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東振義大尉怒了，而且是非常的震怒。

  他沒想到剛才才想著能夠稱為勇士的中國人並不多時，就在他的眼前又出現了一個，而且同樣是笑著拉響了手中的手雷，還將自己手下最有經驗的一個曹長給炸死了。

  “追上去，不要讓他們跑了。”

  一刀砍下了一具義勇軍屍體的腦袋，大聲命令道。

  如果不是自己還要指揮作戰，現在的尹東振義大尉都想騎上自己在黑夜中都舍不騎，隻能由後勤兵牽著的愛馬，一個人衝上去將遠處逃竄的那些該死的身影一一劈落馬下。

  但這也隻是這位早已喪失了年輕時的血勇膽氣的中年軍官，在自我意淫而已。

  這從他一直躲在隊伍的中間，最後隻敢將怒火發泄在一具屍體上就可以看出。

  但是，日軍的追擊還是讓已經跑出七八百米遠的雷大海和他的兄弟們陷入了絕境當中。

  要知道雖然雙方在相遇之前徒步行軍的距離都差不多，但是一方是已經吃飽喝足，身上穿著保暖的軍大衣，腳下則是雖然沉重但在雪地裏卻是防滑又防水的軍靴。

  而另一方卻是已經不知在大山裏挨餓受凍了多少天，渾身泥濘，體力和耐力都已經到了身體極限。

  在天色越來越明亮，而方圓幾裏內都是一片平坦曠野的情況下，雷大海他們這三十幾個還拖拽著幾個傷員的義勇軍，被日軍追上也就是早晚的事。

  日軍都是老兵，當然看出了前麵這支隊伍的窘境，他們同時也知道困獸猶鬥的道理，就在遠距離不斷打槍，不斷給對麵麵臨崩潰的隊伍保持強大的壓力，逼得他們把身體最後的體力完全榨幹，逼得他們的心裏開始產生動搖。

  日軍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在後麵追逐著，恐嚇著，而雷大海他們的體力也真的快被榨幹了。

  此時他和小七架著的傷員早就痛暈了過去，而且他現在的肺部就像是被火點燃了一般，將裏麵的空氣燃燒得幹幹淨淨，怎麽吸氣都感覺不夠，而那種爍燒感卻是越來越強烈。

  就是以他從東北到熱河，與日軍不死不休地作戰數年，練就出的精鋼般的意誌和韌性，現在也開始感到一絲絕望。

  就在這時，從不遠處的晨霧中，一座村莊的輪廓顯現在他們的眼前。

  小七眼睛一亮，劇烈喘息著說道：“進……進村，跟小鬼子……拚了。”

  大口噴吐著白氣的雷大海當然明白了小七的想法。

  遠遠看去，這是一座中等規模的村莊，占地不小，也就意味著裏麵房屋眾多、地形複雜。

  隻要進了村莊，就憑這百十來號鬼子，就是要對這個村莊做到全部包圍都難，更別說還要逐屋逐院的清剿，自己這幾十號兄弟就有了逃出生天的機會。

  再是不濟，也有了跟小鬼子拚一把的地形仰仗。

  就在雷大海一陣意動之際，自己的家鄉，那座叫做煙頭村的小山村，那些殘垣斷壁和焦黑的屍體就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不行，不能這麽做。

  以這些小鬼子的德行，自己的做法就是引狼入室。

  也許自己和弟兄們能夠有一部分活下來，但卻是要付出這個渾然不知災禍即將降臨，寧靜平和的村莊裏，那成百上千個村民的生命。

  雷大海雖然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但是已經從自己的慘痛經曆中，了解了這些日本鬼子都是披著人皮的畜生這個真相後，他實在幹不出這種缺了大德的事情。

  想通了這些，雷大海的心裏反而輕鬆了不少，仿佛身上又有了不少力氣。

  男子漢大丈夫，死就死了吧，何必牽連別人。

  何況死在自己手下的鬼子也不算少了，十幾二十個總有了吧？

  值了！

  看著隊伍稍稍放慢了速度，小七還有周圍的弟兄們都在看著自己。

  大夥兒當然知道，隻有進了村才可能有那麽一線生機。

  雷大海心意已決，不容置疑地說道：“繼續跑，不能進村。”

  “大海哥！”小七急道。

  “忘了這個村子，但是不要忘了咱們的煙頭村，繼續跑。”

  小七和所有人都明白了雷大海的意思，現在是麵臨生與死的抉擇，不進村就意味著必死。

  但是，所有人也都明白，進了村就是要那些個素未平生的全村老少，麵臨被屠村的命運。

  每個人都骨鯁在喉，即使是最不想死的那個人，也說不出“進村”這兩個最簡單的單詞。

  雷大海不明說，那大夥兒也有意不往這方麵去深想，反正萬一鬼子發了瘋造了孽，那也是小鬼子殘暴不是人，跟俺們可沒多大關係，大不了俺以後多殺幾個小鬼子給你們老少爺們報仇就是了。

  但是這話一旦挑明了，那可就罪孽深重了，誰也不想昧著良心說出這兩個字，那樣即使萬一活下來，將來也會在成百上千個冤魂的哭喊聲中徹底崩潰。

  因為他們是人，不是畜生。

  但是說不出口並不意味著對雷大海沒有怨氣，他們終歸不是正規軍隊，都是懷著一腔熱血來抗日的好漢。

  既然是好漢，總有些綠林道上的脾氣和風格。

  在這種死亡隨時會降臨在頭上之際，總有人的意誌不夠堅定，總有人的心理會出現動搖。

  但是，這些好漢即使開始絕望，也不會打著去投降小鬼子這些畜生的主意。

  “俺不跑了，俺就在這裏和小鬼子拚了，你們走吧。”

  有一個麵黃精瘦的漢子停下了腳步，雙手杵著步槍喘息著說道。

  自始至終他的眼睛都沒望向雷大海一眼。

  “俺也不跑了，跑不動了，死了算逑了。”又有人說道。

  雷大海當然知道有兄弟們在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把他們可以生存的最後一個希望打破了。

  但是現在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他這麽多年的經曆告訴他，在血與火的考驗中，意誌和韌性才是生存的唯一之道，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言死。

  死很容易，但是死了誰來幫煙頭村的老少爺們報仇？

  雖然他同樣感到絕望，但是潛意識裏，他知道現在還不到最後的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