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棕適應過光線，看清來人的時候，他瞬間明白了為什麽不苟言笑的閻羅會打扮的那麽浮誇。

  眼前這人穿著打扮和閻羅如出一轍，仿佛兩名近親的紈絝子弟；一頭金發，麵目輪廓也更清晰些，若不是金絲鏡片後一雙漆黑的瞳仁，活脫脫是西方過來的長相。

  “許久不見，有事相求，判官公務繁忙，唐突了。”長樂站起來，並未寒暄，拿出閻羅批的簽子遞上，直接表明來意。

  判官接過簽子，小棕懷疑他甚至都沒掃一眼，就在手中湮為粉末；但人依舊是隻看著他們這邊，笑意不減：“你來了我再忙也不忙，何況今日還另帶著客人，怎麽也得去辦事廳喝點東西再說，不然咱們百年不見，你又遠道而來，豈不是我不周到了。”

  明明是極客套又禮貌的話，但從這人口中講出來，仿佛就自帶著嘲諷。小棕總算明白為何閻羅如此一個肅穆冷漠的人，剛見麵的時候卻能用那麽輕佻的語氣講話，還成功惹怒了長樂，保不準就是跟這兒學的；也怪不得長樂難得的直入主題，不打岔不貧嘴，怕是早就見識過判官的厲害。

  他認真想了想，總覺得這種場景有點眼熟，末了終於想起前不久翻過的阿樂的一本書，書裏好像就有這麽一個女性角色，明明嘴上都是客氣又熱情的場麵話，內裏卻都摻雜著各種別有用意的暗箭，確實是極為讓人不適。

  “你不是還在巡查嗎？就不耽誤你太久了。我就是過來查一個人的輪回記錄，想知道他現在是去了哪裏轉世。”長樂言簡意賅，小棕甚至覺得她有點想躲避的意思。

  “輪回記錄都在辦事廳倉庫統一放著，怎麽都得去一趟。”判官臉上的笑意越發燦爛，“順便清一清上次的賬。”

  他愉快地轉身往外走去，腳步輕快，似乎吃準了長樂不會再推辭。

  小棕明顯地感受到長樂麵色一滯，但還是拉著他跟了上去，身後的長椅也隨之消失。不多時，從黑暗處現出一個清潔員，迅疾又沉默地清理了地上的粉末和三人的足跡。回廊恢複如初，仿佛無人來過。

  判官帶著他們去了地府的辦事廳，這裏是地府處理所有事物的總部，外表看上去如同人間一座普通的大廈，出入也同人間的普通公司一樣需要配備證件；但入口處有持三叉戟的魔鬼護衛把守著，還有貌如獅子的高大怪獸，掃一眼就可鑒定身份真假，避免有人變作工作人員冒充。

  大廳處有詳細索引，標注著每一層每一室的管轄範圍和作用。小棕來不及細看，便跟著進了電梯——他這麽叫習慣了，實則這裏的電梯根本不是用電，而是靠著岩漿的流動熱力來升降。判官摁了頂層，全程都保持著笑意，但顯然並不代表著和善。

  走出電梯，小棕發現這一層完全打通，隻有一個房間，但視野卻並不開闊，因為滿滿當當地擺著整整一層的書架，上麵井然有序放滿了書，隻在臨窗的位置有一張巨大的辦公桌，一張長沙發，再加上一個高高的櫃子。

  一路走下來，長樂反而恢複了往日混不吝的樣子，大大咧咧帶小棕在沙發上坐下，看著判官拿出幾本賬本，坐到辦公桌前挨頁翻找，不時往紙上記錄一筆。

  “你這又是受誰啟發了還是看了什麽書，把自個兒捯飭成這樣。”長樂饒有興致地問道，“文藝複興嗎？”

  “可別說了，這次真不賴我。前幾天西方有點事，我和閻王一起去了一趟，那邊當家的，你又不是不清楚，瞎折騰的性子，那會正在自己宮裏搞複古潮，上下都是這樣，自個兒更是打扮得跟教皇似的。”判官頭也沒抬，嘴上抱怨，手上也沒停地繼續翻著賬本，“這不就把我和閻王也順手一塊拾掇了一下嘛，還送了一箱衣裳。不穿也是浪費，閻王那身製服也難得換換。”

  他翻完了賬本，抬頭揉了揉眼睛，又對著長樂說：“櫃子最底下有上回帶回來的葡萄酒，你自個兒倒，要是順手也給我來一杯。”

  長樂倒不客氣，麻利地起了葡萄酒，又翻出三個高腳杯倒上，先給了小棕一杯少的，又過去給判官遞上：“您這是不生我氣了？”

  “使不得，我就是一賬房先生，哪兒敢生您的氣呀。”判官接過酒杯，口頭仍是不饒人，“閻王倒是偶爾提一嘴，他不心疼物件，就覺得您連情分都不要了，後來輪回都不往這兒看一眼，心寒。別看他臉上硬著，您這次一來保不齊心裏多高興。我們這常年不挪窩，老朋友能上門的沒幾個，您以後還是常來幾趟，也有點熱鬧氣。”

  “我這不也是……覺得於心有愧嗎。”長樂底氣不足地解釋了一句，“上次確實對不住，後來事情多，再一個也實在內疚，想等著緩緩再說。不是，既然閻羅不心疼物件，你這會還在算什麽賬啊？”

  “他是閻王，掌控地府大局，自然不在意這些。”判官撈起一把算盤，一手晃著酒杯，一手劈裏啪啦打著，“但我心疼啊，您可是把我筆都給折了。”

  長樂自知理虧，端著酒杯坐了回去，靜等著判官算賬。

  “這個還挺好喝，甜甜的。”小棕在旁邊小聲地對長樂說。

  “可不是嘛，閻王好甜口，當時就說了甭管正不正，越甜越好。”判官耳力敏銳地接上了茬，飛快地把最後幾個數加了加，啪啪兩下把算盤複了位，這才悠然地轉向他們，“賬我有數了，辦完事再和你清。你要查的人叫什麽，什麽時候去世的，是普通人啊，還是跟這位一樣，是個妖？”

  “叫沈嘉，具體年份記不清……大概九百年前，但是個散仙，應該不難找。”長樂回想了一下。

  “九百年前？”判官眉頭微蹙，“還是個能長生的散仙？”

  他放下酒杯，起身走進書架叢，很快就完全隱入其中，偶爾聽見細微的腳步聲。

  “我下次得學學撒旦他們那邊怎麽能讓符合條件的書本自己跳出來……嗯？”判官翻著一本記錄出來，突然一頓。

  “找到了？”長樂隱隱覺得不安。

  “沈嘉的記錄……被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