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花下意識的就想起了賈靈，昨晚她從那裏離開時，賈靈還在那裏，賈靈也明確的聽到過她們在裏麵說的話，隻是那個時候的憐花並未多想，十幾年如一日的生活在這春香樓裏，這種說閑話的生活已然成為她們的常態，誰都曾在背後說過別人的壞話，憐花自己也不例外。

  她們從不是情深似海的好姐妹，暗地裏較勁誰勾引的男人更多更是心照不宣的事情，當麵姐妹相稱，背後罵的難聽再正常不過。

  聽到了就當沒聽到，畢竟罵她們的也不隻是一兩個人，一提到青樓女子，也沒人瞧得起她們，早就習慣了。

  事情要是鬧大了鬧到了媽媽那裏，免不了一頓毒打，這麽多年來，大家也一直維持著表麵的和諧，動一些不痛不癢的手腳，搶走對方的客人就已經頂了天。

  憐花確信這一定是賈靈幹的，好幾個人因為此事短時間內無法接客，此事如果被媽媽知道了，賈靈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站在媽媽的房門口，憐花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向媽媽揭發賈靈，她討厭她，如果她能因為此事受到懲罰，她堅信自己定能出口惡氣。

  但心裏這麽想著，憐花抬起的手卻遲遲沒有敲響媽媽的房門，她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麽，讓賈靈學會收斂，懂懂這春香樓的規矩不好嗎，為什麽，會有一點不舍？

  沒錯，憐花發現，她竟然會有一點不舍，不是在不舍賈靈受到懲罰，究竟在不舍什麽，她不清楚。

  但憐花的糾結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為春香樓裏，又來了人。

  白日裏，這裏總是稍顯冷清，再如何說著不要臉，也少有人白日宣淫，但今日的春香樓卻格外的熱鬧。

  其實不用問，憐花也知道來人是去找賈靈的，一曲琴音，名動長遠縣，一夜便為媽媽帶去了極高利益的名人，有人找似乎不為過。

  但讓憐花沒有想到的是，來人找的並不是賈靈，而是她。

  路暨這個名字憐花並不陌生，據說以前是土匪，後來被抓入了縣衙，本以為必死無疑，竟然被賈翩收為徒弟，搖身一變，成了縣衙的紅人。

  最近，正在調查楊傑之死的事情。

  楊傑……

  長的並不算太俊朗，卻也比一般男子來的清秀，當年從初見就嚷嚷著要為她贖身娶她的人，最後也娶了別的女人。

  雖然婚後也經常來看她給她帶一些好東西，但到底隻是一個普通人，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聽到楊傑死訊的時候，憐花也曾唏噓了一會兒，但也，止步於此。

  再從路暨口中聽到楊傑這個名字時，憐花竟然忍不住想起了他的模樣。

  她想起了他的眼睛，那裏麵蘊含的東西，突然發現，竟然和別人那麽不一樣，每次在她為他沏上一杯茶的時候，眼裏總會流露出類似於今日那個才子見到賈靈時流露出的光芒。

  不摻雜質的，單純的為她的手藝而讚歎的光，那是從未在別的隻想睡她的男子眼裏，看不到的東西。

  她又想起了在他得知她懷孕了要打掉那個孩子時的樣子，他的手並不溫暖，有點冰涼，死死的握住她的雙手，那麽真摯的說，“你身體不好，要是把這個孩子打掉了，以後說不準就不能再有身孕了，我舍不得，你相信我，生下來，我來幫你養，如果你不願意，我就另想辦法為你贖身，給你一大筆錢，讓你們母子好好的生活，好嗎？”

  憐花承認，那時她頗為觸動，但卻並不信他，一個窮光蛋，看著自己妻子臉色過日子的人，如何給她贖身？

  後來的事實也證明，她的不信任是對的，他並沒有為她贖身，而是死在了賭坊。

  以為不會有觸動，卻在今日，猛然想起這個人時，心裏徒然湧上一片悵然若失之感。

  憐花突然發現，原來楊傑死後，她就再也沒有從別的男人眼中，見到自己笑意炎炎的模樣了。

  “我接下來說的話，希望憐花小姐可以聽進心裏。”

  關於楊傑和他妻子的事情，關於楊傑被殺縣衙未曾向外公布的內情，路暨在這個午後，事無巨細一字一句的慢慢吐了出來。

  今日沒什麽陽光，烏雲一大片一大片的浮在上空，陰沉沉的，卻一直沒有雨滴落下，因為是單獨談話，房間內很安靜，隻能聽到路暨的聲音，憐花就坐在他的對麵，將所有過程一字不落的聽完，茶壺裏的茶水，早已溢出茶杯，從光滑的桌麵，流到了地上，積成一麵無法倒映的鏡子。

  “我已經打探過了，在楊傑死後不久，的確有人來為你贖身，對嗎？”

  對嗎？

  憐花張張口，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眼眶熱的滾燙，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那裏逃出來。

  很努力才能將茶壺完好無損的放下，憐花的雙手垂放在腿上，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是對的。

  楊傑死後第二天，有一個蒙麵人出現在青樓，拿出了大筆的錢財要為她贖身，但卻被媽媽三言兩語拿到了錢財不說，她身也沒贖成，自己也沒分到半分錢。

  “為什麽沒成功？”

  “因為孩子。”

  憐花撫上自己還未隆起的肚子，哽咽，“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但我不願意打掉他，媽媽說我大可以離開，但要把孩子留下，我……”

  她一個人當然可以拿著這些年存下的錢過活，但孩子怎麽辦，打掉嗎？

  “那一瞬間，我很恨楊傑。”

  因為從一開始，她就不喜歡這個孩子，是因為楊傑的珍惜，才讓她對這個孩子不一樣了起來，最後竟然讓這孩子絆住了手腳，“媽媽許諾我生下這個孩子後，不論男孩女孩，她都會好好養他，不會讓孩子接觸這些，所以，就成了現在這樣。”

  “我在這個地方待了太多年了，我不知道出去之後，會過成什麽樣子，我也害怕外人那些目光。”

  鄙夷的，齷齪的，瞧不起她卻又想睡了她，這些年她都一直在這些目光裏過來了，在這裏，憐花還可以安慰自己大家和她都是一樣的，可出去了，就隻有她曾經是青樓女子了，沒人願意接納她，那她出去了，又能怎樣呢？

  “原來如此。”

  路暨了解的點點頭，沒被憐花所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