還能變成甚麽美味佳肴不成?

  祁律笑眯眯的說:“倘或各位不怕律下的毒的話,律倒的確能將這些剩菜飯改造一番,不說是珍饈美味,但是順利下肚沒有問題。”

  牢卒們更是麵麵相覷,說:“太傅您開頑笑了,小臣們都是賤民,哪裏還能勞煩您來下毒呢?”

  這些牢卒身份本就不高,祁律和他們無冤無仇,自然也不會有下毒的動機,再者說了,牢卒們經常聽說祁太傅理膳美味,隻要嚐過祁太傅的膳食,什麽珍饈美味,都不想再食了。

  如今牢卒們一聽,不由全都食指大動起來。

  祁律便說:“來來,我口述你們食譜,把這些菜飯拿去改造一番便可以了。”

  祁律身在圄犴,是沒辦法自己出去理膳的,不過他要做的這個飯菜十分簡單,而且頂飽,吃起來特別滿足,那便是——黃金蛋包飯!

  飯是剩下來的稻米飯,這稻米飯剩下來就容易發硬,炒飯的話則剛剛好需要這種剩飯,顆顆分明,恰到好處。

  而剩菜是一些肉渣子和醃菜渣子,這些東西炒在飯裏亦是剛剛好,外麵裹上一層黃金燦燦的蛋皮,雞蛋軟糯又滑溜,蓋在炒飯上麵,既美味,又美觀。

  牢卒得到了食譜,立刻便把飯菜全都端下去,連帶著牢卒們的飯菜也都端下去,很快便去加工。蛋包飯很容易,沒一會子也就完工,方才還賣相極差,令人毫無食欲的剩菜剩飯,瞬間變成了金燦燦的蛋包飯。

  黃涔涔的蛋皮蓋在米飯上麵,一眼愣是看不出來這是炒飯,看上去鬆鬆軟軟,又滑又彈,蛋皮的視覺享受令人生出一種幸福感來。

  牢卒們也沒成想,方才還可憐巴巴的剩菜飯,竟然搖身一變,變得如此美觀,用簡陋的小匕輕輕一切金燦燦的蛋皮,“倏——”一股熱氣騰騰而出,蒸騰出一股香味兒。

  米飯與肉渣、醃菜一起翻炒出香味兒,醃菜和肉渣的味道滲透到了米飯之中,那滋味兒就是不一樣的,比剛才菜是菜,飯是飯的味道鮮明了不少。

  祁律把自己與公子糾那份蛋包飯拿過來,兩個人坐在牢室的地上,便開始享用改造過的午飯。

  蛋皮軟而韌,滑而彈,入口滑溜溜,祁律以為,吃蛋包飯的話,切開蛋皮的一刹那,那是極其具有儀式感的,眼看著熱騰騰的蒸汽冒出來,不用吃,都會覺得十分滿足。

  “好吃!”

  “好吃還吃!小臣竟不知,這剩飯菜也如此美味!”

  “這蛋皮……絕了!當真是絕了!”

  牢卒們大快朵頤,祁律和公子糾吃得也十分歡心,眾人正吃飯,便又有人來探監了,並非是公子小白,而是……衛州籲。

  衛州籲與祁律有仇,三番兩次的被祁律羞辱,這次祁律下獄,他本想趁機來羞辱一番祁律,看看祁律那落魄到跪在牢室地上,用手抓剩飯吃的模樣。

  這剩飯菜,還是衛州籲特意讓人送過來的。

  哪知道……

  衛州籲一臉得意的從外麵走進來,還沒走到牢室跟前,便聞到了一股噴香的味道,要知道這裏可是圄犴啊,沒有臭味兒便是好事兒,怎麽還會有噴香的味道?

  這味道愣是比衛州籲今日中午食的牛肉還要噴香,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兒,令人食指大動,勾引著衛州籲蠢蠢欲動的味蕾。

  他大步走進去一看,正好看到祁律正在享用黃燦燦的蛋包飯,蛋皮又潤又滑,米粒顆顆分明,肉渣炒的噴香,醃菜提味恰到好處。

  祁律正好把最後一口蛋包飯,合著蛋皮用小匕舀起來,“嗷嗚!”一口塞進嘴裏,那叫一個滿足,吃的有點撐,但是不願意浪費,還是給硬著頭皮吃光了。

  衛州籲沒成想自己見到的竟是如此場麵,冷冷的說:“祁太傅便是與眾不同,沒成想在圄犴之中,竟然也如此舒坦?”

  祁律淡淡一笑,說:“這坐牢呢,也是有學問的,律又沒做什麽虧心事,因此是吃得下吃得香,多謝衛君子掛懷了。”

  “哼!”衛州籲冷聲說:“祁律,我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他說著,走進牢室的大門,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輕笑著說:“是了,你別著急,說不定,天子很快也會來陪你。”

  說完,衛州籲“哈哈”大笑,也不細說,很是猖狂的揚長而去。

  洛師王宮,公車署內。

  “讓開!不長眼目嗎?!沒看到這是衛國國君的車駕麽?”

  騎奴狗仗人勢,大聲嗬斥著卿大夫,很快,衛州籲便大搖大擺的從輜車上走下來,理了理自己的袖袍,說:“今兒個天氣都這麽好,恐怕是個吉日啊!”

  “是呢,君上您說的正是!”騎奴立刻拍馬屁。

  一個黑影從遠處走過來,那黑影身材高大,一身戎裝,腰配寶劍,身後還跟著幾名高壯的親隨。

  正是衛國將軍,石厚了。

  石厚走過來,對衛州籲拱手說:“君上,一切準備妥當,君上已然可以進路寢宮……探病。”

  “是了!”衛州籲大笑著,說:“還等甚麽?!快快隨孤進路寢宮探病罷!”

  路寢宮中很多卿大夫都在,排隊為天子探病,就在這時候,人群突然騷亂起來,幾個黑甲士兵排開人群,推搡著卿大夫們,推開一條道路,衛州籲便大搖大擺的從外麵開進了路寢宮來。

  石厚一身黑甲,拔身而立,冷冷的對卿大夫們說:“寡君特來探病,還請各位卿大夫改日再來。”

  清場!

  衛州籲來探病,竟然還要清場,卿大夫們一個個心中有怨言,但是石厚帶著幾個武士,他們也不敢叫板,便悻悻然全都離開了路寢宮。

  很快,路寢宮安靜下來,衛州籲一臉克製不住的笑容,大步往路寢宮之中最尊貴的太室而去。

  寺人見到衛州籲,想要幫忙通傳,衛州籲卻一把推開寺人,說:“滾開!孤要謁見,是你這些小臣能攔的麽?滾!”

  衛州籲說著,轟然直接推開了太室之門,非常囂張的走了進去。

  太室之中,天子姬林臉色蒼白的躺在榻上,周公黑肩和虢公忌父侍立在一旁,醫官門跪了一地,看那誠惶誠恐的模樣,便知道姬林的病情怕是不好了。

  虢公忌父見到衛州籲闖進來,嗬斥說:“衛君子,未經通傳直闖太室,您這是甚麽意思?”

  衛州籲則是一臉無賴的說:“甚麽意思?孤隻是來探病天子,還能有甚麽意思?”

  他說著,石厚進入,“轟!”又是一聲,幾個武將竟然直接將太室的殿門關閉。

  衛州籲低頭看著匍匐在腳邊的醫官,冷笑說:“醫官啊,天子還有幾日的活頭兒?”

  “放肆!”虢公大喝一聲。

  衛州籲則是笑眯眯的說:“怎麽,孤說的太直白了?天子中毒,本就沒甚麽活頭了,要知道,這毒藥可是無解的,隻會吐血而死!”

  周公黑肩一直沒說話,此時淡淡的開口,說:“沒成想衛君子還懂得醫術,當真是失敬失敬。黑肩敢問衛君子,您是如何得知,天子所中之毒,是無解的呢?”

  “這……這……”衛州籲瞬間慌了,他沒成想自己說了一句話,周公黑肩直接把自己給看了個透徹。

  周公黑肩的眼神十分銳利,雖然笑著,卻透露著一股寒氣,緊緊盯著衛州籲,簡直讓衛州籲無處遁。,衛州籲一時間支吾半天,想要找借口,但愣是沒找到借口。

  虢公忌父聽到黑肩這般說,突然也恍然大悟,天子中了什麽毒,連醫官都查不清楚,衛州籲竟然張口就來,還說的有鼻子有眼,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豈不是很明顯了,那個下毒謀害天子的,根本就是衛州籲!

  衛州籲已然不打自招了!

  衛州籲慌了,連忙向後退了兩步,求救的看向石厚,石厚並沒有他的慌亂,拔身而立,隻不過已經把手放在寶劍之上,寬大的掌心緊緊握著劍柄,似乎隨時都會出鞘。

  石厚“嗬嗬”沙啞一笑,說:“周公果然是個聰明人,不瞞周公您說,這毒寡君自然清楚的很,至於為何,咱們心中有數。”

  他這麽一說,顯然承認了,而且還是堂而皇之的承認,十足肆無忌憚。

  衛州籲本想向石厚求救,哪知石厚竟然一口應承下來,這般坦然,更是嚇壞了衛州籲,抹著額頭上的冷汗,說:“石……石將軍,你怎麽……怎麽……”

  石厚抬起手來,示意衛州籲不要多言,衛州籲當真立刻閉了嘴,臉色陰晴不定,也不敢多說了,怕是多說多錯,向後退了幾步,站在石厚後方,以防虢公忌父突然發難。

  石厚承認的很坦然,仿佛君子坦蕩蕩,看向纏綿病榻的天子姬林,慢慢往前跨了幾步。

  “嗤——!”虢公忌父立刻拔劍,嗬斥說:“再往前,別怪忌父刀劍無眼!”

  石厚笑起來,看似很親和,但他長相便不親和,掛著一股狠戾,笑起來也沒甚麽誠意,說:“虢公不必如此忌憚,今日寡君與厚前來,是懇請天子,正式冊封寡君為衛侯的。”

  又來了,衛州籲進宮,三次進宮,三次都是為了冊封一事,畢竟他乃是篡位而上的國君,名不正言不順,朝中一堆的人準備反了他,如果能得到天子的承認,朝中那些人便無話可說,隻能老老實實的閉嘴。

  姬林躺在榻上,他的臉色蒼白如雪,透露著一股衰敗與荼蘼,“咳咳!”的咳嗽出來,每次咳嗽,都有血水抑製不住的順著唇角流出來。

  姬林聲音沙啞無力,說:“寡人中毒,原是你們的手腳?隻為了讓寡人冊封衛州籲為衛侯……”

  石厚還是一點子也沒有避諱,坦然的不辯解,看起來是默認了,淡淡的說:“天子明鑒,其實下毒一事,您當真是誤會了寡君。”

  衛州籲點頭說:“無錯,不是孤下的毒!”

  石厚說:“天子即位之初,小心謹慎,試問寡君想要給天子下毒,又如何能得手呢?”

  虢公忌父也十足有此一問,就算衛州籲因為衛侯的爵位記恨天子,想要給天子下毒,但是他又如何能得手的呢?

  衛州籲和天子並不親近,天子的飲食起居都有規定,不管是吃穿用度,都有專門的檢驗,唯一……

  唯一沒有經過檢驗,便入口的,隻有祁太傅端來的美食。

  起初虢公忌父也這麽想過,因為隻有祁太傅下毒,天子才能中毒,但虢公忌父又不相信祁律是這樣的人,因此根本無解。

  石厚笑說:“這毒……的確是通過祁太傅之手,送到天子口中的,隻可惜,怕是祁太傅此時也蒙在鼓中,不知這毒到底從何而來。”

  姬林眯眼說:“從何而來?”

  “嗬嗬——”石厚輕笑一聲,他的臉上掛滿了歡愉,那是一種掌握時局的快感,無論是大名鼎鼎的周公黑肩,還是叱詫疆場的虢公忌父,亦或者是剛剛即位的天子,都被他頑弄於股掌之中,這種感覺是一種享受,回蕩在石厚的心底,還會上癮……

  石厚鬆開了劍柄,“啪啪!”拍了兩下手,很快,太室的殿門打開,有人從外麵走進來,他低垂著頭,恭敬本分,纖細的身材很單薄,進來之後立刻跪在地上,叩頭說:“小臣拜見宗主。”

  眾人看向那走進之人,他口稱小臣,也就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奴隸,定眼一看……

  “怎、怎麽是你!?”

  第一個大喊出聲的人竟然是衛州籲。

  衛州籲吃驚呐喊,眼珠子恨不能奪眶而出,一臉的瞠目結舌,按理來說衛州籲可是石厚的“友軍”,沒道理衛州籲會如此震驚,但恰恰如此,衛州籲震驚的無以複加。

  因著那跪在地上作禮的小臣,麵目俊秀,美人鵝蛋臉,雙眼微微狹長,天生一股清冷不勝之姿,長得頗為柔弱,年紀也不大,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

  便是衛州籲日前在街上,與祁太傅大打出手,爭搶的那名嬖童!

  ——獳羊肩!

  “獳羊肩?!”衛州籲大喊:“怎麽是你!?這是怎麽回事?!石將軍,這嬖寵,到底怎麽一回事?!”

  石厚看著眾人震驚的目光,那種愉悅的感覺又席卷而來,他不急不緩的笑著說:“如君上所見,這獳羊肩,正是我石氏家奴。”

  獳羊肩本是石厚的家奴,這一點子讓衛州籲大吃一驚,說:“孤……孤竟聽不懂了,這獳羊肩是你的家奴?怎的……怎的變成了孤的嬖童,又被祁律給搶了去?”

  石厚不急不緩的說:“君上有所不知,其實這小奴便是厚特意安插在君上身邊的。”

  石厚將看起來無害不勝的獳羊肩安插在衛州籲身邊,他知道,衛州籲沒什麽能耐,而且喜歡美色,於是衛州籲不負所望,在街上上演了一副強迫奴隸的場麵,正巧被祁律看到。

  石厚想要將細作安插在祁律身邊,但是祁律不是衛州籲,他怎麽可能有衛州籲那麽好色?然,是人都有軟肋,都有弱點,祁律的弱點或許就在於他不能眼見奴隸被魚肉,卻無動於衷。

  畢竟祁律是個現代人,在他的意識裏,沒有太多的等級之分。

  如此一來,石厚剛好抓住了祁律的“弱點”,讓獳羊肩打入了太傅府的內部。

  能給天子用食,卻不經過檢驗的,的確隻有祁律一個人,但是能接觸到祁律的吃食的,可不隻是祁律一個人,除了膳夫和被關起來的齊國二公子糾之外,還有一個很容易被忽略掉的人,那就是……

  獳羊肩。

  衛州籲聽罷,又是震驚,又是後怕,石厚竟然把眼線安插在自己的身邊,而且利用了自己去誆騙祁律,連帶著自己人都被騙了,怪不得能順利把獳羊肩安插到太傅府之中。

  衛州籲後背都是冷汗,但如今他就仗著石厚的能耐,也不敢多說什麽。

  姬林看著跪在地上的獳羊肩,分明還是那樣溫和無害的眉眼,但是那模樣,卻和以前認識的獳羊肩不大一樣了,整個人看起來冷清的好像冰刀子,麻木的跪在地上。

  姬林虛弱的說:“原是如此。”

  石厚說:“如今天子知曉,為時不晚,寡君要求的不多,隻要天子能寫下文書,冊封寡君為正式衛國國君,厚自當奉上解藥,絕無二話。”

  姬林卻笑起來,年輕天子的臉色非常虛弱,笑起來竟有一種病態的俊美,說:“石將軍,咳咳……倘或寡人真的冊封衛國,你真的會拿出解藥麽?”

  麵對姬林的質疑,石厚眯了眯眼目,沒有說話,因為姬林說對了,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冊封與否,按照石厚那種心狠手辣的性子,絕對會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既是如此……咳咳咳——”姬林伏在榻邊咳嗽著,唇角挑起一抹虛弱的笑容:“寡人為何要聽你一個逆賊擺布?!”

  石厚沒有立刻說話,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收斂,青筋一點點的突兀、猙獰,浮現在額頭上。“啪啪啪——”石厚突然開始撫掌,說:“好,天子說得好,想來……天子的確是個聰明人,然,厚最厭惡的,便是聰明人。”

  虢公忌父眯著眼睛說:“逆賊石厚!奉勸你立刻交出解藥,弑君大罪,你以為自己能活著走出太室麽?!”

  石厚似乎並不擔心什麽,淡淡的說:“弑君的確是大罪,罪無可恕,甚至還要滅族,不過……倘或天子是病死的,厚豈不是無罪?”

  他說著,目光突然看向周公黑肩,慢慢走過去,一點點逼近黑肩。

  黑肩站在原地沒有動,任由石厚一點點走近,石厚走到他的跟前,伸手輕輕的縷了一下黑肩的長發,笑著說:“若厚沒有記錯,現今王叔病逝,天子年輕,還未能給王室留下一兒半女,如此一來,整個周王室便缺少了正統血脈,而周公您……雖不是周王室的嫡係血脈,卻是周公正統,亦是姬姓血脈,對麽?”

  虢公忌父眼看著他逼近黑肩,手背上青筋直跳,冷喝說:“石厚!你休要挑撥!”

  石厚笑起來,說:“虢公,您為何如此緊張?倘或是心誌堅定之人,厚如何挑撥,自是無能為力,倘或本就不是一路人,厚也無需挑撥甚麽,不是麽?”

  黑肩眯著眼睛,眼神十足平靜,似乎沒聽到石厚說話一般。

  石厚並不著急,食指繞著黑肩的黑發,似乎在把頑什麽頑物,又說:“周公已有僭越之舉,你是個聰明人,難道天子真的能與周公放下隔閡麽?別做夢了!”

  石厚越發的逼近了黑肩,微微俯下身,在他耳邊沙啞的輕笑說:“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殺了無能的天子,寡君便會擁立您為新天子,做一個天子,總比做一個看人臉色的狗,要強得多罷?”

  石厚說著,還“啪啪”拍了拍黑肩的肩膀。

  虢公忌父冷聲說:“拿開你的髒手!”

  石厚並不放開黑肩的肩膀,笑著說:“虢公,別著急,你是否也想聽聽周公親口所說?”

  虢公忌父的臉色越發的差,因為他看到黑肩的麵容突然有了一些鬆動,似乎在笑,似乎有些釋然,似乎……又有些貪婪。

  黑肩突然笑起來,他雙肩微微顫抖,撇開石厚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伸手摸向石厚的腰間,“嗤——”緩慢的錚鳴,竟然慢慢將石厚腰間的佩劍抽了出來。

  石厚並沒有阻擋他的動作,一來,黑肩的武藝並不出眾,他是一個文臣,而石厚則是一個武將。

  二來,黑肩的眼睛裏閃爍著貪婪,那種貪婪的光芒,和石厚一樣,他能感同身受,他們是一路人。

  黑肩拔下石厚腰間佩劍,果然沒有辜負石厚所望,“唰——”一擺佩劍,竟然將劍尖指向天子姬林。

  “黑肩!你瘋了!?”虢公怒吼,幾乎睚眥盡裂。

  黑肩的麵容更加釋然,他平舉著佩劍,一步步往前走,逼近榻上的天子姬林。

  姬林似乎想要掙紮,但是沒有力氣,“嘭!”一聲倒在榻牙子邊上,又吐出一口血來,沙啞的說:“黑肩,你要謀反麽!”

  黑肩卻笑著,沒有回答,一步步繼續走近姬林,劍尖幾乎紮在姬林的肩膀上。

  就在這個時候……

  “啪啪啪!”是撫掌的聲音。

  笑聲從太室後麵的北堂傳進來。

  路寢宮中,太室之後還有一間北堂,北堂後麵連著側階,換句話說,北堂有個後門,可以從北堂連接的後門進入路寢宮,隻不過一般人不會走這個後門就是了。

  一個人影從北堂轉出來,進入太室,撫掌而笑,那模樣大有一種看熱鬧的樣子,說:“精彩,精彩!”

  “祁律?!”衛州籲又是大喊出聲,震驚的無以複加,說:“你……你不是在圄犴之中?!”

  本該在圄犴之中的祁律,突然出現在王宮的路寢宮之中,這簡直大出意料,就連遊刃有餘的石厚也吃了一驚,眼中劃過一抹震驚。

  就在大家分神之時,“唰!”黑肩竟然將佩劍一扔,與此同時,本該纏綿病榻,萬千不勝的天子姬林猛地一拍榻牙子,突然拔身而起,“啪!”一把接住黑肩拋起來的佩劍,長劍銀光一閃,直接斬向石厚。

  石厚眸光一凜,快速後退,隻可惜他後方還有虢公忌父,雖黑甲武士堵在太室門口,但是太室這般大,那些黑甲一時間沒能撲過來,姬林的長劍已經快速而至。

  石厚反應迅速,立刻讓開一步,長劍堪堪擦著麵頰劃過,哪知道姬林這動作隻是虛晃,猛地一收,“嗤——!”一聲,反手直接將佩劍紮進石厚的肩膀。

  “嗬!”石厚悶哼一聲,他武藝雖然超群,但是此時沒有兵刃在手,而姬林同樣武藝超凡,兩個人對在一起,石厚立刻落了下風。

  石厚捂住受傷的肩膀,眼中劃過一絲狠戾,說:“你不是中毒了麽?”

  姬林手持長劍,長身而立,別看他隻穿著一身黑色的裏衣,但是一點子也不輸陣,一抖長劍的劍尖,鮮血順著血槽緩緩流下,滴落在太室的地板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輕響聲。

  姬林哪還有一點子纏綿病榻的模樣,冷聲說:“這個問題,不若問問你的家仆?”

  “獳羊肩。”石厚的肩膀還在滴血,鮮血從他的傷口冒出來,順著指縫不停的流淌,他似乎瞬間明白了什麽,側頭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獳羊肩。他的聲音沒有一點子疑問,而是篤定的敘述,沙啞的說:“是你……出賣了我。”

  獳羊肩依舊跪在地上,他進入太室之後,似乎便沒有說第二句話,隻是說了一句“拜見宗主”,然後便沒有了,一直安安靜靜,便仿佛一個擺設,一個背景。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猶如背景,猶如擺設的奴隸,破了石厚的大計!

  祁律從北堂走出來,笑眯眯的說:“石將軍,好計謀啊,一石三鳥,差一點子便讓你得逞了。”

  無錯了,石厚的計策,可謂是一石三鳥,第一隻鳥便是天子姬林,姬林一直不冊封衛州籲為衛侯,一旦天子死了,便不會有這麽多麻煩。

  這第二隻鳥,則是齊國。齊國二公子糾與祁律走得很近,兩個人經常一起出入膳房,天子中毒一事,齊國也牽扯在內。齊國可是如今僅次於鄭國的大國強國,如果能因此削弱齊國,何樂而不為?

  第三隻鳥,則是周公黑肩。天子一死,王室無主,肯定要扶持一個傀儡上位,而這個傀儡,便是名正言順的姬姓周公了。石厚覺得,周公謀反過一次,想讓他動搖再容易不過。

  祁律走過來,搭著周公黑肩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說:“嘖嘖嘖,你也不想想,周公忠心耿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怎麽能叫你策反了去呢?再者說了……”

  祁律走近肩膀受傷,單膝跪地的石厚身邊,第一次居高臨下的看著石厚,說:“再者說了,周公可是一隻老虎,你想要養老虎當傀儡,律敬你是一條漢子!”

  “太傅,小心。”姬林眼看著祁律走近石厚,這石厚可是一條瘋狗,姬林生怕他瘋起來傷了祁律,攔住祁律向後站了站。

  祁律繼續說:“隻可惜,棋差一步啊,石將軍你開頭就走錯了棋,用錯了棋子,這一盤注定是個死局。”

  棋子,說的正是獳羊肩了。

  石厚眼目充血,充斥著濃濃的血絲,眼中盡是不甘心,看向獳羊肩,沙啞的仿佛是一頭惡狼,說:“獳羊肩,你竟背叛於我!你可還記得,我是如何救你的?!倘或不是我,你早就被野狼分食,如何還能苟活到現在?你口口聲聲說要以死效忠,報答我的恩德,你這個不忠之人!”

  獳羊肩依然跪在地上,他冰冷的目光突然晃動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來,看向滿眼憤恨的石厚,沙啞的說:“小臣……寧願當年,宗主沒有搭救。”

  石厚的確搭救了獳羊肩,把他從狼嘴裏拖出來,然而獳羊肩又被突入了另外一個狼嘴,讓獳羊肩一日比一日變得更加自卑,一日比一日變得更加卑微,好像一隻朝不保夕的蜉蝣。

  祁律聽到石厚的質問,立刻走過去,將獳羊肩拉起來,拉到身後,冷笑著對石厚說:“你是用什麽臉麵,來問他這個問題的?你是救了他麽?”

  獳羊肩的身上大大小小都是傷口,他被安插在衛州籲身邊,整日裏被毒打,而這一切石厚都知道,也是他的目的,隻是為了博取祁律的同情。

  祁律眯眼說:“石將軍貴人多忘事,律也是獳羊肩的救命恩人,還是石將軍把他推進了火坑,才輪得到律來英雄救美,還要感謝石將軍呢。”

  祁律那日救了獳羊肩,獳羊肩便本本分分的在祁律身邊做一個細作,隻是這細作沒想到的是,祁律對他太好了,給他飯吃,給他被子蓋,睡覺能躺在榻上,吃飯能用器皿,而不是趴在地上撿食,還親自給他上藥,對他噓寒問暖。

  獳羊肩一日比一日動搖,一日比一日更加搖擺不定,他如果真的出賣了祁律,算不算恩將仇報呢?

  獳羊肩的目光很平靜,眼眶卻沒來由的紅了,說:“隻有那時候,小臣才清晰地感覺到,小臣和將軍一樣……都是人,活生生的。”

  其實就在獳羊肩搖擺不定的時候,他已經露餡了

  祁律發現獳羊肩手上有很多繭子,但並不是做苦力磨出來的繭子,那種繭子姬林手上也有很多,說白了是習武而來的,一個小小的奴隸,竟然會武藝,這就很奇怪了。

  加之姬林稍微有些嫉妒獳羊肩和祁律走的太近,所以讓周公調查了一下獳羊肩,萬沒想到的是,黑肩調查的結果出乎眾人意料,獳羊肩根本不是衛州籲身邊的嬖寵,而是被石厚安排在衛州籲身邊的人。

  換句話說,獳羊肩是石氏的家仆。

  而且那日姬林變成了小土狗,在太傅府聽到了動靜,是獳羊肩深夜出門前往館驛的動靜。姬林沒成想,變成小土狗之後還能撞破這麽多內情。

  按照姬林的意思,直接拿下獳羊肩便完事,但是祁律覺得不妥,因為釣魚放長線,隻是釣上獳羊肩這麽一隻小羊來,還不夠塞牙縫的呢。

  於是祁律想了個辦法,準備策反獳羊肩,便有了今日的好戲。

  衛州籲一看到這個場麵,嚇得“咕咚!”直接跪在地上,說:“這……這一切都是石厚的詭計!都是石厚的詭計!與我無幹啊!和我沒有關係!天子……天子饒命啊!饒命啊!”

  衛州籲可謂是見風使舵的一把好手,瞬間就把石厚給出賣了,可憐的說:“天子,天子您也看到了,石厚他狼子野心!連我也被他給騙了,這個獳羊肩我根本不認識,我也是被利用的!天子明鑒!明鑒啊!”

  石厚聽了衛州籲的話,卻隻是“哈哈”笑起來,似乎聽到了什麽有趣兒的事情,淡淡的說:“果然是一灘爛泥!我石厚本不該如此。”

  石厚說完,突然眯起眼目,他的眼中閃爍著一股狠辣,一瞬間,突然暴起,撲向求饒的衛州籲。

  銀光一閃!

  原石厚袖中竟然藏著一把匕首,剛才與姬林纏鬥之時,因為沒有勝算,根本沒有把匕首拿出來。

  衛州籲全沒有看清楚,嘴裏還喊著:“天子饒……”,聲音到這裏,突然斷了,緊跟著是“呲——”的一聲,鮮血直接噴湧而出,橫著飛濺,衛州籲的腦袋瞬間被割了下來,打著轉兒的飛出去,“嘭!”直接撞在祁律腿上。

  祁律嗓子一陣痙攣,他雖是個廚子,殺魚不在話下,但從沒見過腦袋直接飛下來的場麵,連忙捂住口鼻,眼眸收縮,差點直接吐出來。

  石厚一刀割下衛州籲的腦袋,整個人仿佛是個惡鬼,緊跟著向前衝去,再一次暴起,手臂肌肉隆起,舉起匕首,發狠的向祁律紮下,仿佛要魚死網破!

  “當心!”

  “太傅!”

  虢公大吼一聲,提劍衝上來,然而他距離祁律太遠,就在這關頭,姬林大步衝上來,一把抱住祁律的腰身,將人合身一撲。

  “嘭!”

  “嗤——”

  祁律被狠狠撲在地上,他似乎摸到了滾燙的鮮血,顧不得姬林太沉,壓得自己無法呼吸,抬手一看,是血!姬林的後背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看起來十分猙獰。

  “護駕!”

  虢公忌父和阻攔在外麵的虎賁軍衝進來,直接將石厚和他的黑甲武士全都按在地上。

  “天子!”

  “王上!”

  眾人連忙全都衝上去查看情況,姬林倒在祁律身上,一時間沒有爬起來,鮮血從他的肩背上流下來,祁律這個現代人哪裏見過真麽多血,第一次手足無措,手腳冰涼,說:“王……王上……快、快叫醫官!”

  姬林一直趴在祁律肩膀上,好像沒力氣起來,嚇得祁律更覺嚴重,雙手顫抖的扶著姬林,醫官就在旁邊,衝過來給姬林查看傷口。

  祁律一時間腦補了許多,姬林會不會沒救了?流了這麽多血?

  不應該不應該,曆史上姬林並不是個早死鬼,不可能剛即位就駕崩。倘或天子真的有個意外,不,不可能有這種假設……

  就在祁律腦袋裏混亂不堪的時候,醫官狠狠鬆了口氣,說:“天子的傷口隻是擦傷,並無大礙。”

  “啊?”祁律一時間更懵了,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天子沒有大礙,隻是擦傷?

  那為何站不起來,渾身無力,一直靠著自己,好像一個小可憐兒……

  “嗬……”姬林似乎終於憋不住了,低笑出聲,原他方才微微顫抖,並不是因為疼痛,也不是因為失血過多的寒冷,而是在憋笑。

  祁律手忙腳亂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姬林隻覺特別有趣兒,而且太傅關心自己的樣子,好想多看一看。

  姬林笑出聲來,終於長身而起,說:“讓太傅擔心了,寡人無事。”

  祁律:“……”

  其餘人也狠狠鬆了口氣,真別說,姬林的演技,越來越精湛了,畢竟姬林可是靠演技發家即位的……

  虢公忌父將石厚壓在地上,姬林擺擺手,說:“把這裏處理一下,還有……”

  他說著,眯眼看向石厚,唇角微微挑起一絲絲笑意,說:“看來你很想死。”

  姬林的話沒頭沒尾,卻讓石厚一愣,抬起頭來瞪向姬林,似乎戳到了石厚的痛楚。

  的確,石厚想死。

  這將是一個敗寇最後的尊嚴,所以石厚剛才才會突然暴起。難道他是想用一把小匕首,衝過重重虎賁軍的阻礙,成功逃出王宮去麽?

  當然不是,他是想死。

  也正因如此,殺了衛州籲之後,他才會去襲擊祁律。

  姬林雖然年輕,但他生著一雙慧眼,仿佛看的十分透徹,挑唇一笑,他的麵容上還掛著血水,是自己的,也是衛州籲的。相對於第一次麵對生死的時候,這一次的姬林,顯然更加輕車熟路,鎮定自若,沙啞的說:“寡人,偏不會如你所想。”

  石厚沒能說話,很快就被押送了出去,虢公忌父將他押送出去,趕忙又回到了太室之中。

  因著太室裏都是血,所以天子臨時移駕到了隔壁的西房。

  眾人全在西房之中,醫官剛剛給姬林處理了傷口,包紮起來,傷口雖然是擦傷,不過傷口麵積很大,所以還是要小心處理,每日換藥,用傷布包好,以免蹭到衣裳會疼痛,甚至感染。

  姬林正赤著膀子坐在榻上,那年輕的身軀,傷布緊緊包裹著流暢的肌肉,後背上還掛著一絲絲幹涸的血水,讓姬林看起來充滿了力道與野性。

  西房之中人比方才還多了,祭牙與公孫子都都在,天子那一副虛弱的小可憐兒模樣,便是出自祭牙之手,果然是“神來之筆”,竟然沒叫石厚看出端倪。

  祁律看著天子那慘白的臉色有些擔心,說:“要不然……再找醫官回來看看罷,天子的傷勢真的無礙麽?”

  祭牙則是滿不在意的說:“兄長多慮了,天子無礙的,是粉打得太多,所以看起來麵色蒼白,擦一擦弄幹淨便好了。”

  姬林本想再裝一裝小可憐兒的,沒成想有個拆台的,沒好氣的看了一眼祭牙,祭牙還不知姬林為何這麽看著自己。

  公孫子都十分有眼力,拱手說:“既然天子無礙,我等就先行退下了。”

  公孫子都說完,拽著祭牙往外走,祭牙不想離開,但是拗不過公孫子都的手勁兒,一路被拽走了。

  姬林將裏衣慢慢套上,雖傷口不深,但一動還是會抻著傷口,動作隻能慢慢的,豈知他這個慢慢的動作,簡直便像是故意秀身材一樣,每一寸肌肉都慢慢的舒展,儼然是一場“視覺盛宴”……

  祁律眼皮一跳,感覺實在沒眼看。

  姬林說:“今日能夠識破衛國詭計,獳羊肩必然是頭功一件。”

  獳羊肩親眼目睹昔日裏的宗主被抓走,換句話說,他親手把昔日裏的宗主送進了圄犴,此時他的麵容冷清又鎮定,眼中幾乎沒有一絲波瀾,跪下來說:“小臣不敢居功。”

  姬林說:“你想要什麽,可盡管開口,是封官,還是要銀錢?”

  獳羊肩的眼神還是十足的心如止水,淡淡的說:“小臣既不想封官,也不想要銀錢,祁太傅對小臣有救命之恩,小臣……隻想跟在太傅身邊侍奉。”

  這話一出,姬林突然感覺胃裏有點酸溜溜的,燒心又燒胃,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中午吃的不好的緣故。

  祁律一聽,倒是願意,說:“倘或小羊能跟在律身邊,倒是律撿了便宜。”

  好一副情深義重的主仆場麵,姬林的胃裏更是不舒坦了。

  但是他剛才已然開了這個口,便沒有反齒兒的道理,而且獳羊肩的確是個忠心之人,難得他的忠心還很有底線,正巧與祁律投緣兒。

  姬林便十分不情願的說:“即使如此,那獳羊肩你便跟隨祁太傅,日後必要盡心竭力。”

  “小臣敬諾。”獳羊肩跪下來,應承之後卻沒有站起來,頭抵著地麵。

  姬林一眯眼睛,說:“看來……你還有話要與寡人說。”

  獳羊肩低著頭,說:“小臣有一不情之請……想請天子開恩。”

  姬林“嗬——”的笑了一聲,似乎有些冷笑,說:“你倘或想給石厚那逆賊求情,那便免了罷。”

  獳羊肩沒有抬頭,嗓音突然有些哽咽,他一直如此平靜,從未這般哽咽過,說:“小臣不敢為石厚開脫,因此並非為石厚求情,隻懇請天子,倘或有一日要將石厚處以極刑,能讓小臣……蒞殺。”

  蒞的意思就是到,可以看做到場,蒞殺的意思顯而易見,其實便是——監斬。

  獳羊肩跪在地上,以頭搶地,單薄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似乎在隱忍什麽,祁律看向獳羊肩,輕歎了一聲。

  姬林知道,祁律必然又心疼起他家小羊,便說:“好,寡人答應你,倘或真有這一日,必然由你蒞殺石厚。”

  “小臣……”獳羊肩沙啞的說:“謝天子恩德。”

  姬林擺擺手,說:“寡人今日累了,都退下罷。”

  祁律剛想要轉身與獳羊肩一並子離開,哪知道姬林還有後話,說:“祁太傅留下。”

  祁律:“……”

  其餘人等恭迎的退出路寢宮,周公黑肩走在前麵,虢公忌父趕忙大步追上去,笑著說:“周公,你這是太不厚道了,與天子和祁太傅商量好了,感情隻把我一個人蒙在鼓中,實不厚道!”

  原來這場好戲,大家誰也沒告訴虢公忌父,因此虢公忌父當時才如此憤怒難當,配合得天衣無縫。

  周公黑肩輕笑一聲,說:“倘或提前告知虢公,虢公可能如此入情入境?”

  “這……”虢公忌父雖不是個莽夫,但是他這個人容易感情用事,的確不可能入情入境。

  周公黑肩又笑了一聲,說:“黑肩有一問,還請虢公如實相告。”

  “是甚麽?”虢公笑著說:“忌父一定知無不言。”

  哪知道黑肩下一刻便說:“在太室之中,虢公可曾懷疑黑肩謀反?”

  一瞬間,虢公愣在當地,他沒成想黑肩竟然問出這麽一個問題來,竟無法張口回答。

  黑肩並沒有強求,微微一笑,隻是說:“黑肩知道了。”

  他說著,轉身離開,往燕朝之外而去。

  虢公立在燕朝之上,眼看著黑肩款款而去,那黑色的身影透露著一絲單薄,形單影隻,他竟是沒敢追上去,因為虢公沒來由的心慌。

  是了,黑肩得到了答案,因為虢公方才沒能言語……

  路寢宮的西房之內,隻剩下祁律與姬林兩個人,姬林立刻笑著說:“太傅,快來。”

  說著,還拍了拍自己的榻牙子,示意祁律坐過去。

  祁律有些無奈,不過還是走過去站在一邊,沒有坐下來。

  姬林抓著他的手,說:“太傅,坐,辛苦太傅入了圄犴一趟。”

  祁律恭敬的說:“天子言重,律能為天子分憂,不覺辛苦。”

  姬林又說:“太傅不要與寡人如此生分,今日……太傅留在宮中可好?”

  雖姬林午夜之後要變成小土狗,但是午夜之前能和祁律多說說話兒。

  祁律無奈的說:“天子,律一介臣子,倘或留在宮中過夜,這不……”不合規矩。

  “嘶——”

  他的話還未說完,姬林突然抽了一口冷氣,好像特別疼似的,說:“太傅,寡人這後背怎麽那麽疼,怕是傷口抻裂了罷?”

  祁律嚇了一跳,姬林可是為自己受的傷,哪裏敢怠慢,趕緊仔細查看,血已經止住了,傷布都不見紅,應該是無事。

  祁律鬆了口氣,想起剛才自己在拒絕留在宮中夜宿,便又拱手說:“律一介臣子,倘或留在宮中過夜,不……”不合規矩!

  “嘶……”

  天子又重重的呻/吟了一聲,還捂著自己強壯有力的胸口,再次打斷祁律的話,皺著眉,一臉萬千不勝的模樣,因著他臉上還有粉沒洗掉,那虛弱的模樣有鼻子有眼的,說:“太傅,你快看看,寡人的傷口是不是又抻裂了?”

  祁律:“……”天子仗著自己擁有盛世美顏,演技越發的敷衍了,差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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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知~今天去醫院,具體回來的時間不能確定,沒有太多的時間更文碼字,肯定是更不完2萬字了,提前在這裏請個假。明天的更新字數待定,蠢作者會盡量多更一些的!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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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今天小劇場的主題是“翻車”~讓我們跟隨鏡頭,數一數本章內有多少輛小車車不慎翻倒!

  車1:石厚VS獳羊肩

  石將軍作死成功,小羊羊懇求蒞殺!

  友誼的車2:虢公忌父VS周公黑肩

  周公一道送命題,猶豫立刻修羅場~

  隱形的車3:公孫子都VS祭牙

  祭·傻白甜·牙:(嗑瓜子看熱鬧)哇,都太渣了。

  公孫·第一美·子都:嗬,某人至今提上褲子不認人。

  ……

  姬·第一帥·林:等等,旁人都上車了,寡人還在找車輪子?

  蠢·搞事情·作者:天子天子,你的駕照還沒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