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燕跟韓穀雨賈烈她們聊完，放下電話，看到兩個兒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她輕輕從他們手裏把塑料恐龍給拿走放好，再給他們蓋上被子，這才慢慢在床邊的梳妝台前坐了下來。

  結婚生子以後，日子就變得極其無趣。她每天要照顧孩子，應付挑刺的婆婆和唯恐家裏不亂的小叔子，每天忙得跟個陀螺似的。圍繞著瑣事轉久了，也不再講究穿搭，身上的氣質也就磨沒了，整個人變得麵目模糊。

  之前柳全濤一兩個月甚至一個季度才能回來三五天，他對她來說，就是網上說的“雲配偶”，兩個孩子長這麽大，全都是她一手拉扯的，毫不誇張的說，她一直就是“喪偶式育兒”。

  現實生活中柴米油鹽醬醋茶，孩子的屎尿屁加上叔婆明裏暗裏的給她氣受，孫燕比韓穀雨和賈烈的心，更容易蕩漾。

  剛才跟韓穀雨和賈烈聊的那些關於真愛的話題。她沒跟她們說，她的真愛，的確不止柳全濤一個。

  她自個開始回憶，那些帶著青草味兒的擁抱，帶著薄荷味的吻，她感激那個男生曾經給過她那樣美好的初戀，才能讓她在如今這般貧乏甚至痛苦的生活裏，能夠這樣想念一個人。

  孫燕拿起梳子，對著鏡子慢慢梳理頭發。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孫燕這段日子一直睡不著覺。短時間內的巨大壓力讓她不停的掉頭發，原本就不算多的發量，如今有幾處都已經露出了頭皮，跟禿斑似的，極其醜陋。剩下沒掉的，短短幾日，也都從發根開始，蒙上了一層銀霜。

  頭發一白，人就老了不少。明明隻有三十幾歲，看起來卻像是四十五六歲的人。

  孫燕看著鏡中憔悴得毫無生氣的自己，心中空蕩得發慌。她每梳一下都極輕極慢，生怕稍微用力，就把為數不多的頭發又扯下幾根。

  她看著鏡中自己細紋縱生的眼角，伸手輕輕撫摸，沒想到一眨眼，當年被他說美得像一對杏仁似的雙眼，竟然也開始暗淡發黃，布滿皺紋。

  她的思緒，從鏡子慢慢飄向了遠方。她想起那個籃球場上矯健挺拔的身影，燕子的嗓子像是被噎了一下，一股難過的暖流湧了過來。

  如果當年，她能再勇敢和自信一點，或許就不會有柳全濤什麽事了。

  想起高中畢業時的難過，現在的她依舊心頭一顫。有時夢回午夜，恍惚間，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高中生。等翻坐起來，才發現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孫燕喜歡過兩個男人，如果逼著她仔細地想、認真地想，這兩個男人她最愛的是誰？

  毫無疑問，是高中時坐在她旁邊的那位耀眼的男生。

  高中時候的孫燕是年紀前十，班主任為了帶動差生，讓班裏結成學習對子，那位體育生，就這樣成了她的同桌。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機緣巧合，孫燕是打死也不敢想，平凡如她，有一天竟然能跟全校女生愛慕的校草成為同桌。

  彼時的她一門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即便是放假的時候。別的女孩在買衣服抹口紅的時候，她在看書。別的女孩在看電影去逛街的時候，她還是在看書。

  因為隻知道學習，班裏的女生覺得她無趣，男生更不會看她這種丟在人堆裏找不到的女孩一眼。

  為了不浪費時間在學習以外的事情上，她常年剪著齊耳短發，穿著那套看不出性別的寬大校服。臉埋在書堆裏埋久了，連走路時腰都不是很挺。或許是因為朋友，即便成績好，她依舊是有點不自信。

  沒想到這樣的一個她，卻在體育生的校草眼裏，成了寶。

  此時此刻，她有種自己刻苦學習這麽多年，就是為了等待這個同桌的感覺。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敏感，他對她跟對別人不一樣，孫燕都看在眼裏，甜在心上。

  上課時他趴在桌上睡覺，眯著的眼睛卻一直在看著旁邊的孫燕，一直看到她臉頰騰起兩片紅暈，再也聽不進老師說的任何一句話。

  放學後他在籃球場上是最亮眼的存在，隻要她路過場邊，他不管是不是正在打比賽，就徑直跑到她的旁邊，隔著籃球網叫她留下來看他打球。

  他們就這樣保持著一種朦朧的好感，誰也沒說破。

  被全校矚目的校草喜歡，孫燕小女生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但同時，她又覺得普通如她，根本不配與他站在一起。

  校草的成績開始上漲，一起漲起來的，還有關於他們的戀愛傳言。

  一撥喜歡校草的女太妹揚言要修理孫燕。孫燕的性子原本就有些包子，知道校外有人堵她，那段時間，她嚇得上下學都膽戰心驚。

  就在她每天都擔心被人霸淩的時候，她發現跟他住不同方向的校草，竟然每天早上都會在她家的路口等她一起上學。

  有了校草的每天護送，孫燕總算安全度過了那段讓她膽戰心驚的日子。也因為每天護送，孫燕終於成了校草的正牌女朋友。她那時什麽都不懂，被校草保護得特別好，好到成為了全校女生羨慕嫉妒恨的對象。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兩人的戀情還是被捅到了老師那裏。

  孫燕是尖子生，老師擔心她被戀愛影響了高考，又是請家長又是讓他們分開坐。兩人才同桌變成了整個教室的最遠對角線。

  年輕的小情侶在家庭和學校的雙重壓力下越挫越勇，孫燕毫無懸念的因為戀愛成績下滑，在家人跑到學校警告校草不要再纏著孫燕拖她後腿之後，孫燕不可避免的跟家裏人大吵了一架，然後離家出走了。

  校草帶著她住進了一家小旅館裏，那時的他們都囊中羞澀，隻能住在床單發粘的小單間裏。

  那時的他，對她的感情太單純了，單純到她跟他抱在一起待了一整夜，他卻一直隱忍克製，隻是抱著她睡了一晚。

  自他以後，靠近她的男人都帶有目的性，唯獨那一年，那個人，隻是單純的喜歡她，想對她好。而這一點，她是在離開他之後，才看明白的。

  父母第二天終於找到了他們，怕孫燕再做什麽過激的事，他們終於妥協，答應孫燕隻要他們雙雙考上大學，就同意他們在一起。

  孫燕以為終於可以跟校草有個確定的未來了，沒想到就在她拚命備考的時候，卻看到別的女生對校草獻殷勤。

  孫燕原本就對自己的樣貌不自信，如今看到漂亮的女生跟自己爭，她更是感覺到了重重危機。

  一開始校草還會拚命解釋，但次數多了，男生便開始覺得她既不相信他，也不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

  她的疑神疑鬼終於讓男生受不了，開始疏遠她。

  但他越是疏遠，孫燕就越覺得他有問題，也就逼得越緊。因為自己太過平凡，校草又太過耀眼，孫燕每天都過得失魂落魄，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讓她終日在猜忌和患得患失中折磨自己。

  終於，在她快要承受不住的時候，對方跟她提了分手。

  孫燕在崩潰中帶著最後一絲讓他後悔的倔強，她不再關心他的一切，她把所有心思放在了學習上，她要向他證明，離開了她，她的前程會更美好。

  高考結束，校草沒考上任何一所體育大學。而她，考上了一線城市的985。

  去拿錄取通知書那天，孫燕才從別的同學嘴裏聽說了校草的事。

  因為她的不自信和猜疑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學習，校草擔心她真考不上大學遺憾終身，所以狠心跟她提了分手。

  分手之後，他一蹶不振，甚至，都沒去參加高考。

  她後悔不已，等她找到校草家的時候，發現他們一家已經隨著他父親的工作調動，搬去到了別的省市。她徹底的跟他失去了聯係。

  孫燕沒想到自己的初戀沒敗給壓力，卻敗給了自己的不自信。這段戀情，注定成為了她此生的遺憾。同時也給她留了個後遺症，她告訴自己不再碰自己無法掌控的男生，無論對方多優秀。

  所以，在大學裏，她才跟了她自己認為可以掌控住的柳全濤。

  可沒想到，就連柳全濤，她也沒掌控住。想到那個陌生女人的短信和柳全濤說的謊，孫燕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笑話。

  雞湯裏說，婚後的眼淚，都是婚前腦子裏進的水。

  兩個人結婚，不僅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兩套價值觀，兩種生活模式的博弈。她當初以為吃一塹長一智，所以不顧一切的嫁給柳全濤，如今過了這樣的日子，才明白自己當初堅持選男友的標準，是多麽天真可笑。

  孫燕怨柳全濤的欺騙，怨他把全家人拖入這種喘不過氣的絕望裏。想到此時柳全濤正在重症病房，孫燕又瞬間把對他的怨，變成了深刻的同情，和對“生命”的敬畏。

  她把所有做錯的，錯過的都化在了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裏。

  從回憶中抽離到現實，越發顯得現實的殘酷。

  孫燕看著床上的熟睡的孩子，知道此時要保證睡眠，才能讓身體慢慢好起來，但她即便躺在床上，也實在是睡不著。

  柳全濤染上了，他們家的成員比其他兩家的人有更大的幾率被染上。

  萬一兩個孩子有個什麽好歹，她真不知道要怎麽活下去。如果是她倒下了，她的兩個孩子更不知道要怎麽活下去。

  毫不誇張的說，她現在每天都是度日如年，以前她覺得時間不夠用，眼睛一睜一開就是一天，現在她恨不能多睜多開幾次，趕緊讓這個隔離期趕緊過去。隻有她和兒子都平安走出這個隔離期，她心中懸著的巨石才能真正放下來。

  她剛要起身，就聽到柳全濤的那隻手機忽然又響了一聲，她拿起手機一看，發現那個女人竟然又給柳全濤發來了更曖昧的信息。

  孫燕的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緊緊抓著梳子，梳子的齒插入她的手心裏，壓出一排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