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土狗
作者:長生千葉      更新:2020-12-27 08:34      字數:5113
  膳夫奴隸們眼睜睜看著祁律淘了陳年的稻米,放在一旁浸泡,又眼睜睜看著祁律從“惡臭”的青銅合裏,撿了幾根“惡臭”的醃苦筍,用清水洗巴了洗巴,然後很隨意的丟在青銅平槃中。

  槃也叫作承槃,其實就是現代所說的盤子。

  有了陳年的稻米和滋味兒地道的酸筍,簡直就是集齊了天時與地利,祁律腦海中已經確定了米粉的湯頭,隻剩下找齊其餘幾樣食材。

  祁律又在四周尋摸,膳夫奴隸們心裏急的團團轉,偏生應了那句話“皇帝不急太監急”,身為賭約正主的祁律,一點兒也不著急,穩穩當當,一臉雲淡風輕。

  祁律掀開一口鼎,鼎在這個年代是肉食器具,當然也是重要的祭祀用品,天子諸侯祭祀,都要用鼎這種祭器。

  祁律扒著鼎口,用手輕輕扇了扇風,一股濃鬱的肉香撲麵而來,原是煮了一鍋的濃湯豬肉,這湯頭的味道隻是用聞的,就知道有多麽醇厚鮮美。

  膳夫奴隸們眼看著祁律終於找了一件“像樣”的食材,狠狠鬆了一口氣,連聲說:“亨人,這是小人們從一早上便熬煮上的豚肉,足足頓了許久,肉質軟嫩脫骨,入口即化,鮮……”

  膳夫奴隸的話還未說完,陡然睜大了眼睛,像是卡了殼一樣定在原地,瞪著眼注目著祁律將鼎中的高湯倒出來,看也不看熬煮得鹹香脫骨的豬肉一眼。

  膳夫奴隸不確定的說:“亨人……您……不要這豚肉?”

  祁律很確定的說:“不要。”

  膳夫奴隸再次狐疑:“隻要……這寡水的湯頭?”

  湯頭倒出來,裏麵根本沒有肉,連個肉渣子也不見,平日裏公侯君子們吃肉,奴隸一輩子上也吃不上一口肉,也就背地裏偷偷摸摸的喝一口君子們剩下來的肉湯,已經美得找不到北,他們從未想過有一天,一個區區亨人,爾爾小吏,竟然把肉留下來,倒了湯準備給君子吃。

  高中課本裏一篇古文《寡人之於國者》,講的是梁惠王問診孟子,孟子向梁惠王描繪了一幅“美好”的治國之景,其中說到有治之國,“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七十者可以食肉矣”,意思就是如果國家治理得很好,那麽五十歲的人就可以穿上絲綢,七十歲的人就可以吃肉了!

  梁惠王還是生活在幾百年後的戰國時期,可想幾百年前的春秋時期,普通人想吃口肉有多困難,或許當真是“吃肉難,難於上青天”罷,因此可想而知,奴隸們看著祁律把肉湯倒出來,是有多驚訝,甚至驚恐,這可是大不敬……

  祁律在眾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開口了,淡淡的說:“這是何物?”

  膳夫奴隸們回過神來,強自打起精神,他們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死期,硬著頭皮回答:回亨人,是……是田螺螄。

  沒錯,就是田螺螄,祁律找了半響的食材,隻差這麽一味食材,祁律要做的美味就齊活兒了!

  祁律笑眯眯,十分和氣的說:“有勞幾位,幫律把這筐田螺螄清洗幹淨,泡一泡,吐淨沙泥。”

  祁律的麵容向來不俗,一雙丹鳳眼稍微有些吊尾,微微一笑,那笑意仿佛能飛入旁人心坎之中,再加上他如今剛剛受了一番鞭笞之刑,身子骨兒虛弱的很,因此臉色微微泛著慘白,毫無攻擊性可言,一笑起來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溫和不淩厲,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奇妙感覺。

  “好、好!”奴隸們也不知為什麽,隻覺得祁律一笑起來,自己心中還沒來得思考,口頭已經滿口答應,手頭也忙碌起來,不自覺的接過那筐螺螄,麻利的清洗去了,渾似魔怔了一樣。

  陳年的稻米、地道的酸筍、一鍋豬肉湯,外加一筐田螺螄,祁律的笑容再次浮現在臉上……

  “還沒好麽?讓本君子等到甚麽時候?”

  膳房中熱氣漸漸蒸騰,一股說不出來的香味彌漫著,竟然還夾雜著一絲絲陌生的“酸臭”,說不清道不明。

  伴隨著囂張的聲音,祭小君子再次踏入膳房,大搖大擺,活脫脫一直搖頭擺尾的大公雞,走進來剛要喝罵,登時捂住口鼻,嫌惡的皺眉說:“甚麽味道,如此之臭,實在鄙陋不堪!”

  “咕咚!”他的話音一落,膳夫奴隸們雙膝一軟,全都嚇得不自覺的跪倒在在地,以頭搶地,瑟瑟發抖的不敢抬頭,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吭聲。

  唯獨祁律手中捧著一個木質托槃,上麵擺著一個平日裏盛湯羹的大海碗,熱騰騰的氣息一縷縷的從海碗中冒出來,濃鬱而“怪異”。說香,它冒著一絲絲酸臭,說臭,但又回味無窮。一般人是不喜歡去聞臭氣的,但是這個味道偏生就有讓你聞了第一次,想再聞第二次,仔仔細細的聞個明白的奇怪魔力,一層層時而濃鬱,時而辛辣的香味,層層疊疊,層次分明,不停的回味在這隻其貌不揚的大海碗中。

  祁律蒼白羸弱的麵容平靜如水,淡淡的回答:“回君子,此菜色名喚……螺螄粉。”

  “螺螄粉!?”祭小君子瞪著祁律手中的海碗,湯頭發褐,聞著辛辣刺激,讓本就日漸熱辣的暮春更添一絲燥熱,祭小君子嫌棄至極,冷笑說:“好啊!你這小吏,竟敢欺瞞本君子,你所謂的螺螄粉中根本便沒有本君子要求的稻米!”

  祁律微微一笑,不急不緩的說:“君子所言差矣,君子事前要求,稻米不得見外形,因此律特將稻米浸泡磨漿,煮成米線,米線雖不見稻米外形,亦有稻米清香甘甜,反而比稻米更加彈韌絲滑。”

  祁律看了一眼熱騰騰的螺螄粉,又補充說:“而這螺螄粉的湯頭,未用淳熬、淳毋、炮豚、炮牂、漬熬、搗珍、肝膋等等之法,律可以用項上人頭擔保,決計是君子從未食過之滋味,請君子放心。”

  祭小君子聽著祁律說的頭頭是道,臉色慢慢發發青,一點點的綠起來,仿佛他才是那口青銅大鼎。

  “哼哼!”祭小君子輕蔑一笑,說:“就算這甚麽甚麽粉,的確是用稻米製成,你的湯頭也未用八珍之法,的確合乎本君的要求,但是本君子醜話說在前麵兒,你這甚麽粉若是不和本君胃口,一樣亦是死罪!”

  祁律的臉上沒有一絲懼怕的神采,反而染上了一絲笑意,因為這天底下,最不可能的事情,就是有人說祁律做菜的手藝不好,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祁律淡淡的說:“君子不妨一試,試過之後,要殺要剮,律……悉聽尊便。”

  “好大的口氣!”祭小君子“啪啪”撫掌二聲,但是他並沒有去動螺螄粉,而是推了一把身旁的打手,昂了昂下巴。

  那打手立刻躬身諂媚:“小人為君子試菜!”

  他說著,膳夫奴隸們立刻奉上青銅小豆和一隻青銅小匕,匕不是匕首,在這個年代匕是類似於湯匙一樣的東西,雖然春秋時期已經出現了“筷子”之類的食器,但是古人們吃飯還是喜歡用手,舀湯羹才會用到匕。

  螺螄粉熱騰騰一大碗,實在太燙,打手用小匕將海碗中的粉和湯撥出一些,盛放在青銅小豆中,乍一問這味道,“怪異”的很,打手險些被熏了一個跟頭,壯士斷腕一般,皺著眉,蹙著眼睛,把厚厚的嘴唇抿成一線,大義凜然的小小呷了一口螺螄粉的湯頭。

  “嗬——!”

  打手登時睜大眼睛,表情極為誇張,嚇得一旁的祭小君子吃了一驚,還以為祁律這個小吏膽大包天,竟然在湯中投/毒,剛要嗬斥,卻聽打手驚呼:“這……好生美味!小人、小人從未食過如此滋味兒!沒想初嗅臭不可聞,但食之猶如甘露!”

  膳夫奴隸們左顧右盼,麵麵相詢,一個個變成了木雞,紮著手不知錯所。陳年的稻米和豬肉湯,還有鄙陋的,君子們看都不看的田螺螄,是了,外加幾根惡臭醃壞了苦筍,若不是打手丟了味覺,怎會說出這種胡話?!

  祭小君子同樣不信,“滾開,蠢貨豎子!”

  他一把推開打手,自行用小匕舀了一口螺螄粉的湯頭,向口中輕輕一抿……

  奴隸們立刻屏住呼吸,因著在他們眼中,祭小君子吃的螺螄粉下流鄙陋,這種罪過其實和“投/毒”沒什麽兩樣了罷,奴隸們是眼看著祁律將幾樣最為鄙陋的食材組合在一起的,哪能不緊張,可謂是心驚肉跳。

  祭小君子卻像是定了格,那反應比起打手,或許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區別,他睜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縱使祭小君子已經極力想要掩飾“好吃好吃怎麽如此好吃”的表情,卻還是真真的塗畫在了臉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祭小君子定格了一會兒,沒有說一句話,沒有說一個字兒,也不嫌燙,立刻端起青銅大海碗,一手托著,一手用小匕扒拉著米線和酸筍,囫圇吞棗,大有豬八戒吃西瓜的模樣,西裏呼嚕有聲的往嘴裏塞,好似生怕旁人搶他吃食似的。

  春秋時期沒有現代人所吃的辣椒,但是“酸甜苦辣鹹”五味,古來有之,老祖宗們吃的辛辣,以薑為首,除薑之外,還有“鳥不踏”,其實也就是越椒,古人稱作藙子。藙子的辣味不夠刺激,而且采摘製作藙子油也費時費力,所以後期辣椒穿入中/國之後,藙子也就慢慢退出了調味界的舞台。

  膳房可是君子家的膳房,想要找一些藙子油簡直就是白撿,祁律將螺螄粉的辣味稍微改良,正巧祭小君子也從未吃過太辣的食物,若是突然太辣,祭小君子也是受不住的,反而壞事。

  這一碗螺螄粉,香、鮮、辣、酸、鹹!

  而且湯頭剛熬煮出來,滾燙配合著辛辣,如今雖是暮春,天氣已經漸漸炎熱,但是啜上這麽一碗螺螄粉,出一身熱汗,正好逼走大雨的濕氣,可謂是從胃裏爽到頭頂,豈不是應了祁律的那句話——正好。

  祭小君子起初隻是想要吃一口,然後狠狠把大碗摔在祁律腳邊,喝聲質問他為何用這種豬食糊弄自己,可是……

  可是當他吃了一口之後,手不是自己的手,口也不是自己的口,不聽使喚的將米粉往嘴裏扒拉,仿佛沒見過世麵的流民野人一樣,竟轉眼間將滿滿一大碗的螺螄粉直接吃了個精光,連一點兒燙頭也不剩下。

  嘭——

  祭小君子將空蕩蕩的青銅碗放在案上,打手趕緊遞上來蠶絲的方巾,擦了擦嘴巴,祭小君子飯飽之後,這才渾然覺得丟人,“咳!”使勁咳嗽了一聲,說:“確……確實還算、能食。”

  祭小君子憋出這幾個字來,膳夫奴隸們一聽,險些喜極而泣,誰也沒想到,憑借著幾味極為不起眼的食材,祁律竟然叫大家逃出升天了!

  祭小君子吃過癮了,臉皮卻很疼,本以為穩贏的賭約,如今輸了個精光底兒掉,怕是祭小君子出生以來頭一次,哼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君子請留步。”哪知道這時候祁律卻“不要命”的開口,微微一笑,他的笑容雖不顯囂張,卻毫無卑微,說:“君子與律有賭約在先,若是稻米做的好,律不但無罪,反而有賞,如今君子抬愛,對螺螄粉讚賞有加,不知君子賞些什麽?”

  “賞……”祭小君子隻覺得一口血堵在嗓子,也不知是不是剛才食粉太快,全都塞在胃裏,不上又不下,硌得胃疼!

  祭小君子氣結,一個庖廚間的小吏,竟然管自己討賞!但也無有辦法,畢竟有言在前,“醜話”都說在前頭了,若是食言,豈不是打了祭家的臉?

  祭小君子眼珠子亂轉,突然抬手胡亂一指,渾不在意的說:“就賞……賞你這條土狗!”

  他說著,手指虛點著膳房門口空地中,大木樁前拴著的一隻灰頭土臉小土狗……

  ……

  暮春的天氣,悶熱、鬱鬱。

  周平王在位五十一年病逝,長孫太子林即位,哪知道就在這光景,竟然這麽寸,天現異象熒惑守心,這可是預示著君王駕崩,天下大亂的天象。

  不知是不是熒惑作祟,新王林還未即位,突然昏迷不醒,周王室大亂,太宰黑肩被迫主持大局,挑起監國重擔。

  太子林隻覺胸口憋悶的厲害,腦海中一片眩暈,渾渾噩噩了良久,終於有了一些氣力睜開眼睛。

  他一睜開眼睛,頓見幾個膽大包天的陌生狂徒圍攏著自己,其中一個囂張者,還大不敬的手指自己。

  “放肆!”太子林低沉怒喝:“寡人乃周室正統,豈容爾不敬!”

  “汪汪!”

  然而太子林一開口,低沉磁性的嗓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奶裏奶氣的叫聲。

  祁律順著祭小君子的指向看過去,就見那隻小土狗搖頭晃腦,呲著牙,一臉“凶狠”,但因為還是隻小奶狗,腦袋有點大,甩著小尾巴狂叫的時候差點重心不穩摔在地上,小土狗煞有見識:“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祭小君子便是故意的,雖他有言在先,但應了那句話,越是有錢的人,就越是摳唆,祭小君子便是個鐵公雞,自然不想給祁律什麽好處。

  那土狗還是個小奶狗的模樣,渾身灰撲撲,樣貌實在太普通了,但因為個頭小,有一種虎頭虎腦,奶裏奶氣的感覺,倒是令人可憐兒。

  隻可惜……分文不值。

  祁律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尊貴無比”的小土狗上下打量了一番,默默的想,賞一隻沒什麽肉的小土狗,還不如賞一頭豬來的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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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請問你對祁律/太子林的第一印象是什麽呢?

  祁律:這隻小土狗太瘦了,沒肉,還不如給我一頭豬,能做糖醋裏脊、水煮肉、紅燒肉、蜜汁叉燒……

  太子林:寡人對祁律的第一印象十分之深刻,因為祁律看著寡人的眼光,充滿了欲/望。

  祁律:食欲。

  太子林:……

  *

  第一章的有獎答題終於揭曉了,是螺螄粉~雖然在第一章的評論裏沒有小天使準確的猜中螺螄粉,不過有好多小天使猜到了米粉,依然有大紅包掉落!(第一章內猜中米粉,且沒有多猜的小天使,每人一個500點大紅包,稍後請查收~)

  沒有大紅包的小天使也不要氣餒,不要大意的留爪吧,30章之前會掉落2萬點的超~大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