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嶼的深淵裏，勁風呼號。

  修一死死地抓著山壁上凸出的一塊岩石，整個人的身軀全部都倚靠在這一隻手的力量上。

  風如刀割。

  她覺得自己抓著岩石的左手已經凍僵了。

  作為西艾蘭德的領主，她自然不肯輕易認輸，就算是看上去已經全無活路的死局。西艾蘭德並不是什麽樂土，領土上的臣民也不是溫順之徒，作為一個資曆不是最老，有可能能力也不是最強的人，執掌這麽多年來，她也麵臨過不止一次，像是如今這樣的，看著全無活路的死局。

  但她終歸都活了下來。

  兩條腿在空中空懸，偶爾試探著尋找著力點，也隻是徒勞地踢到些不牢固的小碎石子下去。

  她定了定心，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在牙嶼裏不能使用靈力，一切通過靈力才能做到的選項都被排除了。但妖族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後，真身和人形的轉換就不需要靈力了，所以，眼下唯一能對她進行幫助的，就是變回原形。

  貓的彈跳力和攀爬力無疑比人類好太多。

  但很顯然，變回原形之後，貓的小短爪是抓不住這塊石頭的。她還是需要先找到一塊能夠穩定住身體的地方。

  她仰頭望去。

  斜左上方有另外一塊凸起的石塊，離得不近，單靠夠是夠不到的。但石塊再往左的位置，就有一小塊凹進去的平底，地方不大，遠稱不上山洞，像是那裏本來有塊石頭，後來石頭掉落了，留下了一塊凹槽，以人的身軀，即使蜷縮起來，也塞不進去。

  但貓可以。

  其餘的地方要麽是細碎的石頭，要麽垂直地可怕，憑人體的構造，是很難爬上去的。

  她先把右手覆蓋在左手抓著的岩石上，然後一點點挪開左手。

  這一步並不難做。但做不穩，她就得掉下去。深淵底下有什麽，她不知道，但顧臨安已經下去了，不是自願的，是被不知道什麽的恐怖力量拖了下去。但凡沒有問過人願不願意就把人強行帶走的地方，往往是沒人願意去的。

  她還是成功地換了手來支撐身體，身子和腿也盡力貼在石壁上保持體力。她的時間不多，但倒也不用那麽著急。相比於體力耗盡，機會才是最稀缺的東西。

  她隻有一次機會。

  她的左手已經凍僵了。現在換右手吊在上麵。她努力地活動著左胳膊，不住地朝左手哈氣。

  直到她確認左手手臂的靈活度已經恢複了九成，手指和手掌也恢複了足夠的抓力。

  風是從四麵八方吹來的，但並不是完全雜亂無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股從右邊吹來的稍微溫暖些的氣流——依舊很冷，但相比其他方向的風，溫度還是有點升高——持續時間也不會太久，很快就有別的氣流占據主場。

  她要把握好這次機會。

  當風吹來的時候，她要讓自己的身體大幅度地隨著風晃動起來，晃動起來，借著氣流和慣性，把自己晃到左手能抓到斜左上方凸起的石塊的程度。然後她伸出左手，鬆開右手，抓住那塊石頭。

  感謝慣性，感謝不落間的創造者願意把不落間建立的符合物理學常識——創造者是指創造出這個空間的人，不是指長樂，但也可能是長樂，她不知道是誰，但這個問題顯然不是現在該討論的。

  她會有一個短暫的時間是騰空的。石頭離得太遠，光靠伸手是夠不到的。所以她要借助慣性把自己甩過去。但倘若慣性不夠或者慣性過大，她都會失去抓住那塊石頭的機會。然後她就會掉下去。

  這一點是地心引力的鍋。不知道創造者既然引進了慣性這麽好的力，為什麽還要再多加一個地心引力。但她記得地心引力和慣性好像也有什麽關係。她沒有學過物理，但畢竟在人間浸淫多年，又偶爾聽長樂念叨物理題，畢竟她的靈力可以輕而易舉的克服物理上涉及到的力，可能靈力就是一種沒有被發現的阻力，但這顯然對長樂理解物理帶來了很大的難度。最近小孩子學的東西真是越來越難了。

  她忍不住去想這些。因為朝左吹的風還沒有來。她一定要去想一些跟當下的情境有關的話題，有幫助的也好，沒有幫助的也好。不然她的腦子就會被其他的念頭所侵占，比如甩過去的時候失手怎麽辦，手凍僵了撐不住但風還沒來怎麽辦，掉下去怎麽辦——所有的這些其實歸根結底都指向一個最可怕的結局，死了怎麽辦。

  她其實不害怕死亡。

  她甚至已經有過無數次的死亡念頭。

  死了之後，大不了就轉世，做人做貓都無所謂，反正沒有記憶了，重新開始生活，也沒什麽大的不好。說不定某天還能遇見師父，當然她那會很大概率是認不出來的，但終於還是見到了，圓了這一世的心願。

  最差也不過魂飛魄散吧，就像北郭被殺掉的那個護城人。論起來她和顧臨安也是護城人，隻不過是護城人裏比較厲害的一個。魂飛魄散也沒什麽不好，可能過程會痛苦一些，但北郭那個護城人之所以去北郭就是為了忘記痛苦，活著也好，轉世也罷，都是繼續生存下去；隻要生存，都是會有痛苦的。

  但西艾蘭德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管理。她每次去人間之前，都得提前安排好她不在的這段時間由誰負責什麽事。這一點她很羨慕顧臨安，雖然燕南也難管，但起碼都是人類的靈魂體，人性左不過那麽幾種，再壞也是有邏輯的；但妖族不一樣，妖族天性各異，光是食草食肉和雜食性動物的領地分配和衝突，她都不敢說現在是真正解決了，隻能說暫時是一個大家都滿意，還算比較平衡的局麵。這麽多年，都是靠她這個名聲在外的領主坐鎮，才能勉強維持著和平。

  很多時候她也想過一走了之，但西艾蘭德是她要建立的，裏麵的妖族也是她一個一個接進來的。師父倒不會對她有所苛責，師父說過，讓她跟著自己的心走。然而她的心就是繼承師父的意願，師父匡扶蒼生，她便也要對妖族負責到底。

  她不能在這裏死去。

  風勢漸漸小了些。

  再起的時候，氣流裏略帶了一絲幾乎微不可查的暖意。

  修一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