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吃著香噴噴的飯菜，魯美人才算壓下了驚魄之感。

  她本來算是身份最低微的，如今卻是連連晉升，她在小小的雀躍之時，更多的是惶惶不安，惟恐落了話柄，被貶謫了去。

  吃完了膳食，闌禾便又領著侍女端了漱口水來。

  魯美人出身不大好，在家中時倒也有這樣餐前餐後的規矩，隻是遠遠比不得宮中的，如今即便成了正五品美人，她還是有些束手束腳，小心翼翼瞧了李婕妤如何做，她才跟著學。

  至於蕭賢妃，那一舉一動間的賞心悅目，乃是自出生便學起，是士族大家十幾年如一日培養起來的，她是如何也學不來的。

  飯後，魯美人先行一步回了宮去照料二皇子。

  “魯美人年輕些，你要多幫襯著，尤其是二皇子那裏，得好好照看著。”趙氏所懷子嗣以及大皇子都沒了，而今唯有二皇子，金貴得緊，卻也危險得緊，他可萬萬再不能出閃失。

  李婕妤正色頷首，“魯美人住在後殿裏頭，我特意遣了紫玉去後殿盯看著的。”

  紫玉乃是碧玉之下的一位二等侍女，曾受教於年繡，很是機靈，蕭凝挽亦是見過的。

  蕭凝挽聞言頷首，“頤和宮的人都是太後娘娘親自挑去的，雖說比起其他宮苑好許多，但也不能沒了提防之心。前些日子是重孝期，出門多有不便，如今隻餘下守孝罷了，來往的人進進出出難免人多眼雜，需得謹慎些。”

  當初為了景和帝這唯一的子嗣，太後可是費心不少。

  不僅搬來了李婕妤與魯美人同住，還將兩人的宮殿選在蕭凝挽澤蘭宮的後頭，明裏暗裏要她瞧看著這二皇子。

  “我定當好好看著。”李婕妤鄭重道。

  太後能選中她與魯美人同住，也是看重她，為了自己的未來，亦為了蕭凝挽，她也會好好護著二皇子。

  蕭凝挽知曉她穩重，可許多事多提一嘴總沒壞處。

  “也就這幾個月得看得緊些，等孝期過了，有新的皇子出生了，便也不大打緊了。”

  隻有一個，便十分惹眼。

  魯美人出生不高，倘若皇子多了，二皇子的安全度便能蹭蹭上漲許多。

  “是這個理。”李婕妤點頭。

  後宮妃嬪個個瞧見魯美人如今的榮寵，都眼紅了，想要早些懷上皇嗣，而今雖在孝期，卻是早早烏雞眼兒似的鬥上了。

  便說前幾日，那陳才人與孫才人兩個冤家路窄碰上了，便是相互好一陣奚落，好在都守著規矩，隻過過嘴癮，沒鬧出大動靜。

  “你也要好好調理些，日後有了身孕，日子也好過一些。”

  李婕妤正想著前幾日兩位才人鬥嘴的事呢，猛得聽了這話，不由有些小小的訝異。

  “娘娘……怎的如此說？”

  宮裏最得聖寵的自然是賢妃娘娘，若要放在別的女子身上，定是要謹慎著旁人有了身孕，可她卻……

  蕭凝挽淡淡笑了笑，眼底微涼。

  “進了宮裏頭，便不能出去了，除了子女，還有什麽與咱們牽掛呢？”李婕妤是靠著聰明與本分受到太後喜歡，但後宮女子，沒有孩子，日後依靠誰呢？

  李婕妤頓時又是一驚。

  此話，雖是老生常談之語，可如今賢妃娘娘如此聖寵，竟也有如此之想嗎？

  “娘娘，您如今正得聖寵……”後宮女子誰不希望有個一兒半女，可子女緣分是前世修來的，她不敢太過奢求。

  “正是因為聖寵，才要想得更明白些。”蕭凝挽淡淡出聲。

  人在生活恣意時最易迷失，她不想淪陷得太深。

  花無百日好，人無百日紅，日後她容顏衰敗了，宮裏頭三年一次的選秀又會添新人進來。

  她們隻有一個景和帝，景和帝卻有許多後妃，本來就不能渴望得太多。

  她重活一世，多健康活一日便是前生修築的福氣。

  之前或許是掉進了蜜罐裏，她自己也貪得無厭了，竟想著能有如父親對待母親一樣的情緣……真是傻了些。

  去歲三清寺，道門清淨，香霧繚繞，在那駐足的幾日，她也算想明白了。

  前生懵懂之年進了齊王府，此生便是王府、東宮與千闕皇宮，受盡冷落潦草一生，更是命短得緊。

  這一生，她便想過得長壽些，再有，便是希望有一對乖巧的兒女承歡膝下，等老了，她也可以跟著兒子出宮享福，去封地也好，在京城也罷，她想瞧瞧外邊兒的東西。

  若有機會，她還想回蘭陵去看看……

  .

  出了澤蘭宮，李婕妤回宮路上便很是心不在焉。

  “婕妤可是在想賢妃娘娘說的話嗎？”碧玉見她神色遊離，低聲詢問。

  李婕妤輕輕歎氣，旋即看向碧玉。

  “你若一直有源源不斷的銀子花著，會擔心為你提供銀子的人什麽時候不再給你銀子了嗎？”

  碧玉微微低頭，認真想了想，“若是奴婢，時間久了隻怕會認為那銀子來得理所當然，隻估摸著要如何花，極難會去想那銀子會不會斷。倘若有人告訴奴婢這銀子日後便不再會有，隻怕心裏會難以置信、極難接受。”

  李婕妤聽她說完，緩緩收回了目光。

  “是啊，誰會想到呢？”

  可賢妃娘娘便是如此清醒，還是在如此聖寵之時。

  她不知曉賢妃為何變得如此，可她想著心裏隻覺難受得緊。

  蕭賢妃，如今不過才十九，比她還小上四五歲，小小年歲便能想得如此通透長遠……

  她不敢想象賢妃遭遇了怎樣的變故，在變故中又是怎樣的所思所想，才變得如此。

  說起來，她這一生也是坎坷，幾經周折才到了如今這地位，卻也是遠遠不如賢妃。

  李婕妤抬腳，自嘲笑了笑，繼續朝頤和宮趕。

  近暮時，蕭凝挽自個兒倚在東次間軟塌上，懷裏窩著睡得正香的臥雪，支摘窗下麵被支起，她隻微微一抬眼，正殿前那棵最碩大的丹桂便一覽無餘。

  夕陽西斜，溫柔暖意的餘暉灑進院裏，橙色的光線透過桂樹的樹間葉隙輕輕投影在地上，斑駁陸離了一地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