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我是在什麽情況下突然想到了這些話——我當然是在工作的時候想的。眾所周知，一旦你要完成你的工作，不管你是個學生需要寫作業還是你是個會計需要做報表，你都會發現，那些平日裏毫不起眼地，毫不特別的小東西，比如你的橡皮擦，比如你的鼠標墊，此刻都瞬間變得無比的新奇有趣，讓你不得不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高度發展的現代文明；就連你平時頭疼的洗衣做飯打掃家務，此刻也變得沒有那麽麵目可憎，你甚至還會主動戴上手套，親自來一場好幾周前就一直說要做的大掃除……總之，隻要不讓你工作，什麽事情都是有趣的；而同理，隻要不讓我在碼字的時候想我要寫的劇情，什麽觀點都是我覺得此刻我必須要重視著去想一下的。

  當然，我還是積少成多地寫了不少，中途甚至無比流暢，毫無磕磕絆絆；這並不是什麽好現象，雖然這種現象確實大部分出現的時候都是在我靈感迸發的時刻，但也有一小部分情況下，它出現在我已經完全不計較邏輯性和人物設定隻想著趕緊走完劇情的時刻。而按照我劈裏啪啦地寫完一頁就立刻翻到下一頁，絲毫沒有回頭再檢查或者審視一遍的勇氣來說，毫無疑問，現在的情況屬於後者。但我倒也想通了其中的關鍵點，那就是甭管劇情有沒有真實感，隻要男女主夠甜，結尾給個大團圓，那就能夠在所有人那裏過關；一味講究真實感幹嘛呢，我自己沒結過婚，難道我的讀者們就有結婚經驗了？開玩笑，我的讀者群體都還是一群十八歲的少女呢，太真實了幹嘛，提前讓少女們接受社會殘酷的毒打？

  倘若真的想要最真實的劇情和邏輯，那故事在幾個月前斷更的那天開始就應該已經結束了。男女主的原型已經分手了，男主為了幫父親堵上窟窿，聽了父親的話，去跟一個四十左右的老姐姐進行了聯姻；結果婚禮當天，男主發現老姐姐肚子裏居然已經有了別人的孩子，且這事兒自己的父親原先就知道，他難以置信，羞憤自殺；雖然最後被救了過來，父親也去坐了牢，眼看著塵埃落定，卻想不到又橫生事端，前準嶽父居然帶著私生小舅子來講和，而前未婚妻殺上門來，捅傷前嶽父，又捅死小舅子，最後被逮捕歸案，又吐露出天大秘密……得，好好的一出純愛輕喜劇，畫風一轉，就往八點檔的家庭倫理狗血劇上靠攏，甚至還結合了犯罪懸疑題材，總之離純愛越跑越遠，眼看著十匹馬都拉不回來。倘若我真的如實記錄了，少女們能不能從中接受到社會的毒打，我還不是很確定；但我能確定，我一定是會接受到少女們的毒打的。那一個個都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幹嘛非跟人過不去呢？原本我過得已經夠不痛快了，幹嘛還要再給自己找些不痛快呢？

  有時候，真實的東西不僅難寫，甚至要比虛擬世界更加虛幻。我倒不覺得我的讀者們會認為這種轉折是人生無常，他們更大可能性是覺得我因為寫不下去或者心態崩了或者是想嚐試什麽熱門題材但畫虎不成反類犬，然後說我編得實在太離譜，把我罵個狗血淋頭——並不是我的讀者們不理智，事實上我把自己代入到一個普通讀者身份，看著男女主前期男女恩愛，男主就是一個溫柔忠誠的小奶狗，但後期劇情卻突然急轉直下，忠誠也沒了溫柔也沒了，隻剩下一地雞毛，我也會覺得這個作者是個傻x，甚至懷疑是不是找人代筆了？然而現實就是如此，你看到的溫柔忠誠，不過也僅限於此時此地，僅限於他想讓你看到的；人性複雜，實在不是區區幾筆就能夠描述得盡……

  敲完最後一個字，天已經全然黑了下來。

  原以為還要多拖些時間才能寫完，沒想到寫得還算順利，居然在晚飯之前就趕了出來。

  我翻出艾迪的頭像框，告訴她我寫完了，順帶著把結局發了過去——編輯一般是不需要在作者發文之前過目的，但在之前的斷更期過後，艾迪一直信誓旦旦地跟我說她是我的頭號讀者，總讓我把還沒發的稿子提前給她過目解饞——當然艾迪的話是不能全信的，我始終懷疑，她不過就是怕我偷懶，更怕我哪天突然又情緒失控衝動斷更，所以耳提麵命地盯著我趕完……我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艾迪拎著小鞭子，一副奴隸主架勢的，在我身後催我麻利幹活的場景；即便如此，她臉上也始終維持著嫵媚嬌俏的笑意，周身也都是風情萬種的日常，但這美景能讓人覺得春光明媚嗎？不能，隻會讓人覺得這個奴隸主更加可怕了幾分。

  沒等到艾迪回複，門外的門鈴倒是先響了起來。

  我剛衝下沙發準備開門，就看到宋阿姨已經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

  “您也不是沒指紋，直接開門就是了，進自個兒家還敲什麽門呀？”我一瘸一拐地笑著迎上宋阿姨。

  “這不是怕你正在專心做什麽，貿然不聲不響地進屋，再驚擾了你。”宋阿姨趕緊扶住我，“怎麽了這是，腿怎麽還瘸了呢？”

  “剛剛坐那兒碼字碼的……估計一個姿勢做得太久，不小心壓迫了哪個血管，腿麻了。”我一邊倒吸著冷氣，一邊努力微笑，隻是可能表情顯得更加猙獰，讓宋阿姨都忍俊不禁，“您進來坐呀，別在門邊兒站著了……”

  “進去什麽呀，就是上來喊你吃飯。”宋阿姨緊緊攙住我，“腿麻了就先別動了，靠著站一會兒，一會兒血液流暢就好了。”

  “喊吃飯您還用專門跑上來呀……嘶……”我覺得自個兒仿佛踩在了電門上，但還想著跟宋阿姨多說兩句，“打個電話發個短信的不就行了嘛，還勞累您親自跑這一趟。”

  “有什麽勞累的，就進出電梯這兩步。”宋阿姨笑著看著我，“再說，我這不是剛回來麽，想你想得緊，能多見麵肯定要見麵的，電話短信多冷清呀；但你也不用高興，保不準再過兩天，等我過了這股新鮮勁兒，我也就懶得出去，到了飯點你得自己下來，要不然，下來晚了，飯都不給你留的。”

  “果然，天底下的媽都這樣。”我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