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重耳黨之難(一)
作者:雲垂天地間      更新:2020-12-26 19:58      字數:2502
  晉惠公在即位前把不屬於自己的財產毫不吝惜地許諾出去,為的就是換來今天的地位;可是他成為晉國的主宰之後,一想起曾經許下的諾言,心髒就絞痛不止。

  他把郤芮召來,埋怨老師不該唆使自己把那麽多城邑送出去,說河外五城屬於全體晉國人,不是他的私人財產,現在因為郤芮的錯誤即將割讓給秦國,這是不可饒恕的罪行;要求郤芮必須做些什麽來進行彌補。

  郤芮已經習慣了晉惠公的吝嗇、反複無常和推卸責任的德行,他說:“君侯當然有權力決定五城的命運,您隻要派使臣告知秦伯就可以了。”

  晉惠公決定把這個得罪人的差事交給丕鄭——他不信任裏克和丕鄭,丕鄭如果死在秦國,他就省了七十萬畝土地,也不用自己動手了。

  魯僖公十年(BC650)春,丕鄭出使秦國。他告訴秦穆公,由於新君地位尚且不穩,非常擔心反對者借機生事,所以暫時還不敢將河外五城劃給秦國;但是隻要假以時日,惠公一定會兌現諾言。

  秦人當初以為夷吾不過是個敗家子兒,沒料到他不但特別小氣,而且還特別會賴賬。秦大夫們已經開始憤怒地咆哮了,他們強烈要求用戰車踏平河外五城。

  秦穆公伸手示意人們安靜下來,然後說道:“維護舅甥之國的利益是寡人應當做的事情,寡人也沒有向上君要求過什麽。秦國從來都靠自己的鐵幕戰車取得土地,從來都沒有打算通過受賄取得。所以請上君不必煩心,隻要能結秦晉之好,五座城在哪國不都一樣?”

  在接下來的歡迎宴會上,丕鄭私下對秦穆公說:“寡君登基後,就把朝政交給郤芮、呂甥和郤稱,我們這些老家夥全都靠邊站啦!那三個人蠱惑人心,力主與大國對抗,以建立‘威名’。如果上君替晉國除掉那三個奸人,外臣與裏克就能重新重掌公室;到時驅逐夷吾,重新奉重耳為君,晉國一定會全力侍奉大國。”

  秦穆公此時也對立晉惠公感到後悔,他並不在意那五座城市,但是不能容忍晉惠公的毫無信用和反複無常。晉惠公的性情使得秦人無法評價晉國對秦政策的風險點,也就無法預測外交和戰爭風險。息侯坑害蔡哀侯的事也不是沒有再次發生的可能性。

  秦國人內部很快達成一致,人們認為無論重耳能不能即位,惠公都必須被趕走。如此一來剪除三人就成為顛覆惠公政權計劃的第一步。

  此時已經到了四月,晉惠公決定身邊最大的威脅——裏克。晉惠公認為,隻要裏克活在世上一天,重耳的“陰魂”就會飄蕩在宮城上空,隨時會要他的小命;殺掉裏克符合所有夷吾派的利益,受害者的權利和財產都可以在凶手們中間重新分配,而且惠公也不必為兌現賜給裏克的百萬畝良田而心痛了。

  丕鄭出訪秦國正是除掉裏克的絕好時機,但是惠公仍然不敢公開宣布裏克的死刑令。於是將一個信使被派到裏克家說:“沒有夫子的支持,寡人不可能得到今天的地位。但是夫子殺死了兩位繼位者和一位大夫,作為晉國的君主,寡人真的不知如何對待您啊!”

  裏克一直盯著使者的眼睛,使者不由得跪下來,滿頭大汗、渾身篩糠,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裏克說:“沒有廢除,哪有興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得到君侯的命令了!”說完他就起身拔劍、吻頸自盡了。

  裏克並非沒有料到今日的結局,也有人曾勸他盡快逃離晉國;但是直到失去了所有,他都沒有采取行動。他過於相信惠公的人品,過於相信自己的地位,而且割舍不下自己的權勢和財富。

  丕鄭在返晉的途中遇到了左行將軍共華,並從他嘴裏得到了裏克自殺的凶信。他不禁躊躇起來,不知道自己應當逃走還是回去。

  共華說:“隻有裏克大夫一人蒙難,其他人都沒有受到牽連。夫子又奉君命出使秦國,應當沒有危險。”

  丕鄭聽信了共華的說辭隨即進入都城,不久便事敗被殺。

  當初在夷吾回國前,姐姐秦穆姬特意叮囑他,要他即位後盡快把把流亡異鄉的兄弟們召回晉國,不要使他們糊口四方。她的內心充滿了對家族血親的真摯感情,也充滿了單純與理想化;卻不知道晉國動亂的根源,就在於兄弟們有著相同的血緣。

  夷吾回複姐姐說,他最珍惜的就是兄弟情義,他一定把所有流亡者全部召回來,賜予他們封地和職位。

  但是夷吾登基後,不但沒有兌現承諾,反而抓緊清除兄弟們在國內的黨羽;他唯一召回去的,就是故太子申生的妻子賈君。惠公召賈君的目的也並非要給她一個歸宿,而是垂涎她的美貌;賈君剛到都城,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拖進後宮。

  晉惠公做出的一係列殘暴和無恥行徑引起了國人極大的不滿,人們編了很多下流的順口溜挖苦他、謾罵他、詛咒他;那些閑話一時間傳遍城市裏的每條大街小巷。

  郤芮搜集了一些段子後對惠公說,君主可以處死大夫,卻不能得罪國人;現在國人又開始懷念申生了,如果惠公能夠在故太子身上作些文章的話,或許可以平息民怨,並且獲得國人的愛戴。

  經過一番策劃後,惠公向國人宣布,追諡申生為“共(恭)太子”,並以儲君的禮儀予以改葬。

  申生自殺後,他的貼身仆人把他草草葬在曲沃城郊外的一處偏僻之地。他的葬儀相當簡陋,隻有棺沒有槨,如果不是安葬者指引,沒有人可以找到申生的葬身之地。

  改葬那天,前來參加和觀看儀式的人布滿了荒野。已經引退的、曾經為太子駕馭戰車的狐突也從百裏之外專程趕來。賈君也被惠公拉來充門麵,就好像他仍然把她當成兄長的遺孀似的。

  狐突穿著粗劣的羊皮襖,遠遠站在視線開闊的高處。晉惠公裝模作樣地宣讀了一篇悼詞,這篇悼詞是他央求已經歸隱山中的罕夷寫的。悼詞裏頌揚了申生的高貴品格,讚美他建立的偉大功績及對驪姬黨的嚴厲控訴,最後表達了對故太子的深切懷念。悼詞充滿了深厚的、真實的情感。晉惠公剛讀到一半,現場已經開始有人掉眼淚了。

  接下來人們就開始起靈。申生的棺材被起出來的一瞬間,狐突不禁老淚縱橫,不由得撲倒在地放聲痛哭。在場的數萬人紛紛跪倒,人們發出的悲聲回蕩在這片土地的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但是棺材裏突然間爆發出猛烈的、奇異的惡臭,卻使得離的最近的人當場嘔吐不止,離得遠些的掩鼻皺眉。結果這個意外事件使得改葬儀式草草結束。

  後來,有好事者說,太子由於厭惡惠公的拙劣人品、反對他打著自己的旗號籠絡人心,所以才不惜以自毀遺骨的方式向他表達最強烈的憤怒;否則以太子蕙質蘭心的高尚品行,怎麽會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晉惠公不但沒有挽回人心,反而更加臭名昭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