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這一家子
作者:姚廷芳      更新:2020-12-26 12:49      字數:2426
  貞娘再次回身與父母一道往前走,心裏才生發出一股強大的恐懼來。身在其中之時,人如被溫水所煮的青蛙有感知,但是並不清醒,還不甚害怕,猛然清醒,恐懼猶如潮水一般襲卷而來。

  而人一旦有了恐懼之感,冷靜便會遠離,思考也緊跟著變得慌亂。顫抖幾乎在恐懼升騰的瞬間就找上了貞娘,她打了好幾個冷顫,又猛打了幾個噴嚏,僵硬的身軀才變得柔軟,恢複正常的知覺。

  肖氏等人對貞娘的遭遇一無所知。出了廟門,阿春和阿秋就雀躍著奔下台階,也不看腳下,踩了一腳濕泥,肖氏擰著眉頭罵他們兩個不省心,而黎定山去取牛車去了。

  城隍廟雖說香火鼎盛,帶動了這一帶的商業,但是占地麵積並不大,約略是一處兩進民宅大小的規模。當然,廟門不至於進不了牛車,但是廟門口是一九層青石板台階,根本走不得牛車。是以,黎定山隻得付錢將牛車寄存在附近的腳店裏。腳店不遠,但是並不臨街道,他這會兒去取牛車,貞娘和肖氏等人便在街口等著他。

  肖氏隻顧著兩個小的,沒注意到貞娘這邊的異常,等掃視到貞娘,見她神情呆木、目光發虛,狀若盯著阿春和阿秋,微怔了下,心裏頭幾乎下意識地漫上了一種思緒——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不過,她也沒將這種情緒放大,隻在心裏微微歎口氣,狀若沒注意到一般,板著臉喊貞娘道:“你弟他們不聽話,你就擱那看著,也不過來幫我打他們。”

  貞娘又打了一個激靈,猛吐一口氣,心神才算是全部歸位。但是聽到肖氏這話,她連一個微笑都扯不出來,剛才被那恐懼以及莫可名狀的情緒攫住心神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又不想讓肖氏發現異狀,隻得用盡全力調動全身的肌肉,才輕應著“嗯”出聲來。

  肖氏一時間被她態度敷衍到了,抿了下唇,皺了下眉,緊看她兩眼,倒是沒嗬斥她。

  貞娘此時此刻也無心力關注其他,自是沒注意到肖氏的情緒變化。兩個小的已經被肖氏嗬斥得不敢亂跑了,聽得肖氏出言薄斥貞娘不盡心,就衝貞娘作了個鬼臉,衝過來圍著她玩起了捉迷藏。她被二人圍著轉來轉去,莫說晃得頭昏眼花了,一會兒被人拽下胳膊,一會兒被人撞下腰,整個人厭煩得很,隻吐了幾吐濁氣才勉強維持住情緒,沒有大發雷霆。

  其實,平時這兩個小的跟著她耍樂,也經常這麽幹。她若不是幹要緊的活,或者兩人鬧得惱了,有誰哭了,她都隨二人去了。穿來之前,她已經單身了好幾年,對於進入婚姻的姿態,就兩字隨緣。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邊的好友一個接一個成婚生子,婚姻幸福與否且不說,但是好些人有子有女萬事足,總催她也找一個人嫁了,至少生個孩子陪自己,也曾有過動心。甚至可以說不隻是動心,也曾有打算付諸於行動,到了她那種生活狀態,物質完全可以負擔起養育一個孩子。最終望而卻步的原因是因為她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夠養育一個可愛而健全的孩子,自己那算不得幸運但是也不能說全然不幸的童年,讓她覺得養育一個人其實責任重大。

  但是,這諸多的心理負擔,並不能阻礙她對孩子的喜歡。因為喜歡,也因為多了一份人生,盡管當下的人生有些無聊,甚至無力,卻也讓她多了一些經驗,麵對阿春和阿秋這等人憎狗嫌年紀的小朋友,也比旁人多了一份耐心。

  她隱藏得很好,肖氏看他們姐弟仨個嬉戲,仔細觀察了貞娘好一會兒,倒是沒有察覺她的不耐煩。當然,也有兩個小家夥不停地打鬧,影響了肖氏的視線。

  肖氏微微鬆口氣,心裏卻多了一分盤算。一直養著貞娘,一方麵是她生的是兒子,一方麵也是存心可憐原身。她心裏頭並不大看得上馮氏的做派,她在後娘手底下生活過,對於孝順的理解與時下大多數人並不太一樣。她因為父親對她和姐姐的庇護不住,一直覺得連子女都護不住的父母是不合格的父母,所以在護犢子這方麵她是極其強勢的。在老楊氏想要回貞娘要將貞娘賣掉換錢這事兒上,肖氏自然也有出於多年養育的愛護之情,但這與她內心深處還是覺得貞娘是抱來這一事上並不衝突。

  這些日子,因為貞娘格外出色的表現,老楊氏不是沒有尋上門來表達後悔之意,村裏頭也有不少人說怪話,甚至有人背著她和黎定山向貞娘灌輸一些並太好的觀點,比如“養恩不如生恩”,或者慫恿貞娘再換一個養父母的也有。

  她起初聽了一肚子氣,後來被貞娘勸說了一番,氣雖消了,但是內心卻有了諸多擔心。她不隻一次地做夢,夢到貞娘跟人走了,任憑她怎麽喊,貞娘就是不回頭看她一眼。她忍不住跟丈夫黎定山念叨“莫不是這是說咱養不住這孩子”,黎定山卻篤定貞娘不是那等不知恩的孩子,定然做不出背棄他們家的事兒。

  肖氏知道丈夫心善又憨實,卻看人還算準。旁人且不說,就吳文水那個哥們算是交對了,他那人做點小生意不免有些市儈,兩口子也有一些心眼子,但是在大事兒上待她家可從來都不差。世間隻是,素來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貞娘隱約知道肖氏因為她能賺錢而生發的一些擔心,卻並沒往心裏去。讓她回原生家庭,嗬嗬,那肯定是不行的。肖氏有時候喜歡罵人,但是做父母來說,還算是講道理。遇到老楊氏那種長輩,就算是她有百般苦楚,貞娘也無法認同和接受她的做法,更別說讓她與她生活在一個屋簷下,整日鬧得雞飛狗跳了。

  不過,她眼下也不知道肖氏的心裏想法,也不知道肖氏作何打算。深呼吸幾次,按捺住了心裏的煩躁,慢慢靜下心來,有兩個小家夥分散注意力,整個人因為未知而引發的恐慌後遺症也漸漸不再那麽沉重,沉悶了。

  腳店所在的巷子並不寬敞,黎定山趕著牛車過來,也費了一些功夫。他從巷子出來,喝牛讓牛停下來,看著貞娘三姐弟正一個人拿一個唐人吃,問了聲甜不甜,聽得孩子說甜,憨厚地笑著說了聲“甜就多吃兩口”,又轉而對肖氏道:“車被掃到(淋到的方言)雨了,小半截不能坐人,估計得蹲著。”

  他這廂話還沒完,阿春和阿秋就要往車上爬,被肖氏拽著胳膊,一人給屁股上一巴掌,人才算老實下來。

  貞娘舔著糖人,笑眯眯地看著兩小家夥被打,心裏卻忍不住疑惑。

  居然不隻是在廟裏能看到,在外頭也能看到,剛去買糖人的時候,她又試了試,看不到了。她心裏自然忍不住疑惑是城隍廟這地方邪乎,還是因為打雷的緣故呢,抑或是自己出現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