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隻是剛畢業不久，哪裏來的女朋友？”王奔訕訕笑道，“沒錢沒勢的，實在是沒有女孩子願意跟我。”

  從王奔說出第一句話起，我就一直有種深深的違和感——他的姿態放得太低了。起初我還以為，隻是因為他突然見著了賀涵這邊的保鏢架勢，摸不清楚賀涵的底，所以收斂了一些來做試探；但如今看起來，他著實是不像賀涵所說，是身後有著神秘背景的公子哥。我見過的小富二代裏，不乏也有走低調路線的，乍一看，跟常人差不了多少；但他們的舉止言談、舉手投足間，都有著充滿底氣的自信，即使如王奔一樣說著自己沒錢，大抵也都是戲謔的自嘲姿態，不會真像王奔一樣，滿是訕笑。

  要麽就是王奔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扮豬吃老虎，走的是古老網文中的主角路線；倘若真是如此，那我可能有必要向沈慕容引薦一下他，這演技著實有些太好了，他要願意入行，明年的最佳男演員眼見著非他莫屬。

  先前賀涵說他能力不行，我還以為是因為他富二代的心性太過傲氣，不願意放低姿態跟客戶談；這會兒看起來的話，分明是因為他姿態太低了啊！談客戶自然不能眼高於頂，目中無人，沒有任何一個甲方會慣著這種脾氣；但也絕不能唯唯諾諾，卑卑怯怯，不然自己都覺得低人一等，又怎麽指望著讓客戶看得上？隻有不卑不亢，互相尊重，才有機會達成合作。要不是賀涵篤定王奔確實是帶著資產過來的，我都要懷疑，眼前不過是個家境並不寬裕、後天成長也備受打擊，最終發展到如此怯懦的男孩子。

  至於他和副總的那一段，就更加讓人難以理解。副總四十多歲的女人，就算業務不精，全仰仗夫家扶持，但二十多年的職業生涯下來，又加上在這種每天都要與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行業，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起先我以為，大概是這個小王吧魅力太大，要麽外形俱佳，要麽一嘴甜言蜜語哄得人開心——確實也有許多小男孩有這種能力——這才讓副總陰溝翻船；但如今親眼見到真人，才發覺他並沒有那麽大的吸引力，外表孱弱到有些病態，白倒是白，卻顯得死氣沉沉，不像是健康膚色——甚至比我當日晝夜顛倒時給要蒼白——至於甜言蜜語，不知他麵對副總是否會自動開啟這種模式，總之截止到目前，我絲毫看不出他有這種能力。

  我扭頭看了一眼賀涵，賀涵一臉平靜，說明王奔表現得與素日並沒有什麽差別，他確實就是這樣的人；也難怪賀涵這麽警惕的人都沒對他的目標有所察覺。誰會警惕這樣一個看上去敏感又自卑，風一吹就倒的人呢？

  但從這一方麵來說，他又恰恰是借了這種形象，才獲得了給賀涵重創的機會。

  “有什麽話，直說就好。”賀涵顯然看得不耐煩了，但麵上還是維持著基本的微笑，“醫生囑咐了我要靜養，尤其是最後這幾日，眼見著都要徹底康複了，可不能功虧一簣——您能來我自然歡迎，可惜我時間不太多。等著打完這一袋，我還得去康複科做個按摩呢。”

  她當然是在胡說八道。她唯一傷到的也就隻有大腦，頂多再加上胳膊之前被推搡出來但這會兒早已經消失不見了的淤青，怎麽看都不需要去做康複按摩；但賀涵就是有這種能力，能把一件匪夷所思不合常理的事情篤定又平靜地說出來，就像在複述一件非常普遍的常識，讓人對自己的認知產生懷疑。

  我瞥了一眼頭上吊著的輸液袋，隻剩了最後不到五分之一，估計也就十分鍾的事兒。

  “這……”王奔欲言又止，又掛上一臉僵硬的假笑，“涵姐就是涵姐，一眼就能看穿我。我確實是有事想跟涵姐你商量來著，但事關公司機密，這裏……這裏外人還是有點多，要不你讓他們先出去？”

  我覺得他的言語表達能力可能確實不太適合在這行混下去。

  “國家元首之間私下親切會談的時候都不避著保鏢。”賀涵麵不改色，“畢竟，萬一剛把人撤下去，對方就突然翻臉，那可不是虧大了嗎？”

  她輕輕笑起來：“當然，我不是針對你。隻是我現在是個病號，實打實的弱勢群體，這世道又這麽亂，這裏還是醫院，萬一突然遇見個碰瓷的瘋子，你說我怎麽辦，對吧？”

  “是……是是，涵姐留著保鏢，應該的，應該的。”王奔看了四周麵無表情的保鏢大哥們一眼，急忙點點頭，卻又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那這一位……您能不能先出去站一會兒？我跟涵姐談點事兒。”

  他不是可能不太適合。他就是不適合在這行幹下去。

  沒等我開口，賀涵先開了腔：“她也是我的保鏢啊，還是最厲害的一個。你別看她弱不禁風，都是假象，這裏的六位大哥都得聽她指揮——不然你問問？”

  大哥們微微低下頭，目光穿過墨鏡，定在王奔臉上，依舊麵色冷峻。

  “不用不用，哎呀，我是看她瘦瘦弱弱的，以為就是個普通朋友……”王奔趕緊擺了擺手，又堆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

  誇我瘦就好，弱倒大可不必。我胳膊上這麽明顯的，沈總連續多日拎著我泡健身房磨出來的肌肉線條，是怎麽能讓人說我弱的？

  對麵這位不僅不怎麽會說話，眼神也不太好使。

  “之前我給你發的那段話，那是劉總的意思——涵姐你也知道，眼見著我們楊總就要走了，下一個老總就是劉總。她的話，也就代表了公司的意思。”王奔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緊張。

  “然後呢？”賀涵的臉上沒什麽表情。

  “劉總的心意我們也不好揣測。但我今天來是想說，如果涵姐你願意把這個位置主動讓給我，我願意以個人的名義，給你加一百萬補償——我聽說原先涵姐的打算就是幹到三十歲回家，這麽一來，就等於你提前退休。”王奔的底氣突然足了一些，著重咬在“一百萬”上，眼底也終於露出一抹跟“神秘背景”相符的得意，“怎麽樣涵姐，我夠有誠意了吧？”

  賀涵看著他，沒有說話。

  “時間也不早了。”王奔站了起來，似乎對自己的發言很是滿意，“我知道你可能需要時間消化，這樣，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對了，這件事是我個人的意思，劉總不知情，有事你就找我，別找她，好吧？我就先走了，不耽誤你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