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生出的一念，讓她徒然一個激靈，渾身汗毛豎立。

  腦海中當即浮現水禾村中央的那一口古井，那日吳啟與道兄的對話仿佛亦在耳邊重新響起——

  “在小玉投井自戕後的隔日，水禾村中出現一位怪異道人，聲稱可以活死人、藥白骨。”

  “所以你就著了魔，真的以人之血肉投之，喂之？！”

  “你們一定覺得我瘋了，所有人都這樣認為。可是隻要能救活小玉，無論什麽方法，我都願嚐試。”

  “即便是讓你去殺人？”

  “即便讓我殺人。”

  為了一線生機，絕望且卑微。

  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擁有獨屬於自己的記憶。

  當回憶結束時，少女長長歎了一口氣。人之悲喜無法相通，更無法做到感同身受。

  那時的她隻覺世間諸事讓人生憾，吳大夫為彌補缺憾錯上加錯。未曾料想時至今日，他還在繼續著過去的罪孽。

  可是，誰又能說執著是錯呢？

  小雪從懷中探出尾巴，繞在淩若的手腕處卷了一圈，似乎以自己的方式安撫著她。

  淩若內心柔軟卻不脆弱，她深知眼下不是沉浸在悲傷的時候。感謝過往的經曆，讓她神思無比澄明。

  看來造成後來諸事異變的源頭，都要從這位怪異道人說起了。

  少女將臉側至一邊，左眉微蹙，手指捏起下巴，又陷入思考。

  妖道出現時機太過巧合，而且水禾村與世隔絕，深山幽穀，位置十分隱蔽。若沒有人指引，極難被發現。

  當時聽聞吳大夫敘說時，心中便已起疑。再結合今日得知的許多瑣事，仿佛將先前遺漏的碎片逐漸拚湊在一起…

  陰間本無風，青絲搖而動。

  少女麵容猶如愁雲蔽日，連連發出幾聲嗟歎後，又氣又笑道，“我們，真是被人當猴耍了一圈。”

  先前雖已察覺異常，卻無法邏輯自洽，如今倒是想得明白了些。

  可是越這樣想，便越替小玉感到心涼。縱使不是兩情相悅，也曾有過肌體的歡愉。

  淩若不解雲方生為何要步步為營，在小玉死後也不肯放過她，而是處心積慮的促使其成為餮鬼？

  等等，餮鬼…

  似乎想起什麽，旋即轉而看向輪轉王道，“十殿下，小女子有一事不解。”

  聞言，金光閃耀十殿下微微頷首，示意她說下去。

  “可知忘川鬼王？”

  “自然。”

  尚在奈何彼岸時，聽赤毛說地府分為七域十二境，每一境各具一方鬼王。

  若沒記錯，當時談及前任忘川鬼王時，赤毛與青發鬼曾無意表露出對現任鬼王暴虐橫行的不滿，說其時常將跳入紅黃之水的鬼屍擅自撈走。

  或有幾個眼尖小鬼看穿真相，發現它們的鬼王是將撈起得同族喂給另一隻巨大怪物。

  若沒猜錯，那隻怪物就是身在地府的餮鬼“小玉”。

  對此，淩若感到諷刺。

  吳啟拚盡全力終結當時苟存人世卻為非作歹的餮鬼，沒成想來到陰間以後，卻要故技重施，繼續以“血肉”投喂。

  不同的是，在過去隻要那隻餮鬼（小玉）存世一天，就會給當初下套坑害之人再次利用她的機會。

  如今身在地府，雖已無緣恢複人形，但至少切斷與那邊的聯係，可謂不幸中的萬幸。

  但是，這不該建立在打破陰間平衡的基礎上。

  看少女愁眉緊鎖，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轉輪王反問道，“怎麽？”

  淩若明顯沒有做好準備，倒是被問住了，一臉茫然的“啊”了一聲，又道，“沒什麽…”

  太多疑惑和顧慮阻礙她的思考。

  一則，無法確定十殿下是否知曉小玉的存在；二則，尚未想好是否該將此事悉數告知。

  轉輪王身為地府十位執掌者之一，按理說陰間萬事逃不過他的法眼。

  可，凡事都有例外。

  不管是在陽世還是陰間，小玉都是極為特殊的存在。但凡已故之人，全歸地府轄管，即便不能再入輪回，也該入十八層地獄或去鬼界堡守壽，絕不可能大搖大擺四處亂逛。

  如若其中真有貓膩，被淩若一時口快說出，那吳啟與小玉相隔五十年的“團聚”便會被她打破。

  這種遭恨的事，她不做。

  當然，“婦人之仁”的背後也有幾分權衡利弊。

  如果雲方生和妖道有所關聯，那便意味著與之後遭逢的死屍和地脈異動也息息相關。

  雖然冥島內鬥以及衍生陰陽兩世即將重連的事已經將她搞的身心俱疲，應該不會再有經曆去繼續探查常世的破事兒，可心中仍覺這是職責所在。

  萬一以後還有機會，說不定還得回來請吳啟幫忙。

  因此這位忘川鬼王如今是“出賣”不得，更何況地府的事該由大鬼小鬼們自行解決。自己也幾次三番發誓不再插手管閑事，便要說到做到。

  正當淩若心中猶豫不決時，果然又聽到貓兒明目張膽的吐槽：“主人可不是在克己，而是逃避喵~”

  對此，她沒的反駁，隻是輕輕的咳了一聲。

  要不是冥島和常世麵臨“天塌地陷”的危機，淩若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從雲方生和雲海瀾身上擇出隱藏在千絲萬縷中的那條暗線。

  一條線索貫穿祖孫三代，沾滿無數人的鮮血。想到這裏，情不自禁的冷笑一聲，覺得一切都很諷刺。

  不管是吳啟、小玉亦或她自己，都不過是一盤遊戲中的棋子。在不知不覺間，踏入對方早已布設好的陰謀。

  轉輪王似乎在等下文，可是方才忽然浮現的想法因思慮過甚而被搞得一團亂，現在連她自己也記不得想要問些什麽。

  少女用手蹭了下右側鼻翼道，“想起當初在忘川河岸時便見過雲海瀾，順嘴問了一句。”

  向來不善說謊的她，隨口胡謅的水平著實不咋地。縱是旁人聽都覺得蹩腳，何況在神明麵前。

  然，穿著花裏胡哨的轉輪王一言不發，隻靜靜立在她的身側。

  “對了！”

  吳啟和小玉的事不方便透露，但是有個問題的確心中存疑。

  少女雙眸閃光，滿臉激動的看向轉輪王問道，“雲方生借助祖輩庇蔭已然入人道投胎，卻還要留下一抹神魂給其孫輩。難不成他想一魂，雙生？”

  話音剛落，距離最近的藍皮鬼徒然一愣，竟忍不住插嘴回問道，“這世間會有一魂雙生的可能？”

  聞聲，少女以手指繞起鬢旁青絲，若有所思道，“循規蹈矩的正常人當然是不能，問題是雲方生那廝，他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