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殺不可
作者:長生千葉      更新:2020-12-27 08:34      字數:22382
  夜色漸漸凝重, 昏暗籠罩著宏偉華美的洛師周王宮。

  寺人秉著宮燭,弓著腰身,殷勤恭敬的導路, 說:“祭小君子, 您這邊請, 前麵兒便是鄭國使者下榻的房舍了。”

  今日是宮中設宴款待鄭國大行, 宴席罷了夜色已經濃重, 太宰黑肩提議請各位使者在宮中小住, 以盡地主之誼。

  祭牙心裏沒什麽承算, 又飲了太多的酒水, 此時頭暈腦脹,走路打晃, 恨不能在地上爬著走, 還覺著洛師的人便是禮數周全, 一點兒負擔也沒有, 被兩個宮女左右攙扶著, 跟著寺人往前走, 很快進入了外朝的院落。

  宮女將他攙扶進去, 寺人笑著說:“祭小君子, 到了。”

  兩個宮女嗓音甜蜜,笑著說:“小君子,婢子為您更衣。”

  祭牙醉醺醺,不過見兩個宮女圍上來, 要解開自己的衣裳,還是連忙捂住自己的胸口, 也不知是酒氣上頭紅了臉, 還是被兩個宮女臊紅了臉, 趕緊搖手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來……自己、嗝!自己來。”

  兩個宮女笑笑,很快和寺人一起退了下去。

  吱呀——

  舍門輕輕關閉,祭小君子頭重腳輕,踉蹌著往小殿的內室而去,剛繞了一個彎兒,“咚!”一頭撞在了什麽上,硬邦邦的,撞得祭牙東倒西歪,抬頭一看……

  “咦?”祭牙喝多了,嘴裏不利索,仿佛含了一個大棗子,跌在地上,仰著頭,手指還虛點著,哈哈笑起來,說:“這座屏風,怎麽恁的像公孫閼那個醜貨?”

  祭小君子方才兜頭撞上來的,被指做屏風的,不正是祭牙口中的“醜貨”——公孫子都!

  公孫子都長身站在小殿的內室,居高臨下,眯著眼睛看著跌坐在地上,一身酒氣的祭牙,理了理自己大行人的衣袍,不甚真切的笑了一聲,說:“醜貨?”

  哪個長眼睛的人見了公孫子都,不稱讚一句美逸絕倫?單單祭牙這個有眼無珠之人,見到了公孫子都總是要嘲笑他生的醜。

  公孫子都笑了一聲,便轉身一展袖袍,坐在席上,憑幾而坐,給自己倒了一耳杯的水,慢慢的飲水。

  祭牙從地上歪歪扭扭的爬起來,連滾帶爬的來到案幾邊,因著飲了許多酒,這時候胃裏不舒服,想要飲一口水,但是手抖,又懶得自己倒水,便眼巴巴的盯著公孫子都,好像他那羽觴耳杯承裝的不是水,而是瓊漿一般。

  公孫子都被他盯得無奈,歎了口氣,將自己的羽觴耳杯放下來,轉手給祭牙也倒了一杯水。哪知道他剛放下耳杯,祭牙便一個猛虎撲食,仿佛強盜一般,奪過公孫子都方才飲過的耳杯,恨不能連杯子一起吃掉,“咕咚咕咚”將水全部灌下去。

  公孫子都吃了一驚,因著那耳杯是方才自己用過的,看來祭牙真是醉的不輕,已然不分東南西北了。

  公孫子都淡淡一笑,伸手在祭牙的額頭上點了兩下,說:“你也是輕省,在旁人家的地盤子上,還能醉的如此不省人事,該說你心寬,還是沒心眼子?”

  祭牙“唔!”了一聲,使勁搖了搖頭,想要甩開公孫子都點著自己額頭的手,喝了水沒有清醒過來,反而更是醉醺醺,從地上翻滾的爬起來,嘴裏叨念著:“唔……祁律呢?好哥哥呢?我……我要找好哥哥!”

  祁律根本不在這裏,酒足飯飽,屬他最悠閑,已然出宮去了,而其餘有些頭臉的鄭國人全都被關在宮裏頭,美名其曰是做客,實則是軟禁。

  鄭國的大行隊伍人數不少,太宰黑肩將他們全都軟禁在外朝的偏殿之中,因著房舍數量有限,所以平均兩個人一間房舍,哪知道這麽巧,祭牙便被領著和公孫子都一個房舍。

  祭牙撒著酒瘋,踉蹌的爬起來,一個跟頭又栽了下去,正巧摔在公孫子都的腿上,哪知道祭牙醉起來認不出人來,一抬頭,愣是抱住了公孫子都的腰,大喊著:“好哥哥!原你在這裏啊!”

  公孫子都被他這麽親切的一喊,饒是他上過戰場,叱吒朝堂,也被祭牙熱情的喊懵了,稍微愣了一下神,隨即挑起唇角,笑容頗有些猙獰意味,說:“牙兒當真乖巧,來再喚一聲。”

  “好哥哥!”祭牙飲醉了,一點子也不害臊,嗓門頗大,聲音洪亮,仿佛上課回答老師問題的小學生。

  祭牙迷茫著一雙眼睛,緊緊摟著公孫子都的腰身,撒嬌一樣說:“好哥哥……咦?你的腰怎的變得這麽粗?咦?你的臉盤子是不是也變大了?咦?後背也寬成這個樣子?你……胖了!”

  公孫子都的笑容慢慢在俊美的麵容上一點點的凝固,他從沒被人嫌棄過腰身粗、臉盤子大、後背寬。又聽祭牙說:“不過……沒關係!好哥哥你且安心!你還是比……比那個醜貨公孫閼好……好看!好看得多,你可不知公孫閼有多醜!醜的……醜的我都要眼盲了!還一身、身腱子肉,又……又老又柴!”

  公孫子都那遊刃有餘的笑容已經漸漸退去,眯著眼睛,黑漆的眼眸中透露著一股風雨欲來之勢,一把鉗住祭牙的下巴,死死盯著祭牙喋喋不休,想著法子謾罵自己的嘴唇,沙啞的說:“祭牙,你可看清楚……我是誰?”

  祭牙被他捏著下巴,歪著頭仔細看了看,似乎看不清楚,還近距離的兩手扶住公孫子都的臉,仔細看了看,隨即慢慢的“嗬——”抽了一口冷氣,因著酒精的麻痹,讓他抽冷氣的動作變成了慢動作,眼睛一點點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眸倒影著公孫子都俊美,卻遊走在怒火邊緣的臉孔。

  祭牙震驚的手直打顫:“你……你……你、你……醜……”醜貨兩個字還未出口,公孫子都眯了眯眼睛,發出“嗯?”一聲鼻音,好似在威脅恐嚇一般。

  祭牙瞬間很沒骨氣的改口,聲音還打著彎兒,說:“公、公孫閼?怎的是你?祁律呢!?”

  公孫子都冷笑一聲,這才鬆開祭牙的下巴,重新坐回席上,淡淡的說:“你的好哥哥出宮去了。”

  祭牙腦子裏打著結,因著看清楚了公孫子都,好似酒氣也醒了大半,但還是覺得頭腦暈暈,仔細一想,好像是這麽回事兒,太宰黑肩和虢公忌父款留他們在宮中過夜,祁律因為頭等不夠,所以隻能乘夜出宮,回館驛去過夜了。

  祭牙揉著自己的額角,頭疼欲裂,嘴裏小聲叨念著:“怎麽在宮裏過夜還能和公孫閼這個死人臉一間房舍?我這是觸了甚麽眉頭!”

  公孫子都武藝超群,怎麽能聽不到祭牙說話,隻是他此時此刻不想與祭牙這醉鬼多說一句,否則可能被祭牙氣死。

  一時間房舍裏安靜下來,氣氛有些凝固,又有些尷尬,就在這時候……

  叩叩——

  是叩門的聲音,一個溫柔的嗓音從殿外傳來,笑著說:“祭小君子,您可休息了?”

  這聲音極其耳熟,祭牙一聽,好似是太宰黑肩的聲音。

  果不其然,門外之人就是太宰黑肩,黑肩隔著殿門,笑著說:“黑肩聽聞小君子不勝酒力,特意送來了醒酒湯。”

  祭牙一聽,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和衣裳,勉強走著直線,出了內室,然後將舍門打開。

  太宰黑肩便站在外麵,也不知是不是外朝的月光更加明亮,從半空投射下來,映照在黑肩白皙的麵容上,讓黑肩看起來溫柔極了。

  祭牙突然想起之前去給太宰黑肩送移書信物的時候,正巧碰上他換衣裳,這麽一想臉色又紅了起來,趕緊說:“有、有勞太宰了。”

  太宰黑肩親自端著醒酒湯,身邊也沒有寺人和宮女,他並不把醒酒湯遞給祭牙,反而輕聲說:“祭小君子,可否移步一二?”

  祭牙一聽,好生奇怪,太宰黑肩顯然不是來給自己送醒酒湯的,而是來和自己說悄悄話兒的,還特意避開房舍中的公孫子都。

  祭牙不知是甚麽事兒,還是點點頭,從殿中出來,將殿門掩起來,兩個人來到殿外的角落站定。

  祭牙說:“不知太宰找牙,所謂何事?”

  祭牙此時頭疼得很,酒氣雖被公孫子都嚇走了大半,但還未徹底散去,難受的厲害,隻想撲倒在榻上,好生睡個大覺。

  卻聽太宰黑肩幽幽一笑,說:“也沒甚麽,隻是黑肩聽聞,鄭國大行隊伍中,有個叫做祁律的小吏,日前勾引了鄭姬,令祭相多有不快,如今已經到了洛師,再無後顧之憂,若是小君子不好動手,黑肩與鄭國已是自己人,需不需要黑肩代勞,將那小吏抓起來,是大辟還是分屍,不過一句話兒的事。”

  若說方才之祭牙被公孫子都嚇得,酒氣去了一半,那麽現在,祭牙被黑肩嚇得,酒氣竟是去了八分!

  祭牙一頭冷汗,後背也涔涔的冒汗,是了,差點子忘了,從老鄭城臨行的時候,叔父還交代了,到了洛師之後,就把祁律給殺了,以絕後顧之憂。

  如今想起來,祭牙已經把這事兒忘到腦後,轉了十八圈兒了,畢竟祭牙和祁律已經約為兄弟,而且祁律幫助祭牙搞了一出菽豆宴,祭牙佩服祁律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這不是假的,全是真真兒的。

  祭牙打心裏忘了這事兒,就沒有坑害祁律的意思,怎麽可能下得去著手?

  再者說了,祭牙心想,祁律現在與鄭姬完全沒了幹係,如此一來,也不用……不用再殺祁律了罷?

  祭牙就怕太宰黑肩太過善解人意,趕緊搖手又搖頭,說:“不不不,不勞煩太宰了,這點子……這點子小事兒,牙自己能處理好,當真不勞煩了。”

  太宰黑肩一笑,說:“即使如此,黑肩本想替祭小君子分憂,看來是黑肩多事了。”

  祭牙抹著額頭冷汗,心裏還一陣陣發怵,幹笑說:“哈、哈哈,太宰言重了,言重了,哈哈……”

  太宰黑肩並不離開,再一次開口,說:“其實……黑肩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請祭小君子相助,這件事兒,怕也隻有祭小君子才能幫忙了。”

  祭牙有些奇怪,平日裏誰提起自己,不是一口一個惡霸,要不然便是紈絝,都說自己一事無成,沒成想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宰,竟有事相求,這是多大份的榮幸?

  祭牙的腰板兒立刻挺直了,又見太宰笑起來,麵容溫柔的很,立刻頭腦暈暈的,拍著自己胸口,很豪爽的說:“太宰有事隻管開口,我祭牙能幫的上忙的,自然鼎力相助!”

  “那黑肩先多謝祭小君子了。”太宰黑肩給祭牙行了一個禮,這才幽幽的說:“其實這事兒……也與祭小君子和祭家,甚至和鄭國有莫大的幹係啊。”

  祭牙更是迷茫了,盯著太宰黑肩。黑肩鋪墊夠了,麵上掛著笑容,那語氣仿佛在調侃今日的晚膳一般,平淡的說:“黑肩所說,正是公孫子都。”

  公孫子都?祭牙愈發的迷茫,怎麽提起公孫子都那個自負的醜貨了?

  黑肩輕聲說:“黑肩亦曾聽說過,這個公孫子都仗著自己乃鄭國公孫,便越發的猖狂,總是與祭相和祭家擰著,簡直便是將祭家除之後快,好生令祭相頭疼。”

  祭牙剛想說,你說的可不是麽!

  便聽黑肩繼續說:“其實公孫子都的野心,何止是祭家與鄭國,他便是一頭貪婪的野狼,早就盯上了洛師!這次向鄭公力薦自己作為大行人出使洛師,便暗中偷偷的調動鄭國兵力,想要要挾王室,挾立天子!”

  “甚麽?!”祭牙腦中“轟隆——”一聲,公孫子都想要僭越挾立?

  黑肩言辭懇切,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瓶子來,塞在祭牙手中,說:“今日黑肩安排祭小君子與公孫子都一舍,其實是故意為之,便是請求祭小君子,以大義為先,為鄭國除害,解洛師之憂慮,隻有公孫子都一死,祭家才能安心,鄭國才能安心,我洛師……才能安心啊!”

  祭牙低下頭來,看著黑肩塞在自己手中的小瓶子,那裏麵咣當當的在響,不知裝的是什麽,但祭牙能猜出來七八分,必然是——劇毒之物。

  黑肩的意思很明顯,原自己與公孫子都同住一舍,並不是意外,也不是巧合,這世上哪有這麽多的巧合,是太宰黑肩特意安排的,太宰黑肩此次前來,就是相求祭牙,暗中毒殺公孫子都。

  一時間,祭牙覺得手中握著的不是甚麽小瓶子,而是一顆火球!滾燙的燎手……

  黑肩的嗓音十分溫柔,還在他耳畔繚繞著:“黑肩知祭小君子心善,然,公孫閼此子,乃鄭國之毒潰,倘或不拔,隻會潰爛根本,令鄭國被潰毒荼害,不隻是祭家、鄭國,便連我洛師,也要遭到公孫子都毒手啊!請祭小君子大義為先!我黑肩,感激不盡!”

  “咕咚!”黑肩說著,竟然還雙膝一曲,直接給祭牙跪在了地上。

  “太……太宰……”祭牙嚇得手足無措,他本是個紈絝子弟,養在老鄭城裏的一霸,哪知道第一次出鄭國的國門,竟遇到了這麽多的事兒,他素來知道公孫子都霸道,總是和祭家對著幹,鄭國的公族和卿族也是不死不休,但是從未想過,公孫子都想要僭越天子!

  祭牙趕忙去扶黑肩,竟摸到了黑肩一臉的眼淚,黑肩哭的聲淚俱下,說:“黑肩死不足惜,隻恐我洛師落入虎狼之手,求小君子成全,成全……”

  他一麵哭,唇角明明壓著,無限悲戚,眼眸中卻醞釀著什麽。

  太宰黑肩知道,公孫子都表麵上和他君兄鄭伯一樣,是個王子黨,這次來就是扶持王子狐上位的,但他其實是個太子/黨,一心想要太子林上位,這和黑肩的利益是衝突的。

  太宰黑肩覺得,如果不除掉公孫子都,恐怕後患無窮,但是說白了,公孫子都是鄭伯寤生的弟弟,鄭伯很看好這個族弟,縱使因為王子黨和太子/黨的事情有了分歧,但是也沒有要殺公孫子都的意思,所以如果太宰黑肩貿然出手毒殺了公孫子都,惹怒了鄭伯寤生一拍兩散,恐怕討不到好處。

  太宰黑肩一麵想要殺死公孫子都,一麵又不能得罪鄭伯寤生,這恐怕是個兩難的問題,但又怎能難得住黑肩呢?黑肩心中有一個天衣無縫的主意,那便是借刀殺人。

  黑肩素來聽聞,祭仲有一個不成器的侄兒,在老鄭城見天兒的飛鷹走狗,心裏沒個承算,混吃等死,乃是個小惡霸,除了霸道,沒什麽本事兒。無錯,這個小惡霸便是祭牙。

  太宰黑肩知道,祭牙素來與公孫子都不和,再加上祭家是卿族,公孫子都是公族,兩麵矛盾異常激化,不死不休!因著這些,太宰黑肩便想要慫恿祭牙,借助祭牙的手,毒殺公孫子都。

  如此一來,公孫子都死了,還是死在祭家人手中,鄭伯寤生怪罪下來,那就是祭家的不是,太宰黑肩大可以一推四五六,最後還會演變成了鄭國公族與卿族的惡戰,令鄭國內亂不休,簡直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祭牙見到黑肩哭成這幅模樣,心中著實不忍,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手握著那滾燙的毒藥瓶子,一手扶著黑肩從地上站起來,他的雙手都在打抖,一頭的酒氣徹底去了十二分。

  洛師冷酷的月色下,祭牙的聲音抖得厲害,很輕很輕,說:“我……牙考慮考慮……”

  ……

  洛師王宮,止車門前。

  “怎麽,還要上輜車來檢查不行?”祁律對著那檢查輜車的士兵冷笑一聲。

  “不不,卑將不敢,卑將不敢。”士兵口中說著,眼神卻在祁律和他懷中的“美人兒”身上轉了好幾圈,眸中盡是下流之色,趕緊收回目光,也沒有懷疑,信以為真,立刻說:“放行!”

  “打開宮門!放行——”

  “嘩啦!”車簾子放下來,祁律耳聽著外麵調笑的聲音,守門的士兵們小聲竊竊私語著:“鄭國的人,還真是知道享樂。”

  “依我看,那鄭國的使者生得便是夠標誌了,還找個男子……”

  “正是呢。”

  使者輜車粼粼的從止車門行使出來,出了南麵的庫門,一路通過皋門,這才算是真正出了洛師王宮,將洛師王宮遙遙的甩在身後,祁律終於“呼——”鬆了一口氣。

  小土狗也是,狠狠吐了一口氣出來,險些癱在地上變成一隻小癱狗,這一鬆懈下來,才恍然注意到,祁律的手還貼著“自己”的身體,纖細的手掌壓在那肌肉流暢的胸膛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騰!”小土狗瞬間感覺臉頰燒燙,“嗷嗚嗷嗚”低叫了兩聲,祁律也醒過神來,趕忙將太子林的衣衫拽上,不過因著剛才時間緊迫,祁律的動作有點粗暴,衣衫愣是給扯撕了,這會兒怎麽也合不上,太子林那野性的身材總是“香肩半露”,頗有些尷尬。

  “咳……”祁律咳嗽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都是男人,太子你別介意啊。”

  小土狗:“……”寡人……寡人並未介意。

  輜車一行進入了館驛,騎奴不知道祁律在車裏“藏了男人”,說:“鄭國使者,可以下車了。”

  祁律並不路麵兒,而是說:“知道了,沒你的事兒了。”

  騎奴離開之後,祁律這才探頭探腦,稍微打起一點子車簾子,往外看了看,因著夜深,館驛中的使者和仆從都去歇了,沒有一點子聲音,祁律這才跳下輜車,小心翼翼的,偷偷摸摸的,將太子林從車子拖出來。

  嘭!

  太子林身材高大,祁律和他身量懸殊,本就扛不住他,再加上太子林現在昏迷不省人事,身體鬆鬆垮垮的,就更是較勁兒,祁律拖著太子林下車,“嘭”一聲巨響,太子林的腦袋一歪,磕在腳踏子上。

  “嘶……”祁律縮了縮脖子,摸了一下自己的額角,說:“聽著就疼。”

  小土狗:“……”

  小土狗也想去幫忙,他怎麽忍心看著祁律“糟蹋”自己的身子,但他再怎麽說也隻是一隻小土狗,小小一隻,也拖不動自己高大的身軀。

  祁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太子林拽下輜車,然後拽住太子林的兩條胳膊,使勁“噌——噌——噌——”的往自己的房舍拖去。

  太子林本就隻著裏衣,還被祁律粗暴的撕爛了,這會子拖在地上,裏衣被拽的打卷兒,很快露出太子林的腰腹,那精瘦卻布滿肌肉的腰,看起來充滿了年輕的青澀,又充斥著一股男性的氣概。

  小土狗跑過去,趕忙叼住“自己”的衣裳,生怕自己的身體走光,而且還是大庭廣眾之下走光,雖這個時辰沒什麽人,但在館驛裏公然“裸/奔”,也太不雅了。

  祁律滿頭是汗,剛開始還能欣賞一下太子林的身材,後來實在沒那個精力了,感覺自己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衣裳都濕透了,太子林就是一頭牛犢子,太沉了!

  “吃什麽長大的……”祁律一邊扯著太子林,一邊喃喃自語:“一身腱子肉……太沉了。”

  就在祁律與太子林作鬥爭的時候,“吱呀——”旁邊的舍門毫無征兆的被推開,一個小豆包從裏麵揉著眼睛走出來,是公子小白!

  公子小白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揉著眼睛,睡眼惺忪,還打著哈欠,小嘴巴張成了“0”型,誰也不曾想過,未來爭霸春秋的一代霸主齊桓公,小時候竟長得這麽可愛,萌死個人了。

  就是這樣可可愛愛的小白,揉著眼睛,奶聲奶氣的說:“噫,大半夜的,你怎的偷了個男人回來鴨。”

  祁律:“……”霸主式吐槽。

  祁律把公子小白和公子糾都吵醒了,公子糾見弟弟從榻上起身,趕緊也去看看究竟,就看到祁律拖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年輕美男子,饒是公子糾平日裏穩重老成,也吃了一驚,一雙眼睛裏滿滿都是驚訝,說:“義父,您這是……?”

  祁律喘著野獸一樣的粗氣,做賊一樣壓低聲音,說:“還不快來幫忙?”

  於是祁律帶著兩個小豆包,還有一隻小奶狗,終於把太子林拖進了自己的房舍。

  公子小白睜大了眼睛,習慣性的揪著哥哥的衣袍,打量著躺在榻上的太子林,奶聲奶氣的說:“你說你偷來的男子是太子林?”

  祁律揉了揉額角,諄諄教導的說:“小白,這不是偷男人。”

  公子小白咬了咬小肉手,說:“那這是甚麽鴨?”

  祁律一臉正義的說:“這是救,我是救了太子林。”

  公子小白皺著眉頭,好像覺得還是自己說的“偷男人”比較貼切。還是公子糾明事理,岔開話題說:“義父,糾觀太子麵相,怕是中毒了罷?”

  祁律點點頭,說:“確實中毒了,一條腿已經踏進鬼門關了。”

  公子小白說:“那窩去叫醫官來鴨!”

  公子糾拽住小白,說:“小白勿去。”

  祁律也說:“館驛裏的醫官都是洛師人,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太宰都會知曉,如果找館驛的醫官太危險了……然咱們帶來的鄭國醫官,又不知有多少是王子黨,所以也不能找隨行的鄭國醫官。”

  公子小白嘟嘴說:“那怎麽辦鴨?”

  祁律想了想,太子林已經算是萬幸了,雖然中毒,但是他中的河豚毒很輕,並不是那種劇毒,一口斃命的類型,隻是一連服用了很多次,再輕的毒恐怕也會囤積。

  不能找洛師的醫官,也不能找鄭國的醫官,太子/黨的擁護者齊國的隊伍還不知去向,唯一的辦法就是靠自己。

  祁律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冥想,因為以前學過打理河豚,所以河豚毒祁律了解一些,說白了,其實河豚毒是無解的,就連現代人也沒有解河豚毒的特效藥,一般都是采取催吐、洗胃和對症下藥的辦法,更別說現在是醫術落後的古代了。

  但食用河豚的曆史非常悠久,可以從現代推進幾千年,古人已經開始食用河豚了,很多古人拚死吃河豚,而且留下了很多“偏方”,例如大名鼎鼎的蘇東坡,就對河豚美食情有獨鍾。

  東坡肉可謂是如雷貫耳的美食,其實蘇東坡不隻是對東坡肉頗有研究,還對河豚魚讚賞有加,並且為後世留下過烹飪河豚的秘方,其中便有給河豚祛毒的“秘方”。

  祁律似乎想到了什麽,立刻說:“我需要蔞蒿、荻筍和蘆根。”

  公子小白歪了歪頭,奇怪的說:“為甚麽要給太子吃草鴨?”

  蔞蒿、荻筍和蘆根都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不怪公子小白覺得這些東西都是草,無論是蔞蒿還是蘆根,在古人眼裏都很不入流,不是長在荒地,就是長在臭水邊,這些東西放在平頭老百姓眼裏,也不會多看一眼,更別說公子小白是貴族之後了。

  祁律要這三樣不起眼的東西,旁人也不會注意甚麽,吩咐了仆從去找,仆從雖很奇怪,但沒有多問。

  第二天天亮起來,仆從便把這三樣東西找來了,每樣一大筐裝得滿滿的,還以為祁律又要做甚麽美味的吃食。

  祁律拿到了藥材,拜托公子小白和公子糾在房舍內看著太子林,自己便去熬藥,很快端來了滿滿一大碗的藥湯。

  一股子苦澀的味道彌漫在房舍中,祁律端著藥湯過來,說:“好了,可以喝了。”

  小土狗仰頭看著祁律,心想,這三種雜草,當真可以解毒麽?

  公子小白也有這方麵的想法,便聽祁律說:“嗨,死馬當活馬醫罷!”

  小土狗:“……”

  雖祁律說的粗俗不堪,但是也沒有旁的法子,因為事情就是這個理兒,話糙理不糙,如今的太子林危在旦夕,也隻有如此了。

  因著太子林還在昏迷,自己喝不了湯藥,祁律便用小匕盛了一勺湯藥,往太子林的唇邊倒下去。

  太子林昏迷,嘴唇閉的很緊,根本不張嘴,祁律喂了他兩勺,藥汁全都從太子林的唇邊漏了下去,順著脖頸一路向下滑。

  祁律反複試了好幾次,太子林沒有意識,根本無法吞咽,浪費了大半碗,公子小白皺著眉,小大人一樣插著手,說:“怎麽辦鴨,他根本不張嘴。”

  隨即很自然的說:“要不然你喂他鴨!”說著,還嘟了嘟自己粉粉嫩嫩的小嘴唇。

  祁律頭皮一陣發麻,他總是看到電視劇裏有這樣的名場麵,雖然俗套了一些,但的確是男女主促進感情的催化劑,從沒想到這樣的橋段有一天會落在自己頭上。

  祁律望著靜靜平躺的太子林,心說俗套的電視劇裏是男女主角,而躺在自己麵前的,是個男人啊,就算太子林長相的確十分英俊……其實在祁律看來,太子林的英俊程度與公孫子都不相上下,但是在曆史上,公孫子都是排的上名號的美男子,而太子林無名無姓,這是為什麽?

  道理很簡單,太子林可是王族貴胄,天子儲君。“選秀”這種事情,怎麽敢在太子林這種權威頭上評頭論足?

  然……

  太子林便是再英俊,再俊美,祁律也沒有這種癖好,和太子林上演電視劇名場麵。

  祁律思索了一下,感覺自己相當機智了,說:“等我弄一根蘆管兒來。”

  祁律跑出去沒一會兒,很快弄了一根蘆管兒回來,一麵讓太子林含在口中,一麵將藥汁順著蘆管兒倒進去。

  “咕嘟咕嘟”因為蘆管兒很細,正好當做吸管,湯藥自如的便順著蘆管兒進入太子林的口中,一點兒也沒有浪費。

  祁律沾沾自喜,果然,那些電視劇名場麵都是為了劇情發展,全是套路,哪裏有不接吻就不能喝藥的道理,這點子小事是難不倒自己的。

  祁律正在沾沾自喜,突聽“咳!咳!”的聲音,太子林竟然動了,眾人立刻驚喜的看向太子林。

  太子林一咳嗽,小土狗猛地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來了,便是這種感覺!小土狗上次也體會過,自己要回到原本的身體裏了……

  “咕咚”一聲,小土狗站在角落,祁律根本沒有發現,他的狗兒子突然一歪,倒在了地上,仿佛睡著了一樣。

  太子林的意識瞬間昏暗下來,短暫的昏厥了一會兒,很快意識慢慢回籠,隻是他身體僵硬,渾身麻痹,身子也發梗,酸軟無力,根本提不起勁兒來,更別說是睜開眼睛。

  口中回味著苦澀的味道,是蘆根汁兒的味道……

  太子林心中猛跳兩下,自己真的回來了,從小土狗變回了真正的自己,隻不過太子林覺得自己很不舒服,耳朵裏嗡嗡的耳鳴,胸口憋悶,幾乎提不起氣,呼吸越來越困難,越來越困難,似乎被什麽堵住了一樣。

  就在祁律沾沾自喜的時候,公子糾突然說:“義父……太子是不是嗆水了?”

  太子林沒有意識,吞咽很困難,這種情況下雖然能把藥汁從口中倒進去,但是吞咽又成了問題,一不小心,竟然嗆了水。

  祁律趕緊放下空掉的藥碗,將太子林側推起來,讓他側臥,一推起來,嗆進太子林口中的湯汁立刻流出來一部分,太子林的呼吸卻還是找不到。

  祁律心想,完了,太子林沒被他叔叔和師傅毒死,很可能被自己“玩死”了,那肌肉流暢的胸膛一點兒起伏也沒有,平靜的躺著,因為呼吸受阻,臉色愈發的青白。

  祁律眼看著事態危機,讓太子林把嗆進去的藥湯吐出來之後,立刻又將他平放,雙手壓在一起,蓋在太子林的胸口上,使勁向下壓去,反複的按壓著,用盡全力。

  “咳!”太子林又發出一聲短促的咳嗽,再次湧出一口苦澀的藥湯,仍然一動不動。

  祁律給太子林做心肺複蘇,整個人汗淋淋的,頭皮發麻,嘴對嘴喂藥的名場麵是躲了過去,但是萬萬沒想到,人工呼吸這種名場麵,竟還是沒能躲過去。

  人命關天,尤其對方還是事關周王室命運的儲君太子,祁律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氣,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心一橫,眼一閉,突然低下頭去……

  “鴨!”公子小白立時用小肉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副非禮勿視的模樣,但架不住好奇,還是稍微岔開手指縫,偷偷從手指縫裏往外看。

  隻見祁律微微揚起太子林的下巴,讓他喉嚨打直,然後捏住太子林的麵頰,迫使他張開嘴巴,猛地低下頭去,祁律的雙唇與太子林的雙唇狠狠覆在一起,嚴絲合縫,不留一絲空隙。

  太子林感覺自己呼吸困難,身體冰冷,剛剛蘇醒的意識正在慢慢消沉,就在他的意識幾乎灰飛煙滅的時候,突然……

  一股溫熱覆蓋在太子林冰冷的唇上,那感覺有些微妙,緊緊的重疊著,每一次微微的磨蹭,都帶起一股匪夷所思的酥麻之感,讓他冰冷的身體慢慢的,慢慢的複蘇起來。

  “咳!!”太子林猛地又咳嗽了一聲,寬闊的胸膛突然恢複了呼吸,祁律看到太子林恢複呼吸,狠狠鬆了一口氣,直接向後一倒,坐在地上,他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了一樣,唯獨嘴唇上麻嗖嗖的觸感異常的明顯,趕緊蹭了蹭自己的嘴巴。

  公子小白捂著眼睛,從手指縫裏往外看著祁律與太子林的名場麵,隨即有些恍然大悟,抬起頭來,仰著圓圓的小臉蛋,認真的看向“二鍋鍋”,奶聲奶氣的說:“二鍋鍋,小白知道啦,這是不是就叫南風鴨!”

  公子糾有些頭疼,趕緊拉著弟弟,說:“來小白,乖,跟哥哥再去熬一碗湯藥。”

  公子小白被哥哥拽走,還在孜孜不倦的問:“所以二鍋鍋,義父父和太子,到底是不是南風鴨?”

  祁律:“……”

  公子糾小大人一樣又給太子林熬了一碗湯藥,這次祁律學乖了,一點點的給太子林喂藥,不知道是不是湯藥管用,反正太子林的呼吸平穩了很多,飲了兩次湯藥之後,比剛從宮中“偷出來”的時候,氣色好了不少。

  叩叩叩——

  祁律剛給太子林喂了藥,就聽有人來叩門,仆夫在外麵高聲:“祁少庶子?祁少庶子可在?”

  祁律一聽,趕緊將被子拉過來,給太子林從頭到尾蓋好,隨即才說:“律在。”

  仆從說:“祁少庶子,咱們是王子的從人,王子聽說祁少庶子精通理膳,因此想請祁少庶子去宮中坐一坐。”

  公子糾眯了眯眼睛,輕聲對祁律說:“義父,宮中丟了太子,已然暗中加強了戒備,從昨日晚上到今日遍城的搜人,這會子叫義父進宮,怕是不安好心。”

  祁律提起手來,掌心向下壓了壓,低聲說:“無妨,我若不去,反而引人口舌,二公子最為懂事,照看一下太子。”

  公子糾點頭說:“義父放心。”

  祁律這才又朗聲說:“這便來,有勞導路。”

  祁律臨走的時候還看了一眼小土狗,今兒也不知怎麽的,小土狗意外的安分,不吵也不鬧,趴在角落裏睡覺,特別老實。

  祁律很快隨著從者登上輜車,往王宮而去,他一路上思忖著,難不成是王子狐看出了什麽端倪,因此才假借理膳的借口,讓自己進宮,然後一網打盡?

  但轉念一想,又覺著不妥,倘或是王子狐察覺到了一二,絕對不是這個反應,早就派人來大張旗鼓的拿人了,正好兒把毒害太子的罪名兜在自己頭上,說到底,自己往前不過是個小吏,如今不過是一個少庶子,也不值什麽,如何能勞動王子狐將他請進宮中這麽複雜?

  祁律細細的思量了一番,心中便安穩下來,隻聽從者說:“祁少庶子,到了。”

  祁律從輜車中下來,穿過止車門,被從者引導著,果然一路來到王子狐下榻的殿中。

  王子狐的殿中隱約傳來歌舞的聲音,還伴隨著:“王子,請幸酒呀,幸酒嘛——王子幸飲……”等等的嬌笑聲,不用眼睛看都知道,王子狐竟然在殿中飲酒作樂。

  果不其然,祁律走進殿中,便看到王子狐坐在席上,東倒西歪,身邊美女環伺,竟還有幾個長相很娘炮的小男生,女酒和嬖寵爭先恐後的端著羽觴耳杯給王子狐敬酒,王子狐喝得高了,還把一個小娘炮嬖寵抱在懷裏,兩個人嘴對嘴的喂酒,當真是辣眼睛。

  祁律看著這辣眼睛的一幕,沒來由的後背一陣發麻,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初吻,雖當時是為了救人,情況緊急,才迫不得已給太子林做人工呼吸,但想到這一節,祁律還是嘴皮子發麻,下意識的用袖子蹭了蹭嘴唇。

  祁律不著痕跡的打量,心裏笑了一聲,這王子狐,丟了侄子竟然還有心情飲酒作樂,太宰黑肩英明一世,扶持這樣的爛泥上牆,也當真不容易。

  不過也正因著他王子狐是一灘爛泥,容易擺布,所以太宰黑肩和鄭伯寤生這兩個不世梟雄,才會同時相中了王子狐罷?相對比起來,太子林一身正氣,初生牛犢不怕虎,有自己的主見,更難以操縱。

  祁律眼看著一手摟著女酒,一手摟著嬖寵的王子狐,心中更加肯定了,王子狐絕對不是來找自己興師問罪的,怕真是衝著自己的理膳手藝來的。

  祁律當下把心髒放回了肚子裏,便聽王子狐醉醺醺的說:“哈哈,你便是鄭國的少庶子?孤聽說你理膳頗有心得,還會做那個甚麽……甚麽大辣片?”

  祁律並不抬頭,狀似十分恭敬的說:“回王子的話,小人祁律,拜見王子。”

  王子狐見他恭敬,說話體麵,還挺歡心,說:“你把頭抬起來,讓孤看看,怎的有些麵善?”

  何止麵善?就在昨兒個晚上,祁律為了搭救鄭姬,避免鄭姬被王子狐調戲,親手潑了王子狐一身的殘羹冷炙,當時菜葉子就掛在王子狐的臉上,隻因著天色黑,王子狐又喝高了,所以似乎沒有看清楚祁律的長相。

  祁律一臉“偽善”的恭敬,說:“小人卑微,怎敢在王子麵前抬頭?唯恐衝撞了王子,小人不過一個大眾臉罷了。”

  王子狐也就是隨口一說,心裏還惦念著祁律做的美味兒,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說:“今兒個你就給孤做兩個菜色,做得好呢,孤重重有賞!聽到了不曾!”

  祁律仿佛見錢眼開的小人,立刻千恩萬謝,奉承的話誰不會說?口中說著:“多謝王子,多謝王子!小人遠在鄭國之時,便聽人常說,咱們洛師的王子那便是與眾不同的,慷慨大方,待咱們小臣也好,說句大不敬的話,那是甚麽太子都比不得的,便是趕著馬來追,也追不上咱們王子!”

  王子狐聽祁律用太子林和自己比較,登時可謂是心花怒放,正好說進了王子狐的心坎兒裏,隨手在一旁箱子內的珠光寶氣之間一抓,抓起兩顆金蛋子,直接砸在祁律麵前,發出“當當當——”的聲響。

  王子狐歡心的說:“說得好!賞給你!”

  祁律不過說了兩句奉承的話,其實心裏頭一直吐槽著王子狐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哪知道王子狐還高興起來。有人給錢,不要白不要,祁律將金蛋子裝起來,笑著說:“小人這就去為王子理膳。”

  祁律奉承了王子狐,這馬屁拍的是恰到好處,簡直把王子狐拍的舒舒服服、服服帖帖,從殿中退出來,自然有寺人引著他往宮中的膳房去。

  祁律把頑著手中的金蛋子,這王子狐,人傻、莽撞,關鍵還慷慨,祁律越發的明白太宰黑肩和鄭伯寤生怎麽那麽愛見他了,換做自己,自己也愛見他。

  王子狐讓祁律理膳,祁律正找不到機會接近王子狐,哪知道王子狐竟上趕著送上門來了,那就兩個字兒——找虐!

  如今諸侯和各國使者已經雲集洛師,除了齊國臨時有事還沒有到,其他國家都準備好參加新天子的即位大殿了,祁律心中幽幽一笑,唇角不由也挑了起來,一抹狡黠的笑容從眼中劃過,想要安安穩穩的即位?讓你吃了我做的飯,拉肚子拉到虛脫,看你還怎麽即位。

  祁律準備在王子狐的膳食裏動手腳,當然了,下藥啊、下毒啊這類的事兒是萬不能做的,畢竟人家是王子,祁律不過一個小官,若是被人發現,有祁律受的。

  但不下毒,不下藥,祁律身為一個廚子,同樣能讓王子狐不好受……

  祁律進了膳房,看了一眼食材,不愧是洛師王宮的膳房,比鄭國祭家的膳房那又是大了不少,食材應有盡有,依次排開,整齊的排列在膳房之中。

  因著祁律是王子狐的寺人帶進來的,其他人似乎知道王子狐跟前的人都霸道,不講道理,所以也不敢來招惹祁律,全都躲得遠遠兒的,這倒是方便了祁律動手腳。

  不能下藥,不能下毒,卻需要讓王子狐吃了無法參加即位大典,這其中的學問便在食材相生相克上。

  作為一個美食愛好者,祁律對飲食也很有研究,許多食物是不能一起吃的,輕則腹痛、腹瀉,重了很可能鬧出人命,所以理膳之時也需要注意這些。

  祁律一麵卷起少庶子的袖袍,一麵將衣擺掖在腰帶中,淨了手,仔細的回憶起王子狐來,這王子狐臉色並不是太好,畢竟昨天夜裏才喝高了,今兒個又喝的頭大,而且一臉腎虧之色,想必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能成為天子,所以天天的作,可勁兒的造。再加上他的年紀大了,是太子林的叔叔輩兒,不比太子林的身子骨結實,難免出現這樣那樣的症狀。

  祁律把目光落在金柿上,柿子好啊,這年頭的柿子,乃是周天子的貢品,別說是平頭老百姓了,就是一般的士大夫,都吃不到金柿,因為柿子多半還是野生柿,種植不易養活,再加上柿子的顏色金燦燦,頗為喜慶吉利,所以柿子在這個年代是很高貴的。

  祁律一笑,心說,這麽高貴的柿子,正好襯托王子狐。

  祁律拿起柿子在手心裏掂了掂,又看到了旁邊的羊肉,還有顏色殷紅,分外新鮮的牛肉,泡在水中正在退淨泥沙的田螺,切成塊的鴨肉,準備醃製成蜃齏的大蛤,膳夫們已經熬製的湯頭濃鬱的鱉湯等等。

  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別說是鱉了,就說這牛肉,春秋時期的牛是祭祀用的,何其高貴的動物,祁律跟著鄭國的大行走了一路,都沒看見過牛肉,今日可算是見到牛肉了,而且色澤鮮豔又自然,一看就是極為新鮮的食材。

  柿子大寒,鴨肉性涼,鱉湯涼血又大補,還有牛肉溫補,羊肉燥熱,這幾樣食材單單看起來都好得不得了,營養價值又高,但合計在一起吃,別說是腸胃不好的人,便是身體健康的成年男子,也受不了這樣大寒大熱,最少也要拉肚子。另還有壯陽的各色海鮮,祁律就不信,王子狐的身子掏不空……

  這麽多食材混合在一起,祁律想了想,若想一口氣全都吃進嘴裏,那最好的一種吃法,無過於——火鍋。

  火鍋吃起來熱鬧,而且吃起來也新鮮,當然了,這個年頭貴族講究分餐製,因此火鍋的熱鬧便顯得“低俗”,隻能在新鮮上下花樣兒,關鍵在這個湯頭上。

  祁律立刻開始熬湯,膳夫們已經在火上燉著鱉湯,鱉湯鮮香濃鬱,鹹香入口,最適合做不辣的高湯鍋底,祁律又在鍋中加入了各種海鮮一並熬製,這海鮮湯底喝一口簡直人間美味,別說是做鍋底了,就是單喝,也能喝上足足一大碗。祁律壞笑一下,保證是壯陽寶物,讓王子狐一夜年輕十歲!

  另外祁律還準備了辣湯鍋,雖這個年代的“辣椒”還不夠辣,但辣湯鍋也是必不可少的,用藙子、辣蓼、薤白、蔥等等調味,加上濃濃的牛油混合在一起,保證又辣又油,油可是好物,牛油的辣鍋才正宗,而且順滑又刮腸。

  一個清湯一個紅湯,兩個湯底可還不夠,祁律還準備做一個金湯,加入豬骨、老鴨等等食材,金湯顏色看起來便高貴,視覺上便覺得好看。其實金湯很容易,祁律的時間根本不夠熬製金湯,但往裏麵加柿子就簡單的多了,柿子的顏色本就金燦燦的,口感還香甜,湯底加入柿子,連“糖”都省下了。

  祁律做好了三味湯底,讓膳夫們幫忙改造了一下鍋子,將盛肉的小鼎改造一番,中間用隔板分開格子,就變成鴛鴦鍋,甚至是三味鍋。

  其實這個年代的食鼎已經有分開格子的,可以在一個鼎裏麵儲存不同的吃食,而且不變味兒,所以祁律的要求並不過分,膳夫們很快就將“火鍋”改造完成。

  祁律把三種湯燉在火上,慢慢地燉,清湯清澈,湯頭滋潤鹹香;紅湯火辣,辛辣刺激;金湯濃鬱,色相出眾。這三味湯底拚好,剩下便簡單多了,就是食材的問題。

  手切羊肉嫩而筋道,羊上腦大理石花斑肥瘦分明,更有大三叉、小三叉、“黃瓜條”、羊磨襠,涮肉之前先下一盤白嫩嫩的羊尾油,清湯鍋裏一滾,正宗的老北京涮羊肉,羊肉的鮮,原汁原味兒。

  而牛肉呢,擺盤精美的嫩肉吊籠、筋路美觀的三花趾和五花趾,爽脆可口的匙柄和匙仁,會吃的一定要加上胸口朥,別看胸口朥白乎乎的一片,裝死肥油,但在鍋中一滾又脆又香,壓根一點兒也不油,無論是煮進清湯鍋裏,還是煮進金湯鍋中,那都能將牛肉的鮮美烘托得淋漓盡致。說起吃牛肉,哪能沒有牛筋丸?祁律特意用牛筋捶打了丸子,捶得丸子能在砧板彈起來,甚至“當當”有聲,這才算是過硬,等丸子煮進鍋裏,彈而不爛,入口有嚼勁兒,保證吃一顆想兩顆!

  剩下這紅湯便不必多說了,鴨腸、肥腸、牛黃喉、牛百葉、老肉片、三線肉,想涮什麽便涮什麽,什麽東西往紅湯裏一撈,那不是又鮮又辣,越吃越過癮?最後再加上一碗蛋炒飯,隻剩下兩個字——滿足。

  祁律笑眯眯的準備好食材,膳夫們定眼一看,全都懵了,怎麽隻有三味“湯”是成品,其餘的全是生的?這生的如何能入得了口?

  祁律卻不在意,十分自信,準備好這些食材,放在木承槃中,一疊疊的還擺上花樣兒,然後便叫人送到王子狐跟前。

  別說是膳夫們了,就連王子狐身邊的寺人也嚇得半死,篩糠一般不敢把食物端進去。

  王子狐還在飲酒作樂,就聽到寺人說祁律準備的菜色好了,於是迫不及待的便叫寺人傳進來,定眼一看……

  “哼!”王子狐冷笑一聲,喝酒喝的大舌頭,說:“小小的少庶子!你這是甚麽意思!?看不起孤?淨給孤吃一些生肉?!”

  祁律並不懼怕,模樣看起來很恭敬,讓王子狐都沒地方撒火兒,說:“王子錯怪小人了,這膳食喚作‘火鍋’,需請王子自行往三味鍋底中涮菜,每種肉滾入不同的鍋底,便有不同的滋味兒,這其中千奇百怪的組合,千滋百味的美味,怎麽能是膳夫替王子您決定的呢?”

  王子狐一臉狐疑,祁律便說明了一下火鍋的吃法,寺人將火鍋點上火,王子狐將信將疑,撈起一筷子羊肉,便扔進了清湯之中。羊肉切得薄如蟬翼,等湯頭滾起來,在湯中一滾,立刻變色,散發出一股肉香滋味兒。

  王子狐將羊肉撈出來,在祁律秘製的小料中稍微蘸了一下送入口中,沒成想立時睜大了眼睛,一個字——鮮!

  羊肉素來鮮美,隻不過很多人吃不慣羊膻味兒,所以不敢用清水煮羊肉,但誠不知,老北京涮羊肉的特色便是原汁原味兒。祁律擔心王子狐不喜歡羊肉的膻味兒,所以特意在湯底裏下足了功夫,這濃濃的海鮮鱉湯鮮味十足,恰到好處的中和了羊肉的膻味,又烘托出羊肉的鮮嫩,是再好不過的。

  王子狐吃了一口羊肉,隻覺這新鮮出鍋,自己撈出來的羊肉,就是和膳夫們做出來的不一樣,從膳房出鍋,送到殿中的肉,再怎麽保溫,那也不是最新鮮的口感,哪有這樣自己撈出來的口感?

  王子狐又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口紅湯鴨腸,七上八下在濃鬱的牛油紅湯裏一涮,鴨腸新鮮的很,瞬間卷起來。這個年代的貴族也食用動物的內髒,並不像很多人腦補中,內髒隻是下九流才食用的食材。但是王子狐也沒有吃過鴨腸,一般吃得都是牛百葉等等,這滋味兒還是很新鮮的。

  鴨腸脆而香,口感獨特,在紅油涮鍋中,鴨腸的味道是無法被別的食材替代的,王子狐第一次食用,簡直大開眼界。

  最後是金湯了,金湯不隻是能涮鍋,喝起來滋味兒也好,鮮中回甘,說不出來是甚麽甜滋味兒,隻覺濃鬱極了,其實王子狐不知道,那回甘的滋味兒才是今日的主角——金柿!

  柿子這東西,味道甜酸,長相也漂亮,古來就有文人雅士喜歡歌頌柿子的美味,“味過華林芳蒂,色兼陽井沈朱,輕勻絳蠟裹團酥,不比人間甘露”,可謂將柿子推崇到了極致。

  在醫學上,柿子還可以止血潤肺,潤脾補胃,簡直是大大的好!但柿子並非適合所有人,尤其吃柿子有很多禁忌,那便是因著柿子是大寒之物。

  中醫講究,大寒和大熱不能一起吃,否則寒熱衝突,容易腹瀉,而這大寒和大寒也不能一起吃,例如柿子和鱉,柿子和螃蟹,柿子和鴨肉也不好一起吃。都是寒性食物,尤其是女性,若是沒有忌口,總這麽吃幾次,怕是比冰棒還要刺激,經期之時必然痛苦不已。

  或許有人覺得柿子的大寒其實是危言聳聽,不能當真,其實不然,古時候還有煙花女子用柿子作為避孕藥,避免“意外”,可見柿子的寒性有多嚴重。

  今日王子狐可算是開了葷,大寒大熱統統吃了個過癮,而且還不是少量,是大量,再加上王子狐的房事過度,身子骨也不健朗,天生一副腎虛模樣,祁律心想,絕對夠他受得了。

  而且祁律的辦法妙,就妙在這些食物不會立刻發作,等祁律走了,王子狐吃下的食物才會慢慢發作,讓他好受,所以和祁律一點兒關係也搭不上,王子狐也想不到是祁律“下/毒”。

  王子狐吃的歡心,滿麵油光,還叫來了女酒和嬖寵一起吃,賞賜給祁律十顆金蛋子,祁律“投毒”完畢,還得了好處,笑眯眯的便退出了大殿。

  祁律從王子狐那麵兒出來,也沒有著急出宮,好不容易進宮一趟,準備去探望探望被軟禁在宮中的公孫子都和祭牙再走。

  鄭國大行被留在宮中做客,第二天果不其然,太宰黑肩是不讓他們離開了,美名其曰晚上還準備了歌舞宴席,請各位鄭國大行賞臉,因此鄭國一行人仍然住在宮中。

  從昨天晚上開始,祭牙便魂不守舍,他醉酒頭疼的很,卻睡不著,整整一夜失眠,第二天頂著一雙黑眼圈,用早膳的時候仍然魂不守舍。

  公孫子都見他那一雙黑眼圈,順口笑著說:“怎麽,祭少庶子離開了你的好哥哥,連晚上就寢也睡不好,當真這般夜不能寐?”

  祭牙頭一次沒有和公孫子都拌嘴,隻是看了一眼公孫子都,然後失魂落魄的又走了,弄得公孫子都微微皺了皺眉,奇怪的看著祭牙的背影。

  隨即一天,祭牙似乎都在躲避公孫子都,房舍就這麽大地方,隻要公孫子都一走過來,祭牙必然會立刻離開,嘴裏還特別刻意的說:“啊……坐累了,我去、去轉轉。”

  祭牙從房舍中出來,天色已然黃昏,偌大的洛師王宮籠罩在一片暗淡之下,而那昏黃沒有一點兒美色,反而顯得無比悲涼,好像一隻巨大的鐵籠子,糊的祭牙喘不過氣來……

  祭牙怔怔的望著那片昏黃的天際,馬上……馬上要變天了。

  “踏踏踏……”就在這時候,身後傳來輕淺的腳步聲,跫音而至,伴隨著溫柔的嗓音,說:“祭小君子……可考量好了?”

  是太宰黑肩!

  祭牙像是被火燙了一樣,猛地回頭,果然是太宰黑肩,他麵容溫柔極了,說話也總是細聲細氣,仿佛從來不會動怒,尤其哭起來,何其惹人可憐,但是他說出來的話,卻讓祭牙心跳加速,心中發慌,沒來由的後怕……

  祭牙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寬袖,那裏麵塞著一隻燙手的小瓶子。

  太宰黑肩見祭牙的目光閃爍著,幽幽歎了口氣,說:“黑肩知道,小君子終還是不能動手,黑肩也不願難為小君子……這天下,恐怕要聽天由命了。”

  祭牙怔怔的說:“非要……非要殺了他麽?”

  太宰黑肩沒有回答他,而是說:“小君子覺得,鄭國的公卿之爭,可有解法?君是君,臣是臣,公是公,卿是卿,分得清清楚楚,誰觸動了誰的利益,都隻有死路一條……公孫子都是一頭狼,而權力是一塊帶血的肉,小君子以為,怎麽才能讓一頭狼把到嘴的肉吐出來?”

  祭牙沒有回話,太宰黑肩還是用溫柔的嗓音,幽幽的說:“用利刃,剖開他的喉嚨,把他吃進去的肉……掏出來。”

  “你回來了?”公孫子都眼看著祭牙晃回來,說:“寺人已經把晚膳送來了。”

  祭牙目光慌慌的看向案幾上的晚膳,眼神明顯還在躲閃公孫子都,說:“我……我帶來了一鬥好酒。”

  公孫子都一笑,說:“你去了這許久半天,是去偷酒了?”

  祭牙沒答話,慢慢坐入席中,他的坐法,仿佛是跌坐一般,公孫子都還以為他沒有坐穩。

  祭牙親自給公孫子都倒上一耳杯的酒,公孫子都沒有懷疑任何,展開黑色的袖袍,寬大的手掌骨節分明,端起華美的羽觴耳杯。

  那是一雙,為鄭國上過戰場的手。打過仗,受過傷,為鄭國出生入死,無數次縱橫在諸侯國之間會盟,亦……彈劾過祭家。

  公孫子都端起耳杯,羽觴輕輕觸碰著公孫子都漆黑的鬢發,就在他立刻要一飲而盡之時,祭牙仿佛被燙了一般,突然說:“等、等一等!”

  公孫子都奇怪的看向祭牙,說:“做何?”

  祭牙眼神晃了又晃,支支吾吾的說:“我……我想問問你,倘或……倘或這一趟回去,你能不能別和我叔父爭鬥?”

  公孫子都似乎被他的說辭逗笑了,他笑起俊美的光彩仿佛天上的明星,何其耀眼,說:“好啊。”

  “當真?”祭牙的眼中瞬間亮堂起來。

  便聽公孫子都說:“倘或你的叔父辭去相國職位,又倘或我公孫子都死了,我們便真正的不爭了。”

  祭牙又陷入了沉默,深深的沉默。在沉默中,公孫子都再一次端起羽觴耳杯,那羽觴當真很襯公孫子都的俊美,一樣的華美……

  “嗬……”

  昏暗的殿內,伴隨著公孫子都突如其來的悶哼聲,“嘭——啪嚓!”一聲巨響,華美的羽觴耳杯突然從公孫子都手中滑落,一下摔在地上,耳杯中殘留的酒漿飛濺而出,潑灑在祭牙的衣擺上。

  公孫子都突然跌倒在地,他高大的身材仿佛斷了線的風箏,緊跟著竟咳出一口鮮血,染紅了黑色的大行人官袍,目光震驚的凝視著跌落在旁邊的羽觴耳杯,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頭來,唇角還流著血,說:“你……”

  吱呀——

  殿門打開了,一抹黑色的袍子從外而來,還伴隨著輕笑的聲音,是太宰黑肩。

  黑肩款款走進來,第一次,比公孫子都矮了很多的太宰黑肩,用睥睨的眼神低頭凝視公孫子都。

  黑肩柔聲對有些手足無錯的祭牙說:“祭小君子做得極好,鄭公和祭相都會為祭小君子感到歡心的。”

  祭牙不知是聽到了,還是沒有聽到,他低著頭,目光緊緊盯在喋血的公孫子都身上,他的頭冠掉在了地上,黑發合著鮮血,撲了一片,那種感覺,讓祭牙的心髒一揪一揪的疼。

  祭牙聲音微微有些顫抖,說:“我……是你說的,隻有……隻有你死了,才不會再爭……隻有你死了,我祭家才會高枕無憂!”

  公孫子都何其聰明,一瞬間似乎都明白了,祭牙從昨夜到今日的反常,他的目光脫離了地上的羽觴耳杯,唇角掛著血,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手掙紮著抓住案幾,慢慢撐著身體站起來。

  太宰黑肩戒備的向後退了兩步,畢竟公孫子都可不是一個好看的花瓶,他的功夫也令人聞風喪膽。

  祭牙卻沒有動,他雙手微微打顫,不知道是嚇得不能動,還是如何,雙腳生根一樣站在原地,任由公孫子都一步一步,踉蹌的逼近自己。

  公孫子都步履艱難,他每一次滾動喉嚨,都會抑製不住的嘔出鮮血,卻還是一步一步走近祭牙,慢慢伸出手來。

  他的手染滿鮮血,將白皙、生著薄繭的手指染得剔透,寬大的手掌撫向祭牙的麵頰,竟笑了一聲,嗓音何其沙啞:“往日裏……追在子都身後的小君子,一不留神……竟是長大了……”

  他說到這裏,寬大的手掌並未碰到祭牙,倏然滑落,隨著“嘭——”一聲,整個人跌倒在地,再沒有動一下。

  祁律從王子狐那麵出來,很快便來到了鄭國下榻的院落,因為他也是名義上的鄭國人,所以並未被阻攔,很快進了院落,向寺人打聽了一下公孫子都和祭牙的住處,徑直走過去。

  祁律伸手叩門,說:“公孫大行人?祭小君子?二位可在?”

  祁律敲了一會子門,正巧有寺人經過,說:“太宰邀請鄭國大行人和祭少庶子今日晚間觀賞歌舞,許是已經赴宴去了。”

  祁律一聽,真是不巧,竟沒見上麵,便也沒有再敲門,轉身離開了大殿,向著止車門而去,準備出宮。

  一門之隔,昏暗的殿中,靜悄悄的,一隻羽觴耳杯翻在地上,祭牙呆呆的兀立在殿的一角,眼睜睜看著公孫子都跌倒在自己麵前,耳邊聽著“叩叩、叩叩”的敲門聲,他沒有回答,因著找不到自己的嗓音……

  祁律從宮中出來,做了一天的飯,有些腰酸背疼,雖說火鍋不是很費時間,隻是處理一下食材,但是那三位湯底便十足費神,尤其是金湯,稍不留神便會糊鍋,祁律是一刻也沒有停歇的攪拌著湯底。

  他在輜車中休息了一會兒,等車子停在館驛門口,下了車,本想回下榻的舍中繼續休息,哪知道剛一進鄭國下榻的院落,便聽到“噠噠噠”的跑步聲。

  公子小白小炮彈一樣衝出來,“咕咚!”一頭紮在祁律懷裏,祁律險些沒抱住。

  便聽公子小白奶聲奶氣的喊著:“義父父!義父父!不好啦!不好啦!太……”

  太子!

  公子小白差點一沒留神喊出來,這地方可是洛師的館驛,人多眼雜,還都是太宰黑肩的眼線,公子小白雖然年紀小,但極其聰明,立刻改了口,說:“義父父!狐狸精!狐狸精不好了鴨!”

  ……

  周平王五十一年,在位五十一年的周天子去世,新王登基在即。

  各路諸侯從四麵八方雲集而來,一方麵為新王即位賀喜,另外一方麵也是為先王奔喪。

  諸侯和各國使者們的軺車全部停在止車門,紛紛下車下馬,順著雉門、外朝,一路通過應門,來到治朝跟前。

  治朝大殿威嚴聳立,太宰黑肩欽點的洛師武士將治朝團團守衛,而各國奔喪的諸侯隻能將隨行的兵馬停在洛師城門外,帶進來的隨行武士也不得進入雉門,全都整齊的排列在雉門之外。

  祁律身為鄭國使團的一員,來到這紛亂的春秋年代,竟然有幸目睹周天子登基,也算是幸事一件了。

  他跟著鄭國的使團,從宮外進來,很快入了治朝大殿,一眼便看到了祭牙。

  這個年頭還不流行站著上朝,卿大夫們平日裏都是坐著上朝,有自己的班位,進來之後對號入座,頂多說話進言的時候站起來。

  齊國的席位還是空的,另有魯國、宋國、衛國、秦國、莒國、陳國、蔡國、息國、鄖國、燕國、邢國、譚國等等大小諸侯國的諸侯和使者席位不計其數。

  祭牙便坐在鄭國的大行班位上,他坐在第二個席位上,上手的鄭國大行人席位空著,不見大行人公孫子都的影子。

  祁律走過去,祭牙並未發現,兀自發呆,不知想些什麽。

  祁律拍了一下祭牙肩膀,笑著說:“弟親,想什麽如此出神?”

  祭牙嚇了一跳,抬起頭來,一雙黑眼圈更是黑了,雙眼無神,籠著一層迷茫,那勁頭就跟中邪了一樣。

  祁律震驚的說:“弟親在宮中住了幾日,怎麽仿佛被誰家小妖精掏空了身子一般,不知道的還以為弟親碰到了狐狸精呢。”

  祭牙卻笑不出來,咧了咧嘴巴,但那笑容,愣是比哭還要難看的多……

  祁律是個聰明人,立刻看出祭牙的不同尋常,說:“弟親,可是遇到了甚麽事?”

  祭牙的嗓音仿佛害了風寒,艱澀的搖頭,仿佛缺了油的門軸,說:“沒、沒甚麽。”

  祁律更是奇怪,順口說:“大行人呢?怎麽不見公孫大行人?”

  “他……”祭牙眼眸明顯一縮,隻說了一個字,剩下的話堵在嗓子裏,沒有說出來,便聽到身邊一片嘈雜。

  “太宰來了。”

  “時辰到了。”

  “新王要即位了……”

  很快,交頭接耳的治朝大殿慢慢平息下來,隨著“踏、踏、踏”不急不緩的腳步聲,一身太宰黑袍,頭戴官帽,側墜玉充耳的天官塚宰黑肩,步履穩健,款款的從治朝的內殿走了出來,他身邊還跟著一身黑甲,手搭寶劍,代表著洛陽周八師兵權的虢公忌父。

  太宰黑肩臉上掛著溫潤的笑容,拱起手來,十分規矩的給在場各位諸侯和使者作禮,聲音雖溫潤,卻擲地有聲,說:“今日我王即位,各位國君與使者不遠萬裏前來觀典,黑肩向各位見禮。”

  春秋時代是禮儀的時代,凡事都講究禮儀,這時候的禮節並不是低等級向高等級問好便完了,高等級也要向低等級回禮,隻不過回禮的規矩代表了等級,因此諸侯與使者也向太宰黑肩回禮。

  太宰黑肩說著場麵話,諸侯和使者們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喜悅之情,都等著見證新王即位。

  太宰黑肩等了一會子,今日的主角王子狐卻遲遲不來,黑肩皺了皺眉,臉上明顯有些不愉,其實也知道王子狐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三天兩頭醉得不省人事,今日這麽大的日子,竟也誤了時辰。

  黑肩轉過身來,他一轉頭,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低聲對寺人說:“還等什麽?快去請王子來主持大局。”

  “敬諾!小臣敬諾!”寺人滿口答應著,忙不迭的衝向內殿,從治朝向後一路飛奔,穿過路門,往燕朝後麵的路寢宮跑去。

  祁律笑眯眯的看著那太宰黑肩不著痕跡的發怒,笑眯眯的看著寺人忙不迭的衝進治朝內殿,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那笑容莫名有一絲絲高深莫測摻雜在其中。

  祭牙見他一直在笑,聲音還是十分艱澀,問道:“兄長,可是有什麽喜事,令兄長如此歡心?”

  “喜事?”祁律想了想,唇角噙著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笑容,感歎的說:“應的確算是喜事,但便不知,幾人歡喜幾人憂了……”

  祁律的話說完沒多久,便見那寺人急匆匆又跑了回來,滿頭的熱汗,也不敢擦。黑肩一看,隻有寺人回來,王子狐還是未到,隱忍著怒氣,低聲喝問:“王子呢?為何還不來主持大局?”

  寺人嚇得幾乎站不住,雙腿打顫,顫抖的說:“王子……王子腹瀉,還在、還在井匽。”

  井匽其實說的就是那時候的廁所。

  寺人與黑肩說的聲音很小,雖諸侯與使者們聽不到,但因著新天子遲遲未到,在場諸位又都是一個比一個精明的人精,大約也猜到出現了甚麽變故。

  其餘人不知道,但祁律心中跟明鏡兒一般,王子狐吃了那麽多大寒大熱之物,今日不跑廁所,算自己輸!

  太宰黑肩臉色難堪到了極致,他怕是出生以來,臉色便沒有這般難堪過,語氣森然,咬著後牙根兒,說:“去,把王子帶過來,我不管你用甚麽法子。”

  “小臣……”敬諾兩個字還未說出口,寺人的話突然被打斷了。

  “踏、踏踏——”

  隨著穩健的跫音,一個黑袍男子竟從治朝之外,走了進來。

  此子身材高大,肩膀寬闊,身披天子黑袍,頭戴天子冕旒,腰係四指寬玉帶,手搭象征著天子權威的長劍。因是暮春之際,天氣燥熱,蠶絲質地的黑色天子寬袍又軟又滑,微微勾勒著男子行走之間,隱隱隆起的肌肉線條。

  男子一張俊美端正的麵容,眼目見棱見角,鼻梁高挺,一雙薄唇薄而有型,俊美之中透露著凜然,仿佛是一把出鞘的寶劍,絲毫不加掩飾自身的鋒芒,唇角掛著恰到好處的淺笑,襯托著一身正氣,天子冕旒輕輕撞擊,發出“叮叮咚咚”的悅耳之音。

  高大的男子步入殿中,一展黑色的袖袍,站在治朝莊嚴的大殿之上,黑白分明的眼眸輕輕一掃,環視了一眼在場眾人,目光在祁律的身上微微一定,不著痕跡的劃過去。

  隨即男子麵帶微笑的看向掛著一臉怒容,卻掩藏不住震驚詫異,滿眼不可置信的的太宰黑肩。年輕男子聲音低沉,夾雜著一絲戲謔,說:“太傅是在等寡人麽?”

  走入大殿的年輕男子麵容俊美,年紀不到雙十,寬肩細腰,年輕而挺拔,步履生風,怎麽看也不像是腎虧跑肚的王子狐。

  而是前不久突然失蹤的……周平王長孫,太子林!

  ※※※※※※※※※※※※※※※※※※※※

  今天又是新鮮出爐的2萬字敲長更新啦~明天蠢作者還是會保持粗長噠~請小天使們不要養肥鴨養肥!大力的按下爪印吧~

  *

  小劇場

  本章重點概要~

  祁·綠哥哥·律:我初吻沒了

  公孫·第一美·子都:我領便當了

  太子·小土狗·林:我終於變回人了

  公子·三歲·小白:我明白了什麽叫南風!

  PS關於春秋第一美的便當……

  公孫·第一美·子都:我明白,我的人氣太高,遭受金主嫉妒

  太子·金主·林:魔鏡魔鏡,快告訴我,現在誰是本文第一美?

  蠢·魔鏡·作者:當然是太子殿下您啦~(僅限本章)

  太子·金主·林:僅限本章?▼_▼

  祁·綠哥哥·律:吃瓜中~

  *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冥河、橘斐然、伴風吹、原味鵝飯、蓮子大人、花間一壺酒、吃人長大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星象-巨蟹 78瓶;hehkeke 50瓶;CC醬 35瓶;Lantree、流放無間、兔子呢 20瓶;テケテケ 15瓶;沙雕、酒泡泡 10瓶;古城十三郎的夢囈 5瓶;筱潔兒 4瓶;哞一、你猜我才不 3瓶;啾啾jojo 2瓶;漁呀漁~、小巴魚、Sunny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