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男子身量頎長，一頭黑色卷發，黑襯衣黑背心，胸前露出花紋誇張飄逸的白色領子，袖口束緊，同樣露出流飾繁複的白色蕾絲；黑外褲妥帖塞進同色及膝長筒襪裏，腳踩黑色低跟尖頭皮鞋。渾身上下都是一副從十九世紀宮廷裏抓出來的一個奢靡貴族樣子，甚至還拿了一根文明杖，偏偏一雙細長丹鳳眼，眼尾翹起，奪人矚目地鑲在臉上。

  小棕想了想從人間看到的地府官職描寫，覺得這應該是閻羅的判官。

  “這位小公子是？”男子看了看小棕，慢慢笑起來，他笑的時候眼睛眯起來，像初一的彎月，但小棕不覺得溫暖，甚至還感到些寒意。

  “……”長樂突然發現她不知道怎麽給小棕定義。按人世來算，小棕是寵物，但顯然不能這麽算；說是手下，未免有點太冷清；比普通朋友更親近些，但也沒有到老友的地步，畢竟還是個小孩子。但倘若不論跟她的關係，介紹繁瑣隻是小事，小棕受到威脅才是最麻煩的。

  小棕不知道長樂的擔心，但直覺讓他認定此時還是不要插話，牽著長樂的手也攥得更緊了些。

  “莫非是私生子？”對麵的男子倒是笑得燦爛，“和那位瞎了眼的散仙，還是去人間找了一個男人？”

  “放屁，你看不出他是妖族嗎！”長樂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他叫成小棕，是不落間的一個小朋友，跟著我一起修行的。跟你那些手下講一下，敢打他的主意，老娘再砸地府一次。”

  長樂用很平靜的語氣說出砸地府，小棕聽得不明就裏又心驚膽戰。她平時隻是性格活潑大條，但終歸還是禮貌溫和的。此刻這種霸道粗魯，小棕見的還真不多。

  男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小棕，伸手摸了摸他伸展在外的犬耳：“說不定呢，萬一你對哪個小妖怪有了興趣。”

  他的手冰涼蒼白，小棕甚至能感受到骨骼的棱角，禁不住地打了個冷顫。長樂打掉他的手：“好了好了，我認錯，上次給地府添了麻煩，又這麽久沒來看你。您別再計較了，我日後爭取不再惹禍，每次輪回都來找您玩會。”

  她言辭雖聽著不懇切，卻是正兒八經地鞠了一躬，深深彎下腰，直到男子伸出手把她扶起來。

  “我原諒你。”他語氣沉下來，全然不見剛才的輕佻，甚至連笑意都沒有了。此時他的麵無表情才跟小棕感受到的寒意對起來。他揮了揮手杖，不知道從哪裏飛出了一堆如蚊蠅一樣細小的黑色精靈，繞了小棕一圈又四散飛去。小棕這才遲鈍地發現他身後的灌木叢陰影裏全是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在黑色精靈的驅趕下才逐漸消失。

  “請進。”男子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裏麵正對著一張偌大的辦公桌，上麵整齊地堆放著許多文件和書籍；一側是一個高高的書架，也是規整地幾乎放滿了書；另一側是一排會客沙發，前麵一張茶幾，上麵的花瓶裏插了一支花。

  “不屬於地府的東西，地府任何生靈都可以進行殺戮而不受到責罰。”長樂坐下後跟小棕解釋道，“所以來這的人得很強大才行。你跟著我沒人敢下手，但一旦你落單，就很危險。”

  男子在辦公桌前坐下，開口道：“別怕，還沒人膽子那麽大，敢在這裏動手。”

  有人敲門進來，是一個穿著女仆裝的大姐姐，給他們端上了滾燙的紅茶。小棕認出來這是管家，道了謝，接過來捧在手裏，試圖讓熱氣驅散心裏的寒意。

  他還是覺得很緊張。

  “下次不要一見麵就要砸地府。”男子對著長樂說道。

  “我一路護著小棕走過來，暗中已經擊退了幾次攻擊。”長樂很嚴肅地說道，“所以隻能怪你的手下，明明都受著約束，還這麽熱衷殺戮。”

  小棕心有餘悸，自己原來走過了一段這麽危險的路，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起來：“我……剛剛我們看到的，不都是很好的嗎，怎麽會……”

  “怎麽說這裏也是地府。”長樂摸了摸他的頭以安撫道，“我們能看到的大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嗜血的生靈會躲在黑暗裏，時刻等著你鬆懈。”

  “人間也是如此。”男子正色道，“這裏還是比較規矩的，雖然惡鬼多，但正常進來的都受到保護；你們算是闖入者，確實沒有被保護的說法。”

  小棕腦海中又浮現出人間對地府的描述。他覺得，如果是那種環境下的話，這樣的事情反倒正常起來。但現在麵上一片祥和，實在是不像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的樣子。他想起長樂說，如今的環境都是閻羅一手操辦的，又想起領主說起她也會來這邊辦事，便小心地看向男子，問道：“請問，所有人來都會被盯上嗎？如果有要緊的事呢？”

  男子依舊不帶任何感情，冷冷地回複道：“地府隻管生死。不是因為死亡而來的人，都是為了改命。生死有命，按律不可改，所以無必要前來；既來者，自負後果。”

  小棕看向長樂，長樂點點頭：“他說得對。我是個例外而已。這裏不管我的命數。”

  小棕又吃了一驚：“但是你還是輪回了。”

  “對，輪回是這邊管，他們也給我記著。自從有了地府，每個生靈的出生消亡輪回都是有記載的。但我沒有。他們不知道我從哪兒來的。”長樂倒不是很在意，端起紅茶抿了一口，繼續說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啊？”小棕目瞪口呆，全然忘記了自己生命受到威脅的這件事，“那，閻羅王應該知道你的身世吧？他畢竟是地府最大的官，從古至今。”

  長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辦公桌前的男子。小棕也跟著她的目光一同看去。男子搖搖頭。

  “閻羅也不知道。”長樂回答小棕。

  小棕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想著興許判官也隻是推測閻羅不知道，又追問道：“你親自去問過了嗎，萬一他其實知道呢？而且，而且你看，你也這麽久沒來了，萬一他隻是以前沒查到，現在就查到了呢！”

  長樂又一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那邊的男子。

  “他就是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