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這個南方的一座小城，毫不起眼的一個小城。

  熙熙攘攘，往昔的戰亂已過去多年，休養生息後越發的繁榮了。

  大街上人丁興旺，來來住住，商賈走販，喲喝聲，嘻笑聲，一片熱鬧。

  每個人走在街上都是平凡渺小，又有誰會留意到誰？

  又會有誰留意到誰不在了，少了，亦或是多了？

  各自行色匆匆，沿著自己的軌跡走著，活著。

  無論是誰，也不過在外人的眼裏就是一道景色罷了。

  你在他的眼中是一抹景色，他在你的眼中也不過是一個擦肩而過的影子罷了。

  這對男女走在這裏，走在這讓他們結緣的地方，梅溪。

  他們是如此感慨。

  梅溪河畔，往昔的那場舟賽，還有滿山坡的花草……

  已是如夢如幻，唯有模模糊糊的一點點影子在自己的腦海裏罷了。

  什麽都會過去的，總是會模糊消失的。

  無論是美好的，亦或是醜陋的；歡欣的，亦或是痛苦的。

  愛與恨，終究是虛妄的，不真實的一場夢罷了。

  一場模糊的意識罷了。

  此時的梅溪河畔是那樣安靜，河水依舊孱孱流著。

  新一年的舟賽也是要過些時候才有了。

  熱鬧也要等一些時候才會又重新開始。

  山林物景也是沒有什麽大的變化。

  可是，人卻早已變了多少！

  心事更也是變遷了多少，哦，多少？！

  人，也許還是那個人。

  物，也還是那些物。

  可是心，卻已不再是以往的那顆心了。

  這對故人停駐在這裏，滿腔的感慨，滿目的滄桑。

  女人已成婦人。男的，卻已是滿頭花白的發，在梅溪河風微微的拂動下輕揚……

  那一年，那條河，那個小糖人。

  那個年輕英俊，穿著淺粉色長袍的，氣宇軒昂卻又那麽憂鬱的將軍。還有那梳著朝天發髻的豆蔻年華的小女孩，此時已是人在中年，曆經風霜，心事滿懷的了。

  然而所幸的是，兩人雖曆經磨難，千回百轉，終是結成了夫妻，雙雙攜手共回故裏。

  至少此生是會相伴的了！

  這對愛侶互相凝視，看著對方，雙目之間流轉著濃濃的愛意，如此真摯，沒有渣滓，情深不渝。

  兩人攜手緩緩前行。

  梅溪城內，物是人非，讓這對情侶，特別是這個男人真是感慨萬分！

  終是到了那裏，那座樓下。

  他停住了腳。

  這裏名字已改為它稱，不再是名為“俊香樓”。隻是依然還是妓院，可是卻已是物是人非了。

  早有傭仆等在這裏，把他們引了進去。

  彎彎曲曲上了樓梯，來到了那一年他曾經進過的那個房間。

  推門進去，屋裏一切擺設已是變化。

  靠著窗前，站著一個人，站著她。

  這對情侶站在那裏看著那個人。

  那人聽見聲音，緩緩轉過身。

  她看著麵前這對情侶，看他們，蒼白的臉上泛出淡淡的笑意：“……你來了，你們來了！”

  施玥：“……”

  她看著這對情侶，目光平淡，語氣也是平緩，沒有感情色彩。

  “施玥，你還記得這裏嗎？”

  施玥掃了一眼這個房間，又看這女人，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唉……”女人輕輕歎氣一聲，“這麽多年了，你還沒有忘記這裏！”

  “然而，又怎能忘記呢？”

  “就是這個地方，這個地方開始了我們緣分的糾纏，開始了故事的開啟。”

  “小丹，也是因這地方，讓他的命運與你連纏在一起。”

  “施玥，”她把目光移向那邊窗台。

  窗台上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沒有花，也沒有其它的什麽。

  “施玥，還記得那個約定嗎？我們兩個之間的約定。”

  施玥：“……”

  “唉……”她又歎了口氣，“紅菊，還是黃菊……”

  “我以為你隻是隨口說的，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你在樓下等了兩天，一直沒走，看著這窗台上。”

  “我卻是知道的。”

  “我站在窗後麵早就看見了你！”

  “可是，終究是窗台上什麽也沒有！”

  “施玥，你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我窗台上什麽都沒有放？”

  施玥看著她，靜靜地聽著她說活，沒有回答。

  “我也不知道……”女人悵然地靠著窗框，看著外邊，目光是那樣的迷惘。

  “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做。”

  “放同意的紅菊，亦或是拒絕的黃菊。”

  “施玥，如果我放了紅菊，你真的會上來接我走的是嗎？”

  施玥：“……”

  馮牡丹歎口氣：“可你叫我該怎樣放呢？那時的我已經與他，與小丹的爹爹在一起，小丹，已是生下來了。”

  “讓我同意跟你在一起嗎，這亦是不可能的。”

  “那時我的心，早就給了他，給了他……”

  “可是，我和他之間卻是在陰暗處的，見不得人的，不齒的，違背了倫理……”

  “這樣子，又叫我如何能夠安心的長久下去？”

  “那麽，我如果放了紅菊，你就來接我，我就跟你走了嗎？我，也就了啦與他的孽緣了嗎？”

  “可是，可是……”

  “拒絕的黃菊，我也沒有放。”

  “你讓我拒絕你嗎？如果拒絕了你，我就失去了逃離這段孽緣的機會。我就會一直和他糾纏下去，如此……”

  “……”

  “而且，你，你施玥，真的是個很優秀的男人呢！”

  “那時候，年青的你……”

  這個女人凝視著這個男人，仔細地看他，看他滄桑傷痕的臉，想從這張已經毀了容的麵上尋找依稀恍惚多年前的那張麵孔，那張年青而又清秀的麵容……

  “那時候的你，那個年青英武的將軍……”

  “可真是英俊嗬！”這個女人喃喃的。

  “唉……”

  她沉沉地歎息。

  “真可笑呀！”

  馮牡丹蒼白著臉，淺淺地笑。

  她的身子靠近窗台，慢慢地伸了出去。

  “哦，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該放什麽顏色的菊花……”

  “所以，所以我終還是什麽也都沒有放……”

  “唉……”

  她整個人都伸出了窗外。

  她身子向前一縱，從窗台上跳了下去！

  蘇入夢驚呼一聲！

  然而在她還沒有反醒過來的時候，施玥已經一個箭步撲過去，一把抓住了那個女人，那個欲從窗台上跳下去的女人。

  一把將她給拉了回來！

  “哦，不！不！放開我！放開我！”

  女人掙紮著，“讓我去死！讓我去死！”

  施玥緊緊地抱住她，緊緊地抱住。

  “你在幹什麽？你幹什麽呀？！”他痛心地看著這個女人。

  馮牡丹掙紮了幾下，終是扳不脫這個男人，她身子癱軟哭了起來。

  “你放開我，讓我去死吧！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還有什麽用！”

  施玥：“你怎麽這麽傻呀？！怎麽竟會想到這條路！有什麽想不通的嗎？竟然用你的命來了結！”

  馮牡丹痛苦地：“我不用命來了結，你叫我怎麽做？”

  “難道讓我還就這樣活下去嗎？沒羞沒臊地活下去嗎？！”

  “所有的事情已經昭露出來，我這個背叛夫君的不守婦道的女人！”

  “還有，還有他，我的愛人棄我而去！”

  “他倒是放下了心中的負擔，可是我呢？所有的罪過，所有的痛苦都由我一個人來承擔，我終是扛不起的呀！”

  施玥：“誰在責怪你了？就連雲爺他也從來沒有怪過你呀！他如果怪過你，他也不會這麽多年地容忍你們！你去了，倒是辜負了他那樣的寬闊胸懷！”

  馮牡丹哭泣道：“正因為他的寬容，這卻叫我更加的無地自容！”

  “繼博他也去了，隻留下孤零零的我一個人……”

  施玥：“怎麽會是你孤零零的？你還有小丹呢，還有小丹，他是你的孩子呀！”

  馮牡丹更加痛苦：“你不要再提他了！他那樣厭我，那樣恨我，都不願意認我，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什麽意義？！”

  “他，他，他以我這樣的母親為恥辱！”

  施玥：“你怎麽能這樣想呢！小丹是個好孩子，他從小就愛問我，問我他的娘長得什麽樣子，打聽你的一切一切！”

  “他是那樣的愛你，一直渴求著你！”

  “就算是他長大了，他也是常對我說，他也是終要尋找到你，終要找到他的娘的。”

  “他還說，如果找到娘，他會跟他的娘一直在一起，好好的孝順她，再也不要跟他的娘親分開！你怎麽能說他不認你了？”

  馮牡丹：“……”

  女人已是泣不成聲。

  施玥：“唉，他隻是現在一時還沒有接受這個現實，還有些心結堵在心中。終是有一天他想開了，自然是會來找你的。”

  馮牡丹傷心地：“不，他不可能了，他不可能來找我！他沒有想到他的娘會是這樣的讓他不齒！”

  施玥：“你不了解他，小丹是我從小帶大的，我知道他的心意。他現在隻是心結堵在那裏，有一天心結放下，他定是會來找你的！”

  “如果哪天他來找你，尋你不著，知你已自盡而死，這對他的打擊會有多麽的大呀！”

  “你做了這等傻事，讓他怎能放下！”

  “這樣的痛！”

  “他就算想好好活下去，也都是被你給堵了路，你這樣豈不是害了他！”

  “你如果有什麽不測，你不是把他逼上死路嗎！你可不能太自私了呀！”

  “哦，哦……”馮牡丹哭泣著，半晌：“他真的會再來認我，他會原諒我嗎？”

  施玥：“怎麽不會了？你相信我，我實在是了解這個孩子，他實在是一個太重情重義的人，他終是會回來尋你的！”

  “你是她的娘，他的爹爹已不在了，你可不能讓他再失了娘親啊！”

  “可不能讓他成了真正的孤兒了！”

  聽了這些話，女人心緒紛亂，隻有哀哀哭泣，也是說不出話來。

  施玥：“不說為了別人，單為了小丹，為了那個孩子，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呀！”

  “你可不能讓他有一天回來的時候，尋他的娘卻尋不著，那你可是真的辜負了他，你可才是真正的對不起他呀！”

  馮牡丹：“……”

  她淚眼抬頭看這個男人，見他滄桑傷痕的麵容，這樣的善良慈悲的眼眸，這個女人的心越發地濃鬱了她的傷感。

  “施玥，施玥，你，你為什麽這麽好？為什麽要這樣善良？！”

  “這些年來，我心裏一直歉疚，歉疚於你。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和小丹而害了你，害了你一輩子！”

  施玥微微笑道：“你怎麽這樣說呐？這一切都是命，也是我跟你們的緣分。”

  “特別是小丹，小丹是上天送給我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兒子啊！”

  “我卻要感激你了，感激你給我了小丹，給我了這樣一個愛我的兒子！”

  馮牡丹淚眼看著麵前這個男人，如此善良寬容，堅韌而又偉大。

  她看著他，淚眼婆娑，已是被盈盈淚水模糊了他的身影。

  他瘦俏而堅韌的形象。

  仁愛而又溫暖。

  給人鼓勵，給人光明和希望。

  抽抽噎噎的，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