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沒再堅持下去。

  她熟練地攤開一把串，刷油，撒調料，再把串翻過去。倘若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我一定會覺得她是專門做這一行的，如果給一個名號的話，那就是串串西施？

  對現在的我而言，還是眼前的串兒最重要。

  前台小哥果然送了一盤蝦過來，個頭確實大，我覺得完全伸開的話跟我手掌長度差不多；除此之外，小哥也給捎來了這頓飯的小票，我下意識拿起來看了一眼——職業習慣，一旦麵前有字兒就得看一眼，閱讀家裏洗發水的成分表這種事就不說了，常見，想必也有不少兄弟們沒帶手機去衛生間的時候也這麽幹過；但之前住的老小區有個報刊欄，不是如今高大上帶LED屏的那種，就是純人工往上糊報紙，每隔一天更新一次。一般來說，這種東西就是供小區裏麵上了年紀的不太會搗鼓智能機的老輩們閱讀，但每次我路過的時候都會不受控製地駐足，把上麵每一個板板正正的方塊字讀完，才能心滿意足地離去。報刊欄旁就是門衛室，裏麵的門衛大爺還高度讚揚過我，說喲小姑娘，現在年輕人關心國家大事的可真不多了啊！我隻能連連擺手，報以慚愧的微笑。擺手是因為年輕人關心國家大事的其實還是有很多，隻不過大家現在打開自個兒手機就能關心了；慚愧是因為我其實並不是真的有這麽濃重的家國情懷，我隻是有看見字兒就必須讀一讀的強迫症。

  所以每次外出吃飯都要看一眼小票，對我而言實在是再正常不過；我連外賣小票都會再讀一遍。

  “哇哦。”我小聲驚歎，“不愧是家族產業！打折打了這麽多！”

  艾迪挑了下眉，從我手裏拿過小票，看了一眼。

  “沒打折啊。”她笑了起來，“除了送的這盤蝦，其餘都是原價——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我爸囑咐過我無數次，照顧二大爺生意，可以，但占便宜，不行。”

  我更加驚奇。

  “那這也太便宜了吧！”我又確認了一眼，“這就是路邊大排檔的價格啊！”

  不是我大驚小怪，燕平本來就是寸土寸金，這條街從前又是有名的風月一條街，雖然嚴打之後正規了不少——說起來這事兒跟艾迪家屬還脫不了關係——但畢竟也是極好的地段，客流量大，回頭客多。所以這條街上的店大多走的都是烘托環境的暴利模式，不然很可能連房租都掙不回來。旁人不做評價，單就艾迪家裏的酒吧，那酒水單我是在喝了半醉的時候瞄了一眼，當時就瞬間清醒了過來——怎麽說呢，倘若不是艾迪請客，打死我都不會再來的。雖然艾迪調得酒確實好喝——我突然發現艾迪在吃喝上有著不小的造詣——但是有那閑錢，我去吃家頂級日料不都綽綽有餘嗎？

  小票上這感人至深的平民價位，加上嚐起來就知道絕不是敷衍了事的原材料，讓我開始懷疑艾迪這位二大爺是覺得晚年退休生活過於平淡所以出來做慈善了？

  “薄利多銷嘛。”艾迪卻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帶了過去。

  “啊……”我愣住，“但是成本這麽高……”

  “我二大爺信奉民以食為天，所以肉菜都揀好的挑，調料也試了無數遍，就為了讓客人吃上一口可心的串兒。所以你要說食材成本，那確實沒得降。”艾迪解釋道，“但開店畢竟還是為了賺錢啊，福利彩票都不白給你。食材上降不下來，那就得在別的地方委屈客人一下。所以你看，串兒得自己烤，這就降低了不少人工成本，如今一個大廚也得不少錢；環境也簡陋得不行，這馬紮好像還是二大爺一老哥們友情提供的，包間隔得跟紙一樣，權當給個心裏安慰，這麽大場子就兩台中央空調，四十度您過來也得吹風扇，這塊兒不就又省了一大筆嘛？”

  我若有所思，還是覺得這錢實在差得太遠。

  沈慕容全程安靜聽著，不時翻一下眼前的食材，等著烤好了，就在我盤子裏放一半。

  “當然更主要的還是因為這家店之前的老板因為上次嚴打受了牽連，隻能把店麵打了半價便宜轉讓。”艾迪愉快地笑起來，“老板讓我爸幫忙問一問有沒有人願意接手，當時這一塊兒還真是燙手山芋，這條街之前名聲不好，以後怎麽樣誰都說不準——但架不住我們家族裏的人都混不吝的，我二大爺一聽還有這好事？立刻就跑過來商議，第二天就給人家把款子打了過去，修修改改一個月，燒烤攤就這麽支了起來。”

  半價接手？

  我總算可以理解了。

  “別看這條街消費高，但無論什麽行業，物美價廉永遠都是第一要義。”艾迪接著總結，“不光是街上打工的工作人員，就算是一擲千金的貴客，甚至街上的老板，餓了想吃頓便飯，或者唱完歌想吃個宵夜的時候，無一例外都會過來。也因為便宜，可勁兒點也不心疼。說起來，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正兒八經的富一代，除了不得不講究的場麵，其實都不怎麽鋪張浪費。”

  我下意識看向了沈慕容。

  “我也挺節儉的。”他注意到我的目光，轉頭衝我笑了起來，“點外賣都會先翻翻哪家店有優惠券。”

  仔細一想，好像還真的是這樣。除了賀涵住院這件事——病人也確實應該受到盡可能的優待——我們倆的日常生活都非常平凡，平凡到我時常忘記他是個總裁。

  當然他是個明星這一點我還是牢記於心的。畢竟那張臉就在那裏，無論晨昏定省，絲毫都不影響他的美貌。

  這一會兒，前台的小哥突然又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哎呀迪姐。”他滿臉笑意，“王老板知道您過來了，讓我把庫裏那瓶紅酒給您開開——酒是前些日子別人送的，咱老板不好這口，說給他大侄女留著。您看我這一忙就給忘了。我是這會兒給您開開，還是您再給帶回去？”

  “燒烤配紅酒，嘖。”艾迪搖搖頭，“感覺不太對味兒。算了，這會兒就不喝了，等一會兒吃完飯，臨走的時候，你直接拿給我吧。”

  “行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