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

  那種晦暗的、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老實說，“他一直都有公事要處理，但他還是把你放在第一位，陪你吃喝玩樂，陪你探望朋友，陪你做每一件事”這種設定，分明是應該讓人感到甜蜜的；至少也能證明，你對他而言，是個極為重要的人。

  但我心底湧上來的，卻是如之前一樣的、像是帶有強腐蝕性的酸澀，甚至比先前的酸澀還多了一份苦楚。就像，一個注定是悲劇的故事，先前的所有喜劇成分，都隻是為了反襯出結局的淒涼；悲劇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而這東西越美好，被毀滅的時候，就越令人扼腕。

  所有的求不得，所有的空歡喜，不都有一個充滿著希望、充滿著柔光濾鏡的開場？

  但賀涵有一點，倒確實是沒說錯的。

  “我還真沒注意……我這不是注意力都在你身上了嘛~”我仰起臉衝著她笑。

  “少插科打諢的，你個小白眼狼——人沈總對你那麽好，公務纏身都處處照顧著你，你居然連看都沒看見？”賀涵笑著捶了我一下，“沈總這也算遭遇滑鐵盧了，這麽一個有名有錢性格還好的盛世美男，多少人都搶著要的，到了您這兒就直接成了個小跟班。您是個自由職業，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想什麽時候寫稿什麽時候寫，讀者頂多抱怨兩句，也沒人真能衝到你麵前指指點點，您自然是閑的；但人家好歹是個公司總裁，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百十號人都等著吃飯呢，您還真以為人跟你一樣，說給自個兒放假就能徹底做個甩手掌櫃，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我其實也有知道一點的嘛，比如他跟我說公司那邊會有他被偷拍的照片，他需要給個處理意見，那他跟我說了，我不也就知道了嘛……其餘的，他也沒跟我說，那我咋知道他是在處理公務還是在單純玩手機啊……”我縮起脖子認慫，“而且我也不是那麽清閑……我每天也要更新的嘛，就算放假也要寫稿子呀……當然我工作跟放假時間是沒那麽分明就是了……”

  “得了，我還不知道你嘛？更一章也算是更，一章兩千來個字，你一小時水完，就又是可以活蹦亂跳的一天。”賀涵又好氣又好笑，“還有，別的不說，就說偷拍這茬，什麽叫他跟你說了你才知道？他要是沒有告訴你的話，你難道還以為他出門大搖大擺地都可以，反正也不會有人盯？”

  “這倒不是……但他戴了口罩和帽子，看起來確實沒有那麽好認……”

  “你認得出來嗎？”

  “我當然認得出來啊！”

  “連你都認得出來，你覺得那些狗仔的敏感度不如你？”

  “……不是。但我不是跟他朝夕相處的嘛，看得多了，就比較熟悉……”

  “你這才跟他住了多久？一個來月？人家狗仔老哥們長年累月風雨無阻地過來盯場，隔著大老遠都能捕捉到他，不知道比你熟多少。”賀涵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不然你以為網上傳出來的照片是哪兒來的？人就靠著這個吃飯——雖然這活兒確實不厚道——要戴個口罩帽子的就認不出來了，你當那些被拍到出軌的明星都是些傻子？？”

  “好嘛，是我的錯。你也知道我不怎麽上網，上次那事兒一出我就更懶得去自找麻煩了，所以難免對這些不太熟。”我自知理虧，隻能嘻嘻賠笑，“那我現在就知道了嘛……我以後會格外注意的。倒不是我推卸責任，但一開始我也覺得容哥老陪我不妥，說我自己出門就好了；但因為我唯一一次自己出門的時候就剛好碰到張連理來找你茬，雖然傷的不重，也是有好幾處不小的淤青，所以之後他就一直堅持著要跟我一起出門了……”

  “……不知道咋說。”賀涵歎了口氣，“我總覺得你們倆這關係怪怪的……算了，反正沈總也要回去了。這麽多天一直是人家照顧你，這兩天你也好好照顧照顧人家，想吃點啥做點啥的。他具體什麽時候走你知道嘛？”

  “……你這說的不像是他要回去工作，倒像是他要沒了。”我笑起來，“最近也不是他想吃啥就吃啥了，說是胖了，要控製飲食，又回到了一開始吃個素炒都要涮清水的日子，我估計可能還是照顧著我的口味吧，不然可能就直接水煮了。至於什麽時候走，好像說是下個月初，這不都月底了麽，估計還有四五天吧？”

  “媽的，他這都算胖？那我估摸著我得直接絕食了。”賀涵笑道，“行啊，四五天，還能陪你幾天……”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不由得低沉下來。

  我突然也覺得有些傷心。

  雖然賀涵剛剛的發言頗有些為沈慕容抱不平的感覺，稍稍引申就能扯到更多；但她終究也沒有再問些別的。

  也許她也知道，問也不一定問出來，問出來也不一定有幫助，把問題藏在桌底還可以假裝看不見地嘻嘻哈哈，而一旦擺到台麵上，可能隻落得一個麵麵相覷。

  誰的生活又不是一團亂麻，誰又不是在稀裏糊塗地活著呢。

  “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最好最棒的女孩子。”她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

  “巧了，我也這麽覺得。”我看著她，笑道，“我永遠都是最好最棒的女孩子。”

  想象之中的爆錘和白眼居然沒有發生。她隻是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又強調了一遍：“是的，你永遠都是最好最棒的女孩子，你值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

  我鼻頭一酸。

  我總覺得賀涵知道了什麽，雖然我什麽都沒有說。也許她是能猜出來吧，畢竟我這麽好猜。沈慕容還可能因為當局者迷的關係稍微能被我遮掩過去，但賀涵全程都在以第三人的視角冷靜旁觀，連我沒注意到的細節都能留意，所有發展都盡收眼底。

  但即使如此，她也隻是從側麵表達了對我的愛，而不是鼓勵我去主動做點什麽。要知道，之前的我們遇到這種事，向來都是互相慫恿對方，對做一個優秀的狗頭軍師和操碎了心的紅娘樂此不疲。

  而現在，也許是因為我們都老了，又也許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總之，這次她什麽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