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就是沒醉！”我理不直氣也壯。

  弟弟隻無聲地笑了笑：“走吧，我慢點。”

  他果然陪在我身邊，慢慢地往前走著；月黑風高……不，月光淡淡，清風朗朗，我反而又有點恍惚——

  上一次陪在我身邊的人，不知他今夜在做什麽。

  這種如鯁在喉的感覺，讓我不得不承認，要麽就是我也有突如其來的網抑雲綜合征，要麽就是，我可能真的有點醉了。

  而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醉酒的症狀突然就一股腦地湧現在我身上，就像那些原本以為自己活著的鬼魂一旦知道自己的死訊就會突然飄忽和猙獰起來——大晚上用這個比喻是不是不太好——總之，突然之間，我就覺得很累，頭昏腦漲，還有點揮之不去的傷心與偏執。

  這當然是典型的醉酒症狀，雖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酒精催生出了這些脆弱情緒，還是這些脆弱情緒原本就在，隻是借著酒勁兒才敢表現出來。

  “我喝醉了。”我歎了口氣，承認道。

  “我知道。”弟弟難得地沒有懟我，“你的臉都像塗了腮紅一樣。”

  “你還知道腮紅？厲害厲害。我還以為你會直接說像猴子屁股一樣。”我抬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它當然一直都是滾燙的，我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它應該也一直都是紅的。

  “我有那麽沒有常識嗎？”弟弟輕哼了一聲，“何況猴子屁股多醜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上趕著這麽形容自己的小姑娘。”

  “……叫姐姐，沒大沒小。”我嘴上嫌棄，心裏還是蠻開心——依舊不可免俗地希望自己被當做小姑娘，哪怕在小自己六歲的弟弟麵前——“那你這話是不是等於間接承認——姐姐還是好看的？”

  我笑嘻嘻地看向他，沒指望他正經回答，隻想著自吹自擂地臭屁一下。

  他卻微微側過頭來，瞥了我一眼：“嗯。”然後又轉過頭去。

  我愣了一愣，為著他突然這麽溫和的態度而迷惑；轉念一想，也許是看我喝醉了，於是才順著我一些——所以很多人才會借著醉酒宣泄往日不會輕易表現出來的情緒啊！喝醉就像是有了一張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達脆弱情緒的通行證，我喝醉了哦，我神智有些不清醒，我沒有平日那麽理智，那我有些傷心，有些偏執，有些歇斯底裏，大概也是一件值得被體諒和包容的事情吧？

  說來也可笑，人本來就沒法天天都開開心心，甚至難過與不堪要占據了人生中的大多時間；然而就是這占據了大多時間的情緒，卻隻能被久久地積壓在心底，不能表露半分，再掛上一張若無其事的笑臉生活。

  到底從什麽時候，人就失去了抒發真心的勇氣了呢？

  也可能不是沒有這份勇氣，隻是深知，即使宣泄出來也無濟於事，隻會讓旁人覺得你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是個狀態不穩定的人；畢竟大家都有各自的愁苦，大家都積壓在心底呢，怎麽隻有你忍不住要去訴說呢？

  去便利店的路不長，我身上的衣裳也輕薄，但越走下去，我越覺得，有沉重而無形的東西在慢慢地壓垮我，壓在我的肩膀之上，壓在我的脊背之上，壓在我的心髒之上……壓得我身心俱疲，隻想有個什麽東西能夠撐一會兒。

  “怎麽了？”踏進便利店一片通明的燈光下時，弟弟終於發現了我的異常。

  “有點累。”我有些疲憊地回道。

  “走走就回去睡吧。”他對醉酒的人倒著實溫和，轉身看向便利店的老板，“有煙嗎？口香糖也拿一個。”

  老板指了指他麵前的架子，說口香糖都在這兒，又回身給他找煙。他看了架子一眼，又轉頭問我：“要什麽口味？”

  我從他身後一側探過頭，低頭端詳；因為離得太近，低頭的同時正好半倚靠上了他的肩膀——我突然就覺得輕快了許多。

  他應該感受到了我這邊卸過去的力，但也沒多說，隻是耐心地等待著我挑選，拿著口香糖和煙一起付了帳，然後輕輕拍了拍我的頭，“走，回家了。”

  不知為何，手掌落到我頭上的時候，我心裏驀然就湧上一股委屈。

  “要麽？”走出便利店之後，他嫻熟地磕出兩根煙，停到我麵前。

  我怔怔地看著他修長的手指，還有那兩根似乎不應該在這麽漂亮的手上夾著的煙，最後還是接了過來。他掏出打火機，湊上前點了火，我深深吸了一口，隻覺得更加頭昏腦漲起來。

  我今晚確實喝了不少。

  “抽完這根就回去吧。”弟弟在煙霧裏開了口。他吐的煙似乎都要比我的更好看些。

  而這會兒的我，就像是一個壓根就沒有接觸過煙的小屁孩，抽了沒兩口，幾乎就要被嗆出眼淚。

  “喜歡一個人，為什麽不說呢？”我聽著自己的聲音裏帶了一絲顫顫巍巍的哭腔。

  弟弟愣了一下。

  “為什麽不說呢。”我看著他的眼睛，雖然自己眼前已經氤氳起了一層水霧，卻還是頗為認真地看著他，“一定要到最後，等到所有東西都失去了，都挽回不了了，你們再突然跳出來，說我喜歡你啊……有什麽用呢？有什麽用啊？當初我那麽喜歡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哪怕你說一句不喜歡我也行啊，我浪費了那麽多時間和心血，到頭來，到頭來……就這麽對我麽……”

  清風不朗朗了。它吹得凶猛了許多。哪怕在一天比一天熱的盛夏臨近的夜裏，它也帶來了不小的涼意。

  我有些哆嗦地把手上的煙遞到嘴邊，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什麽，最後也沒有成功。我整個人都抖得厲害，煙蒂上的點點火光在夜色裏一晃一晃。

  “你把煙扔了吧。”弟弟突然開口道。

  我抬頭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精現在才開始麻痹到我的視神經，我本來就不怎麽著的視力如今雪上加霜——我覺得，我連他的臉都看不真切起來。

  他沒有理睬我的發愣，也沒有再說第二遍，隻是直接上手奪過我的煙，丟在一旁的地上，認真地踩了踩。

  “你這樣會……”我話音剛剛開口，後續半句“增加清潔工的負擔”還沒說出，就戛然而止。

  他走過來，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