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暖意總還是要夾雜著那些許舍不得離去的陣陣寒情。

  雨，總是下著，下個不停。

  “滴滴答答”的，滴也滴不完，濕了這個天和地，也濕了人生路途中前行的，不可停止心的亂迷的人的眼目。

  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了，終是疲累了，他終於停在那裏，一直站著，呆呆地看著前方。

  他的眼神一如前些日，無神而又空洞。

  雨沒有停的意思，“嗒嗒”的有些大了。

  打在漫漫混沌天地間，打在他單薄瘦削的身上。

  打濕在他孤獨無依的心坎上。

  他依然木然地站在雨中，似乎沒有寒冷的感覺，亦沒有濕漉漉的感覺。

  他無神地看著漸漸密集的雨簾，看著讓雨淋濕顯得冷冷清清的山和水。

  還有那些新發出來已有些時日的新葉嫩枝，在雨幕中靜靜沐浴感受。

  雖然是烏雲壓心，但是滿目的新葉也是給人一種清新活力的感覺。

  可是，在這個人的目中卻似乎沒有這樣的生動。

  站在那裏，木木的，恍如他不是一個青春又朝氣蓬勃的年青人，而是一個暮年衰弱，對一切已經淡了欲望，沒了希求的，心如槁枯的老人。

  雨依然下著，沒有停的意願。

  滴落在他的臉上，濕了他的發，也濕了他的身。

  更濕了他瘦削的臉，濕了他空洞眼眸上那黑的睫毛。

  一把傘，悄悄地遮在他的頭上。

  他木然的眼目終是動了動，緩緩移動眼珠，看向站在麵前的這個人，這個女人。

  年青的女人。

  看見她撐著傘，給自己擋住雨，把肆意如簾的雨給擋在了傘的外邊。

  他看著她，一動不動。

  沒有表情，好似不認識她，好似在看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

  他看見了她沒有血色的臉，本是圓潤光彩，此時卻是蒼白而且瘦了很多。

  她的頭發，以前都是被丫婢梳得光溜順滑，上麵戴著昂貴的金銀首飾。

  可是現在大概是因為走的路程多了吧，在風塵的催蝕下，她的發有些散亂，一些發絲散搭下來，搭在她的麵上，遮擋不住她深幽而又傷怨的眼目。

  她的那雙眼目是很美麗的，以往的眼眸裏滿是陽光閃爍，神采奕奕。

  還有骨子裏，天生自帶有的那種至高無上的皇族高貴與驕傲。

  此時，這如舊的目裏，卻隻是哀傷，幽怨。

  這樣一個高貴不食人間疾苦的皇家貴族女子，她在經曆了怎樣的風霜，在怎樣的風塵中獨自遠涉到了這裏呀！

  在這陌生的他鄉，竟然尋找到了自己，自己這個世俗眼裏地位最最卑下低賤之極的囚奴的賤種！

  他看著她。

  沒有什麽表情，沒有驚訝，沒有懼，沒有疑惑，沒有喜，沒有悲。

  也沒有歉疚。

  他木然的眼睛忽然閃動了一下，因為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把寶劍，劍柄上垂吊著一縷美麗的瓔珞。

  劍穗是用金絲合著緞線結成，上麵墜著昂貴的飾品。

  他呆呆地看著它，懼然抬頭看來人，看著這青春卻憂鬱的麵龐。

  “這是施四伯讓我交給你的。”

  她小聲地說。

  “施大哥他把寶劍給了施四伯，施四伯說，這劍是施家的祖傳寶劍，隻有施家的人，並且是他施玥的孩兒才可配得到它。”

  “他便讓我把劍帶了來，讓我代他把劍交給他最心愛的孩子，他的小兒子。”

  男子呆呆地看著寶劍。

  大雨越下越大，“嘩嘩”地墜落地麵，濺起點點水花。

  顫抖著手，他輕輕接過寶劍，握住劍柄，緩緩抽出劍來。

  寒光閃處，劍上赫然刻著“玥”、“丹”兩字！

  “嗷嗚—”

  狂放的怒吼衝口而出，響徹天地，震得天搖地抖！

  “刷刷刷”幾道寒光揮舞在雨簾上，揮斷密密雨簾，砍斷凜凜寒風！

  隻見這個男人一個伸手衝天猛刺，似要衝破蒼天！

  刺破命運！

  一切都似乎靜寂了，雨妖也似乎被他這一刺嚇呆住了。

  大雨竟奇跡般停了下來，驚懼地瞪著如雕像般朝天刺劍的這個男子。

  男子一動不動，直直的劍逼蒼天！

  “爹—”

  淒厲厲，情深沉，劃破天際，在山野，蒼穹間回蕩……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漸漸的，被震懾的雨又複了神魂過來，天空又開始落雨下來，滴打在他的身上。

  他們的身上。

  他緩緩收回劍，雙目凝視著這把寒冰的劍。

  這劍如此淩厲，不知道砍殺過多少的生命，沾染了多少的濃烈鮮血！

  這是將軍的劍，馳騁沙場，英勇殺敵，麵對再險惡艱難的場麵，再強大的敵手，也不懼畏。為了自己的職責，為了自己的信念，依奮勇向前的，英武的將軍的劍！

  此時握在自己的手中，它卻是已完全屬於自己的了！

  自己，自己又算得了什麽呢？

  自己……

  已不再是……

  此一刻，這個男子內心如刀絞割，他本是麻木空洞的目漸漸地感情色彩上來，眼裏滿滿痛楚，濃濃鬱鬱的痛楚。

  自己，自己……

  唉……

  他痛苦地垂下頭，緊鎖雙眉，傷痛地閉上眼睛，全身顫栗……

  …………

  雨越下越大了，漸漸地變得傾盆，“劈劈啪啪”地濺打在地上。

  天地一片密集集雨幕，幾步之外都有些看不清景象。

  這個男人，這個心理已經迷惘痛傷到極至的男人，他獨自向前走著，隨意地走著，沒有目的。

  茫茫然一味走著，恍是感覺不到大雨傾落在自己單薄身上的濕重，感覺不到雨打著自己軀體的冷與疼痛。

  他向前走，慢慢向前走，走著，全身濕得透徹，髒且舊的衣衫緊緊貼在他的身軀上。

  他的身後跟著那個女子，舉著傘，一步一滑，跟在他後麵。

  沒有言語，沒有別的動作，就隻是跟著，跟著他。

  他先是沒有睬她，徑自走著，根本就不想顧及這個女人。

  但她一直跟著他，甩也甩不脫。

  雨“嘩嘩”地下著。

  迷茫的人在雨幕裏走著，走著……

  他停了下來。

  他無神地看著茫蒼的世界，大雨如注傾倒在他瘦削的身上，流成小河淌在地上。

  密密的雨簾淋打在他瘦黑的臉上，順著臉頰水滴流滑，迷茫亂打了他幽深鬱翳的眼。

  “你跟著我幹什麽？”

  話語冰冰冷冷。

  看也不看那個女人。

  女人低下頭，不說話。

  “你是要殺我嗎？”他把手中劍遞過去，“你用它殺我，我隻能死在這把劍上！”

  奚映染驚訝地看他：“為什麽要殺你？！”

  施小丹怔住了，他終是抬眼看這女人。

  看見女人因為消瘦而顯得越發大而深凹進去的眼睛，看見了她眼中對自己的那絲幽怨，還有聽了他對自己說的奇怪話語的驚訝。

  這個堅硬冰寒的男人對這樣的眼睛竟然有些不能迎視下去了。他垂下眼，似乎在回避著麵前這個瘦弱的女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走。

  奚映染又跟上他。

  大雨越下越大，似乎要把整個天蹋倒下來似的，“劈劈啪啪”打在地上，如石子彈落地上，集起水蕩，濺起水花。

  把人的心濺彈得亂迷，而又生痛。

  行走的男人終是停住了步子。

  傘又遞了過去，擋在了他的頭上，企圖想替他擋住打落在他身上的雨水。

  男人沉默著，沉默著。

  女子也沉默著……

  隻聽得見天地間“辟啪”的雨打聲。

  “是，我是傷害了你！“

  男子終是開了口，聲音從他緊緊抿著的嘴唇裏出了來。

  如舊冰冰冷冷。

  他依然看著如簾的雨幕，不看身邊這個女子。

  “可是，可是你的哥哥，他已經……”

  “他把我，把我已給……”

  “你應該是知道這事的。”

  “我欠你的，已經還清了。”

  女子站在他身邊，默默地舉著傘，也不說話。

  她的神情哀傷，冷冷落落。

  施小丹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女人的回語。

  這個男子轉過頭看這女子，看見了女子眼中的憂傷。

  本是冰冷的心竟絲絲地顫動了一下。

  一絲心疼，一絲歉疚從他的心深處升了上來。

  他畢竟也是一個人呐！

  有血有肉的人，又怎能不心疼痛呢！

  為了自己，也為了這個女人。

  因為自己內心的痛苦和狂怒，控製不住心魔傷害了這個女子，這個無辜的女子。

  把她卷入了這場變態的仇恨報複當中。

  瘋狂，迷亂，痛……

  神智清醒過後，自己對她也是心生愧疚。

  可是，可是自己又何嚐沒有因為對她的那魔狂之下的錯誤而付出代價呐！

  而且這個代價竟是這樣的慘痛！

  用自己的一生，自己做男人最根本的尊嚴換來的！

  自己因此已是清還了她的債，是不欠她的！

  可是，她為何要始終跟著自己？

  也不說話，也沒有任何的表示。

  要殺便殺了吧！

  要討報就討報吧！

  殺也好，其它的方式也好，你要來就來吧！

  可是她卻就隻是默默地跟隨著自己。

  不言語，也無任何行為。

  她究竟想幹什麽？

  心裏麵在想什麽呢？！

  這個堅硬冷酷心的男子還是有些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