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困秋乏夏打盹，這句話真真是沒錯的；在我還沒寫上幾章的時候，我就接連打了幾十個哈欠。倘若這會兒宋阿姨進來，說不定以為我又自個兒在家偷偷哭了起來。

  但其實我現在對昨天的那件凶殺案已經沒什麽害怕的感覺了，尤其是在賀涵告訴了我其中的隱情之後；歸根結底，我上午湧上來的後怕，不僅是因為一個曾經與我結怨的人殺了人，還因為我對一個曾經跟我打過交道的人就這麽死狀慘烈地死在公共場合所產生的莫名的心悸——盡管我始終堅定地認為自己是無神論者，但我也必須承認，睡覺時必須把四肢都縮進被子裏並且認為這樣就不會被鬼怪傷害的還是我。已知的恐懼自然是恐懼的，但未知的恐懼要比已知的恐懼更有殺傷力——這段話稍微有點拗口，簡單地說，恐怖片看過嗎？恐怖片裏的氣氛都是怎麽營造的呢。殺人；那殺人是幹脆利索地把對方一槍崩了嗎？並不是，他們會有千千萬萬種花式死亡的方法，無論是靈異類的鬼魂精怪用超自然能力把他們搞死，還是懸疑類的科學怪人用精密詭異的殺人機器把他們整死。觀眾知道裏麵的人會死嗎？知道的。那提前知道了為什麽還會害怕？因為他們隻知道角色會死，卻不知道角色們會怎麽死。在這裏需要點名一部可以算得上沒有劇情也沒有邏輯純粹為了獵奇殺人而拍的某部係列恐怖片，沒錯就是《某神來了》，這裏麵壓根就沒有什麽值得思考的主題，純粹是導演絞盡腦汁地想出各種各樣讓人意想不到的死法，然後把這些死法們做了一個陳列展示。非常低級的手段，每個觀眾都知道“這個此刻還在美滋滋吃著冰淇淋玩著手機的小夥子很快就會死了”，這種不亞於劇透的想法按理說應該會大大降低觀眾的情緒感受，但觀眾依舊會害怕，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個小夥子會怎麽死。

  我記得很久以前，應該是我高中畢業的時候，趕上過七夕，我和另外兩個小夥伴聚在一起鬥地主，誰輸了就在誰臉上貼紙條——單身狗的快樂就是這麽簡單；但眾所周知，一個遊戲裏倘若有人開掛，那麽沒有開掛的玩家的遊戲體驗顯然是非常糟糕的。而雖然我們打的是紙牌遊戲，幾個十七八歲的孩子當然也不會像賭場大佬一樣搓一搓紙牌就能變出一副同花順，但事實上有些時候，搓搓紙牌這種行為還是過於低級，真正高級的開掛是從摸牌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下來了——於是在另外兩個小夥伴已經被紙條貼得看不清眼前而我隻有額頭上垂著一張紙條仿佛一個被貼了符的僵屍一樣的時候，在我又一把春天之後，小夥伴們憤然拒絕了再開下一把並且罵我是個“掛壁”。盡管我也隻是個無辜路人，但鑒於大家都是單身狗，這個日子又非常特殊，而我的好手氣顯然又讓我的小夥伴們本就不快樂的內心雪上加霜，於是我誠懇地認領了這個稱呼，並且讓他們選擇新的娛樂活動，然後一位小夥伴就積極地推薦了看恐怖片而一向不看恐怖片的我也為了照顧他們的感受答應了下來——單身狗的惡意就是直白。那天就是我第一次接觸《某神來了》這部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去評判的電影，在此之前，那位提議的小夥伴已經告訴了我“這就是一部單純為了死人而死人的電影”，但我依舊懷揣著巨大的恐懼在指縫中看完了全片——而我也不得不承認，相比於那些匪夷所思的慘烈死相給我帶來的衝擊，他們安然無恙地進行著日常活動時，我心裏的恐懼感才是最強的；對比鮮明的是那位提議的小夥伴，他膽子當然也不大，但因為他之前已經看過了，對於裏麵的發展一清二楚，所以全程都是抱著一副嘲笑我們“嗨，這麽點程度你就慫了？膽子不行啊，看我都是麵不改色”的表情看了下來——但事實上，倘若讓我也提前看一遍，我保證能做到比他還要麵不改色，從容淡定。

  而昨天凶殺案的未知點，不光是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超自然存在的探討，還有王畚為什麽突然就憤怒到失去理智，捅了一刀又一刀——我到現在還能記起我跟賀涵下樓時那股消毒水都掩蓋不了的濃重血腥氣——當時我們都以為，她是因為突然知道自己多了個弟弟，接受不了，所以一時暴起，這才讓我感覺到後怕，因為她的暴起閾值太低了，很難說如果當時一個她認為的綠過她的女人在場她會不會也手起刀落；然而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她之所以對王奔抱有那麽大的不死不休的敵意，不僅是因為王奔隻是一個無辜的私生子，還因為他自己先去招惹了人家，並且把人家騙得一幹二淨——或許是出於女性對女性的感同身受，所以賀涵覺得王奔的行為死一千次都不夠；而我覺得，賀涵說的確實有道理。

  這項案子的本質，或者說過錯方的責任分成，已經發生了明顯的更變——當然，量刑判案是公檢法的工作，我隻不過是闡述這件事在我心裏的反轉。我並不喜歡王畚，甚至還有些討厭她，討厭她尖酸刻薄飛揚跋扈宛若潑婦的德行，也討厭她胡攪蠻纏是非不分沒有腦子的作風，但這也並不代表隻要她遭遇不幸我就開心——她出門踩到香蕉皮摔個狗吃屎這種事還是能讓我笑一笑的，但如今這件事，我卻怎麽都無法說出“啊哈叫你平時那麽囂張，活該啊你”這句話。雖說有句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但一個平日裏隨地吐痰的人被人淩辱至死，顯然還是並不公正的待遇。

  也可能是因為，雖然我已經不覺得恐懼，但心裏難免還是沉甸甸地兜著對這件事的感歎，所以才無法專心地寫下去；同樣都是一場婚禮，我要寫的是個團圓美滿的大結局，而現實裏卻剛發生了一場家破人亡的慘劇……我不知道我應該做點什麽，我終究隻是一個旁觀者，不管是在書裏還是在現實中；我能跟著他們一起喜怒哀樂，卻終究改變不了命運的進程……

  我決定回去睡一覺。

  但願一覺醒來，我能清空心頭上沉甸甸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