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燕到的時候，周遊已經提前把韓穀雨的手機和充電器放到密封袋裏，掛在了門外。

  孫燕記著柳全濤的叮囑，戴著口罩和手套，把穀雨的東西都放進一個大袋子裏，這才往醫院送。

  在醫院門口，孫燕登記好身份證號，查了體溫，終於進入了醫院大廳。

  護士知道她是來給患者送東西的，沒讓她再往樓上走，隻讓她在大廳登記好患者信息，就讓她回去了。

  孫燕看著一袋袋放在護士站的包裹，急急問說：“患者韓穀雨現在情況怎麽樣？有沒有脫離危險？”

  護士看了她一眼，表情上顯示她是知道韓穀雨這個病患的。

  護士猶豫了幾秒：“這個得問她的主治醫師。”

  孫燕急了：“那主治醫師在哪？我能去找他了解情況嗎？”

  “你不能上去，上麵是高感染區，沒穿防護服的都不能上去。”護士說。

  “那我要怎麽了解情況？”

  護士清點完東西，抬頭說：“有什麽情況我們會通知你們的。”

  孫燕看問不出什麽東西，隻能又問：“這些東西什麽時候才能送到患者手裏？這裏麵有手機，我們想盡快跟她聯係。”

  忙得不可開交的護士有些不耐煩：“人手有限，會分批拿上去。”

  孫燕還想再問一句，對方已經快步走開了。

  孫燕看著醫院裏憂心忡忡的病人和行色匆匆的護士，捂緊口罩，轉身走了出去。

  出了醫院大樓，她的車停在醫院的停車場裏，孫燕快速上了車，在車上終於能摘下口罩，用力深呼吸了幾次，整個人才舒服了些。

  坐在車上，她看著不遠處的醫院大樓，她不知道此時的穀雨正躺在哪一層的哪一間。她想到柳全濤之前跟她說的那些治療流程，孫燕眼眶發紅，她隻希望穀雨能盡快熬過那些痛苦的日子，平平安安的回到她們身邊。

  孫燕剛把眼角的眼淚憋回去，包裏的手機就響了。

  剛接通電話，賈烈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燕子，穀雨收到東西了嗎？”

  孫燕吸了吸鼻子：“他們不讓我上樓，全都是護士來拿。護士說會盡快拿上去的，也不知道盡快到底有多快。不過我已經在袋子裏放了紙條，讓穀雨開機後第一時間給我們打電話。隻要給她神誌是清醒的，肯定會給我們打電話的。”

  賈烈憂心忡忡：“真是急死人了，也不知道穀雨現在怎麽樣了。”

  “我們自己要先鎮定下來，等她打來的時候才能安慰她。別我們自己先亂了陣腳，到時候她心裏更忐忑難受。”孫燕邊說邊抬眼看著醫院的高樓。

  “對，你說得對。咱們自己要先有信心。她教書育人是大功德，肯定沒會事的。”賈烈隻能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

  她知道此時的穀雨肯定痛苦難受，她隻希望能早點聯係到穀雨，雖然無法分擔她的痛苦，但至少能讓她知道，她和孫燕都在支持著她，給她點精神上的鼓勵。

  “你現在在哪？回家了嗎？剛才進醫院沒有什麽異常情況吧？”賈烈此時才想起孫燕的處境。

  “我都帶著口罩手套，也穿著雨衣，放心吧，我準備開車回去了，晚點再聊。”孫燕掛上電話。想起當時她問護士穀雨的情況，護士欲言又止的表情，孫燕心頭閃過一絲不安。

  這種感覺從一開始的一點點，蔓延成麵，最後成為頭頂上的一大塊陰霾，把她死死籠罩在裏麵。

  要是穀雨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孫燕打了個冷顫，發現眼淚已經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不會的不會的。”她自言自語，又深吸了幾口氣，把眼淚鼻涕擦掉，然後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停止這種胡思亂想。

  她發動車子，不想再待在這裏，越在這裏，她的思緒就越亂。

  車子鬆了離合，她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沒辦法，她隻能重新熄了火，繼續坐在車上，等著自己慢慢緩過勁來。

  在家裏焦急等待的周遊收到孫燕的信息，說已經把東西送到了，穀雨拿到東西，就會給他打電話。

  周遊鬆了口氣，回了句：非常感謝。

  然後他拿著手機，表情嚴肅的翻出穀雨父母的電話號碼。

  穀雨感染住院的事，他到現在都沒敢告訴穀雨父母。

  之前穀雨沒有拿手機，她父母又隔得遠，周遊怕兩位老人知道了再急出什麽問題來，所以一直沒敢告訴。如今穀雨拿到手機，他們也能直接聯係上穀雨，這時候說，周遊覺得才是最合適的時候。

  他深吸了幾口氣，看了眼鏡子中眼眶深陷，胡子拉碴的自己，說實話，給穀雨父母打電話，他還是打怵的。

  韓穀雨爸媽都是退休的老師，從小就嚴格要求女兒。當初他們讓她不要遠嫁，在本地考個教師編製，安安穩穩的在他們身邊過小日子。可沒想到一向聽話的穀雨為了跟周遊在一起，竟然選擇在錦城定居，這事的確讓他們生了好一陣子的氣。

  好在穀雨還算爭氣，在錦城考上了老師編製，也算是沒辜負他們的期望。看著他們小兩口在錦城終於紮下根來，這老兩口才算是對他們有了好臉。每次給穀雨打電話，都要開公放，非要讓他們兩人都能聽到，內容無非就是督促他們繼續努力上進，不要故步自封。周遊仿佛覺得自己又成了一名天天被老師訓的小學生。

  正因為這樣，天性好玩的周遊很打怵跟他們說話。而隨著穀雨考下的證越來越多，嶽父母對周遊的不滿也與日俱增。畢竟這麽多年了，這個女婿還一直在一線，做著毫無前途的工作。穀雨父母不甘落人後的性子，壓根就看不慣周遊這種不上進的秉性。

  明裏暗裏不知說了多少，他還是一如既往，老兩口隻能背地裏歎氣，說一句爛泥扶不上牆。

  所以麵對這個女婿，他們一向沒什麽好語氣。

  而麵對這樣的嶽父嶽母，周遊也就沒這麽淡定了。

  可再艱難，事情還是得解決。周遊一咬牙，撥通了穀雨媽的號碼。

  手機響了好一會才被接通。周遊一緊張就直接喊了一聲：“媽。”

  電話那頭頓了頓：“是周遊啊，你媽她這幾天有點不舒服，正在床上躺著，有什麽事嗎？”

  “爸，沒什麽事。就是打過來跟你們聊聊天。”周遊一看是穀雨爸接的電話，又聽說穀雨媽最近不舒服，瞬間打消了跟他們說實話的想法。

  反正穀雨現在還沒接到包裹，那就等她給他打來電話了，他再跟嶽父嶽母說也沒問題。

  這個想法讓周遊頓時鬆了口氣，繼續問說：“媽怎麽了？要不要緊？”

  “她也沒什麽大事，就是這段時間在家悶的。穀雨呢？”孫燕爸淡淡說。

  他對這個女婿一向不大滿意，所以態度也說不上熱情。他隻是奇怪這個極少跟他們說話的女婿，為什麽會忽然主動的給他們打電話。

  “穀雨……她上廁所去了。她讓我打電話問問你們，缺不缺口罩，我們大學的一位朋友給我們寄了些口罩，我們現在用不了這麽多，想給你們寄點過去。”周遊腦子反應得還算快，昨天晚上冬青給他打電話，說已經給他寄了些口罩，他現在正好可以現編一個理由。

  “不用不用，你們自己留著，我們不出門。”穀雨爸爸直接拒絕道。

  “這樣啊。”周遊咽了咽口水，繼續說：“還是給你們寄點吧，你們總得買菜的。”

  “不去不去，超市我們是不去的，別的地方更不會去，走到哪裏都要掃健康碼。”

  “您跟媽沒有健康碼嗎？”周遊問說。

  “有是有，但我們操作起來太慢。進個超市都要站在門口摁半天手機，有時還要讓人幫著摁，我們又不知道對方有沒有什麽問題，這樣不安全還麻煩。不僅如此，我們手機太慢，去結賬的時候，後麵排了一長溜，我們的手機要好久才能弄出付款碼，後麵的人都等得不耐煩了。我和你媽媽都是要臉麵的人，總是這樣給人添麻煩不好，正好我們物業現在出了送菜服務，我們就打電話給物業，讓物業給我們送上來再給錢。”穀雨爸最近都沒人說話，做老師做慣了，這一開口就刹不住車了。

  周遊知道如今的社會，讓他們這些老人生活得沒有以前得心應手了。他自己的父母又何嚐不是呢？在疫情沒來之前，他的父母就已經跟他抱怨說現在出門幹什麽都要用手機操作，走到哪兒都要用手機掃碼，他們因為不會，出了好幾次洋相。

  所以穀雨爸跟他說這些的時候，他瞬間就理解了。

  他們兩家的老人都是要強的人，穀雨父母做了一輩子教書育人的工作，他的父母做了一輩子公務員，都是體麵工作。如今老了，竟然體會到被社會拋棄的感覺，任誰都會不舒服。

  所以他們不出門一是真害怕疫情，二是不想麵對自己逐漸被拋棄的現實。他們選擇逃避，不去接觸，也是情理之中。

  周遊覺得如今這情況還不知道持續到什麽時候，這老兩口就在家裏憋著也不行，他之前已經勸過他自己的父母了，他擔心穀雨父母一直這麽下去，身體沒出問題，精神先垮了。

  他對電子產品還算精通，立刻下單了兩台好用的老人機，然後說：“爸，我還是給您和媽寄點口罩過去，你們有時間就出去逛逛，千萬別悶在家裏。另外你們的手機慢是因為太舊了，我已經給你們買了新的，估計跟口罩差不多時間到。”

  老頭子沒想到這個女婿竟然動作這麽快，一想到新東西他也不會弄，剛要拒絕，周遊不給他機會，直接說：“爸，您放心，我會讓賣家把所有該裝的都裝上，你回頭把卡插進去就能用。還有，以後關於電腦手機之類的問題，有什麽不懂的直接打電話問我，我隨時給您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