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裏的學生，總還是有些靦腆和敏感。”沈慕容想了想，“其實也不光是學生，即使是踏入社會，在私下生活時，我們也是傾向於封閉和內斂的；畢竟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隨便相信陌生人，所以會對不熟悉的人事產生天然的抗拒；即使是那些口若懸河的銷售，也僅限於在工作時間才能對所有人都無比熱情，下班之後，他們也會很渴望一份誰也不必搭理的安靜。這時候拿出手機，無疑是在跟外界傳達一個‘我挺忙的，我不想跟你說話‘的信息。”

  “是這樣的！”我用力點了點頭，“之前網上不是抨擊現代人這種沉迷於‘**樂‘的娛樂方式嗎，說越來越多的廠商開發出了這種通過大數據來抓取用戶喜好培養用戶粘性的娛樂軟件，逐漸侵占了用戶的碎片時間，讓用戶一有閑暇就下意識拿出手機，生怕錯過什麽熱點——但我覺得他們因果搞錯了。網上並沒有那麽多需要我們去知道的信息，這點正常人都心知肚明。還在學校裏的小朋友們依賴手機，倒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在現實中缺乏認同和歸屬，因此隻能通過網絡去尋找自己的存在感，就像網絡普及前的電視節目，電視普及前的武俠小說，每個時代都有一個無辜的娛樂工具被當做罪魁禍首來抨擊，但實際上這些小朋友之所以沉迷於此，很大原因是他在現實中完全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

  而踏入社會的人們依賴手機，更不是因為沉迷於所謂的‘**樂‘了，大家忙得要死，一共就這麽一點娛樂放空時間，你還要站在道德高地上批判我？事實上手機現在已經有一定程度演變成了資本家剝奪員工工作之外的自由時間的工具，用時刻保持聯係的這種溫和暴政，敲骨吸髓地模糊掉員工的私人生活時間，讓他在周末都要戰戰兢兢地害怕著客戶和領導突然發來的信息……所以真的沒必要管人家沉迷什麽，人家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完事了。手機從發明伊始，就終歸隻是為了做一個能讓人們生活得更好的工具。每個人也都應該擁有隻屬於自己的安靜獨處的時間，這段時間怎麽支配也都由自己說了算，跟父母，跟領導，跟客戶，跟八竿子打不著的鍵盤俠和營銷號，都毫無關係。”

  沈慕容靜靜聽我說完，突然笑了起來。

  “你寫言情小說倒真的是可惜了。”他輕聲道，“相比於情愛，你對現實的理解還要更透徹些。”

  “不不不我隻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而已……你妹妹話癆這茬兒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單純地覺得我的觀點走心還是在暗示我不解風情——但我是一個靠寫言情的來吃飯的，我怎麽可能不解風情！“可能我說得太直白了所以沒啥藝術美感？那我換一句話來替代結尾。”

  我清了清嗓，認真地注視上他的眼睛。

  “‘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隻想你。‘”

  沈慕容有些猝不及防。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搞懂我有沒有另外的深意。

  眼看著剛剛還是插科打諢的輕鬆氣氛在這一瞬間又暗流湧動起來，我記起上次心理博弈時的燒腦和恐懼，急忙笑著解釋道：“你看，加一句詩就顯得沒那麽像時事新聞的評論區了吧！”

  他沒有立刻說話，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並不接受這個說法。

  我聽著我的話落在地上，空氣裏又彌漫開令人尷尬的寂靜，隻恨自己為什麽非要背這麽別有深意的一句。

  在越來越凝固的氣氛裏，我的腦子瘋狂工作，試圖找到一個可以適當轉移的話題。

  “……光拚圖太無聊了，你看電視嘛哥？”我知道這個轉折在這會兒顯得無比生硬，但我也隻能就這麽直接地把話題拉過去——“好歹聽個動靜，不然這麽大的房子裏就咱倆人，也太冷清了。”

  事實證明，我還是有一定急中生智的能力的。

  這招簡直是一石二鳥，既能把剛剛的話題繞開，又能避免了空氣再次陷入沉寂——這下它可算是永遠都沉寂不下去了。就算再尷尬，我們也可以假裝在看電視，若無其事地掩飾過去。

  沈慕容有些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但最終還是應承了下來。

  “好。”

  他起身打開了對麵那台巨大的熒屏，又坐到我旁邊，遞給我一個遙控器。

  “其實我每次回家，都挺想跟我爸媽多親近一下的；但事實上我們往往沒有那麽多共同話題，聊著聊著就陷入僵局。我知道他們想努力理解我，我也想努力讓他們知道我的生活，但畢竟有代溝，很多東西他們都可能不理解。”電視一開，我也莫名其妙地跟著放鬆下來，一邊研究著手裏的遙控器按鍵，一邊講起電視的好處，“然後我發現我可以陪著他們看電視，大家想聊就聊兩句，聊不下去就一起討論一下劇裏的人物關係，又和諧又融洽——於是現在，飯後一起看電視已經成為了我們家的共識。尤其是有些電視劇裏的人物行為實在太難以言喻，全家都忍不住一起吐槽的時候——吐槽同一種事物，確實是快速增進感情的利器。”

  沈慕容點了點頭：“可能父母更在意陪伴吧，隻要你在他們身邊，他們就覺得開心。”

  “你看你這不也是啥都清楚嗎！”我瞪了他一眼，“那你還不多回家陪陪宋阿姨！”

  “我媽需要我陪嗎？”沈慕容無奈道，“我這次回家，他們不也直接飛去國外了？”

  “……哦說的也是。”我若有所思，“我媽好像也是，見不著我就天天說想我，見著了又不愛搭理我，自己每天和我爸和她小姐妹們玩的熱火朝天——我有時候也懷疑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這樣其實也好。”他笑著安慰道，“父母有自己的生活，總比一心都放在後代上要快樂。”

  “是啊，畢竟我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沒法時時刻刻都顧著爸爸媽媽的感受。”我深以為然，“所以雖然每次回家都隻能獲得三天關愛，但我還是挺為他們開心的。他們在成為我爸媽之前，也是有著自己興趣和愛好的普通人啊，隻是為了撫養我，不得不收斂起來，拚命工作；如今我已經長大了，他們當然應該撿回自己丟下的人生，真正地為自己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