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成長(66)
作者:居閣蘭      更新:2020-12-26 03:52      字數:2295
  開門的那一瞬間,秦業並沒有看到許青檸的臉,感受到熱源低下頭才注意到了跪在門口喘著粗氣的這個小孩。

  秦業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此刻的許青檸,黑發被汗浸濕一縷一縷的搭在額頭,眼底一片青黑,臉頰上掛著一串串水珠,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亦或者是兩者相結合,除了兩頰被冷風刮出的斑紅外,臉色竟蒼白的嚇人。

  一瞬間讓秦業想到了病重時期的許青梔,那個時候的她,每天都努力的裝出自己氣色還不錯的樣子,會和他還有許外婆說笑,隻是慣性說兩句咳半天,咳完了還要繼續說,他們要是阻止,她就會生氣,一生氣咳得更凶了,鬧得人沒辦法。

  她總是笑眼彎彎的,似月牙,但眼裏卻渾濁的看不到任何人,吃不下任何東西,一天天消瘦,臉色一天天變差。

  慶幸的是她並沒有直接倒在手術台上,但手術前手術後根本沒有任何變化。

  甚至秦業發現,手術後的她情況比手術前還要糟糕,先是氣色不好,後來慢慢兩頰凹陷臉色蠟黃,如冬日腐爛的枯木,到了最後瘦得隻剩了骨架,臉色殘破灰敗,不再說話,大多時間都不清醒,清醒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咳嗽,剩下的一點時間會笑,她笑的很好看,一點都不害怕死亡的模樣像是隨時會告別這個世界。

  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他想給許青檸打電話,但一看著她的笑容,撥通的按鍵卻怎麽樣都無法按下。

  秦業記得在許青梔在還沒有說不出話的時候,他倆除了會討論一些餐廳的營業事宜外,剩下的時間總是會提起許青檸。

  她和他分享了很多這孩子小時候的趣事,說起這些的時候,不管好笑還是不好笑,她都笑得特別開心,眼底流淌著星河。

  這麽愛這個孩子的她做出這樣的決定該多難呢?

  就是這個疑問支撐著秦業沒有給許青檸最後一次機會。

  在那之前,他們給了他太多機會了。

  此刻的許青檸竟然隱隱約約和那個時期的許青梔有的一拚,秦業有些想笑。

  他看著許青檸,單薄的夏衣外套著一件厚厚的卻沒有拉上拉鏈的黑色羽絨服,腳上隻有一雙,不對,一隻拖鞋。

  另一隻腳裸露在空氣中,被凍得又紅又紫。

  許青檸一隻手抓著光溜溜的牆壁,一手拉著秦業的褲腳,努力的想站起身來。

  從機場跑回家裏用了他所有的力氣,沒有手機沒帶錢包,這個冬天可真冷啊,他當時是這樣想的,穿這麽厚也這麽冷,怕冷的許青梔可怎麽辦啊。

  因為懷著這樣的擔憂,他不敢停下來。

  他是一個矛盾體,一邊想著回到家裏一定要讓許青梔多穿幾件衣服,一邊又想著一會兒見到她一定要大罵她一頓。

  這種玩笑開不得的,會死人的。

  秦業以為,自己再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一定會去責怪他,但奇怪的,他除了想笑,更多的卻是心酸。

  直至現在,他依然不知道兩人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秦業唯一知道的是,他喜歡的那個女人死了,她用心愛著的孩子此刻倒像是離死不遠了。

  許青檸就著秦業的力道試了還幾次,終於還是掙紮的站了起來。

  他還是討厭秦業,即使他幫了他,他依舊可以推開他,然後頭也不回的衝進許青梔的房間。

  打開門的那一瞬間,除了清冷的感覺外,一股子長期沒人居住的潮濕味道衝擊著他的鼻腔,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至。

  “許青梔,別玩了。”

  他不開燈,隻是對著黑暗中的房間低吼,聲音顫顫巍巍,像極了受傷的小獸。

  沒人回答。

  “我叫你別玩了!”

  他加大音量,成了一隻受驚的小獸,害怕卻不願退縮的樣子,妄圖用嘶吼壯威。

  依舊沒人回答。

  秦業走到許青檸身旁,抱著胸靠在牆上,盯著那透著死寂的黑暗,止不住的笑。

  “她也想回答,許青檸,接受現實吧,許青梔死了,就在幾天前。”

  房間的燈突然被打開,慘白的光照射到許青檸的按著開關的手背。

  他像是根本沒有聽到秦業說話一般,眼睛睜的很大,咬著下唇,不承認不反駁,一言不發的走進房間。

  打開衣櫃,關上;掀開被子,蓋上;拉開窗簾,拉上;趴在床邊,起身。

  對許青檸來說,這隻是一場捉迷藏,他作為尋找的人,需要耐心,所以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因為找不到而焦急生氣,平靜的用大腦驅使著身體。

  找完了臥室,還有浴室,還有廚房,還有客廳。

  都沒有,那麽許青梔一定在外婆的房間裏躲著。

  許青檸定定的站在許外婆的房門前,微笑著,眼底卻是看不到底的深淵。

  他到底沒有搜索完整個家,許青檸的所有笑容與希冀,都停留在了許外婆打開臥室門的那一瞬間。

  哭的紅腫的眼眶,還有手裏抱著一個相框,一個漂亮的女人,音容笑貌永遠停留在了這個小小的照片上,非黑即白,非生即死。

  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語,子彈一般的,是無聲的事實,穿膛而過,帶著血肉,裹挾生命滾滾落地。

  現實壓的許青檸喘不過氣,燈光刺得他睜不開眼,死死的攥著左胸口的衣服,蜷縮在牆角,豎起了自己的所有尖刺。

  “她最後一句話,是你的名字。”

  那天正好是冬至,一年日照時間最短的一天,偏偏天氣卻出奇的不錯,許久沒有露麵的太陽總算是揭開了神秘的麵紗,在薄雲的掩護下綻放溫暖。

  隨著許青梔睡著的時間越來越長,秦業也有好幾天沒能和她說上話。

  但那天她的精神頭卻很好,一大早就睜開了眼,還是笑眼彎彎的樣子,也不怎麽咳嗽,蒼白的唇也終於回了一點粉。

  她鬧騰著要吃餃子,他們可舍不得不滿足她,餃子是許外婆親手包的,那段時間每天靠著營養液活著的她竟然破天荒的吃了好幾個。

  許外婆感動的熱淚盈眶,他也哭了,他和許外婆都知道,有一個詞叫回光返照。

  這種東西其實挺戲劇性的,明明才過了幾天,現在想起來,秦業卻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大概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當許青梔一個人坐在窗邊,望著遠方慢慢閉上眼睛的模樣,時光就此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