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騙人的最高境界是把自己都騙過去了一樣；轉移話題的最高境界，就是連自己也跟著一起轉移了重點。

  當然，雖然我剛剛在想的並不是賀涵的事兒，但她的事兒也確實是我心裏繞不過去的一個疙瘩。盡管如今都推崇“各自有各自的人生”，賀涵所麵臨的坎兒也隻有她自己跨過去；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生活好壞，確實會影響我的心情。我希望她過得好，包括但不限於她年入千萬，她事業有成，她獲得真摯愛情，她家庭美滿，她兒孫繞膝……雖然這些事兒看著跟我都不挨著，比如她賺得再多也跟我沒半點關係，頂多能在我倆出去擼串的時候她爽朗地一揮手“今晚的串兒局由賀公子買單”，但是，我就是真心實意地希望她過得好。哪怕我的人生一片混亂，隻要我聽到與她有關的好消息，我就能由衷地開心起來。

  我知道，有朝一日，我跟賀涵可能也終將要離別。她回到她家那邊的小縣城，可能開一家小店，做一個與世無爭的老板娘——與世無爭跟脾氣暴躁其實也是不衝突的——而我，我也不知道我未來會在哪裏，但在她身邊的可能性也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畢竟我偷偷看過她那邊的房價——我實在不理解，一個十八線的小縣城，為什麽都敢漲得這麽高？？恐怕我的後半生就隻能在某些無比偏遠鳥不拉屎的地方落腳了……總之，雖然我們如今是最親密的好友，但我們都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開啟各自的另外一段人生支線，而那條支線上的同伴，就不再會是我們兩個了。古時候就有“山高皇帝遠”，“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種說法，連封建社會的君臣關係都能被距離卡得沒脾氣，何況是我們這種，沒血緣也沒契約的朋友關係。

  她可能會聽著父母的話，帶著自己的身家，回去做一個小富婆，挑一個順眼的對象，生一個跟她鬥智鬥勇的娃，然後她就會遠離燕平的喧囂和繁華，也遠離燕平的殺人不眨眼，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順帶著搞搞自己的小店；而我，我可能最終在某個荒涼的小城住下，窗外時常漫天風沙，樓下有且僅有一個的小店奇貨可居，物價貴得人神共憤，於是我終於體會到互聯網時代當天下單次日送達的好處與便利，並且打心底讚美快遞行業的普及；那會兒我們倆還是可能偶爾聊一聊的，但也終歸隻能是偶爾，她會有新的閨蜜和鄰居，她的生活重心將放在孩子的學區、孩子的輔導班、孩子的擇校費和老公為什麽這麽早就禿頂上——其實這些事兒我也可以跟她聊的，畢竟我啥都看，婆媳關係和後代問題也在我的研究領域；但我依舊不能像她對門的鄰居小姐姐一樣，閑來無事就可以跟她一塊兒磕磕瓜子喝喝茶，聊聊最近的八卦和各自的家事；如果她哪天有事，還能讓孩子放學回家先去對門那邊待一會兒……而這些，自然不是遠在天邊的我能夠做到的事——說到這裏，我好像對異地戀為什麽走不長遠也有了更清晰的認知——至於我這邊所忙碌的，自然也不是她能顧得過來的事兒。我在傍晚的嫋嫋炊煙裏看著太陽落下去，滿心都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於是給她拍了火紅而璀璨的晚霞和夕陽過去，一小時後她終於回信，說哈哈哈剛剛在做飯沒看到，挺好看的，然後話題就在這裏尷尬地終止；我在淩晨十二點碼著字，看著飄窗外升起的一輪新月，突然很有感觸，覺得我不能這麽模棱兩可，還是要表明對她的思念，於是又拍了照片過去，跟她說天涯共此時；而她這次在五分鍾之後就回了語音，苦笑著說她家崽子放學回來就知道玩，結果到現在都還沒寫完作業，看月亮？她都要被氣死了，哪還有心情看月亮……

  我不可能永遠都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我希望她能永遠都平安喜樂。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麽是永遠的。任何東西都有時效性，就連人生，不過也就百八十年，什麽喜怒哀樂，什麽愛恨情仇，什麽悲歡離合，再好的皮囊與故事，最後也逃不過化為一抷黃土，一簇灰塵……就算說死亡還是一件尚早的事情，和賀涵的分道揚鑣看著也還尚遠，那眼下，我不已經要迎來一場告別了嗎？

  我長出了一口氣。

  幹啥啥不行，轉移話題第一名。聊天時候轉移就罷了，這會兒連自己的思緒都控製不住？明明在思考著賀涵的事情，怎麽就又想到了別人那裏去？

  “……反正我會一直站在她這一邊。”我收回思緒，做了一個總結，“無論她選擇哪一條路，我都會陪著她度過這段時期。”

  沈慕容不動聲色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這麽說有些天真。”我歎了口氣，“我也很想幫她，但我又能幫上什麽忙呢？除了陪著她，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做點啥。我甚至連給她出主意都比不過你看得長遠和透徹。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像個……像個廢物一樣。”

  “別這麽說。”沈慕容搖了搖頭，“這事兒本來就跟你沒關係。”

  我揉了揉太陽穴，苦笑起來。

  “是跟我沒關係，但她總是我的好朋友……你看，之前我被網暴這事兒，也跟賀涵沒關係，但她就是能護著我，雖然最後還是沒護成，但她起碼能為保護我做出努力；而我呢，她如今也麵臨了危機，我卻著實無能為力，除了安慰她兩句，陪她罵罵那個副總和王奔，我什麽努力都沒法做……其實，以前和小馬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一直有這種感覺……連自己心愛的東西都守護不了，連自己想保護的人都保護不到，這不是廢物又是什麽呢？也別總說小馬保護不了我，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兒，我也沒有留住他啊……倘若我再有錢一些，也許還能跟他父親有談判餘地，他也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悲劇……而倘若我再有錢一些，也許賀涵也不至於身後空無一人，起碼我也能實打實地支持她，支持她抗爭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