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終還是要來。

  成陽郡公子騎著馬從鄰縣朋友那裏返回來，往正渭的鎮南大將軍施府走。

  眼看著要到正渭了，都看得見城門上的旗子迎風招搖的樣子了。可是正在行走的馬不知為什麽卻嘶鳴了一聲停住了。

  不遠處站著一個人，站在馬隊前行的路上。

  那個人穿著素色的布衣服，背對著他們。

  雖然隔得有些遠，但是不知為什麽，撲麵而來卻是一陣一陣的寒意。

  奚映成看著前麵那個人，仔細地看，不知怎的，不為由來的身上竟然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他瞪大了眼睛，也不促馬前行，緊瞪著那個人。

  慢慢地那個人轉過了身。

  風揚起他的頭發，撲打在他的臉上。

  亂發遮擋不住他清俊的麵容。

  蒼白。

  那雙眼睛，冷硬，而殘酷。

  奚映成倒吸了一口氣，竟然，是那個人！

  那個賤種！

  那個該死的賤種！！

  這麽些日子過去了，他終還是找上門來了。

  看他站在那裏被風吹揚著，冷酷就如一個沉沉的黑暗的惡魔降臨了似的。

  看他的樣子，他的傷已是全好了

  這一刻，奚映成知道自己已近危急。

  他轉頭四望，似乎想找到什麽救命的東西。

  四處看了，卻什麽也沒有。

  在這正渭荒郊野外，哪有官軍護衛？施府那幾個長輩他們畢竟也不知道此時的情景。

  看樣子是沒有什麽僥幸的了，這個男人全身繃得緊緊的。

  他瞪著那個男子，看他站在那裏，見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他知道今天自己是在劫難逃了。

  可是他畢竟是一個皇家貴胄，麵臨這樣危難的時候，他也沒有顯得驚慌失措，甚至是丟了尊嚴去乞求。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強行命令自己鎮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硬性向那個人衝過去，還沒到他身邊，說不準自己就被他的掌風從馬上掀下來丟失了性命。

  他扭轉馬頭向後逃跑，隨從也緊跟著去。

  遠處站著的那個仇人見他這樣，依然一動不動，麵色白蒼無血色，冷峻如墨。

  直到逃跑的人已遠了，他才躍身向那個逃者追了過去。

  馬跑得很快，但是這個尋仇的男子的輕功跑得更快。

  經過這長時間的修養，自己身體上的傷不僅好了，而且在自己爺爺的細心調教下，他的內力恢複不說，武功也大增。武功本就高強，這下比先前更強大了。要擒拿這個紈絝子弟根本就不用費吹灰之力。

  更何況自己是儲備了力量，專來尋仇的。

  今天，就是這個不可一勢，驕橫跋扈的皇胄的死期！

  低頭騎著馬，狼狽逃跑的這郡公子不防頭上一聲呼嘯。一個人影從他頭上越過，那人竟在幾丈外落下來，停站在那裏。

  依然背對著他。

  這個被追的人趕忙立馬停住。他看站在前麵的那個凶神，雖然背對著自己，卻是依然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陰冷與凶狠。

  他驚恐極了，扭轉馬頭又向回跑。

  隨從們也跟著往回跑。

  又如先前一樣，不一會兒，那個尋仇的人又重落下站在了前麵擋住了這個逃亡的郡王公子。

  奚映成又扭轉馬頭向另外一邊跑。

  奈何，又怎能逃脫得了？

  就這樣來回跑了幾轉，這個郡王公子都還是就在原地打轉。

  他終是放棄了逃跑，立住了馬停在那裏，瞪著前麵那個陰沉沉的人。

  看見那人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隻有風揚起他長長的烏發，還有他寬大的衣袍在風裏亂揚。

  “施小丹，你這個賤種，你要幹什麽？你就想這樣戲耍我嗎？我不怕！你有種就放馬過來！”

  奚映成大聲嚷著，反正也是逃不過了，不就一死！

  這個郡王公子倒不懦弱，他騎在馬上衝著那個仇人大聲喊，故意刺激他。

  “你要想殺我嗎，你就來吧！你有本事就把我殺了吧，你這個賤種！”

  “下賤的賤種！”

  聽著這個貴族對自己故意的聲聲辱罵，那個男子也不像以前那樣輕易的狂躁，竟是沒有半點兒感情，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如鐵塔一般。

  心慌的人這樣大叫了幾聲，卻見對方不動，心裏有些疑惑了，不知道對方究竟想幹什麽。

  越是這樣，心裏煩躁更強，越是懼慌了。

  慢慢地，複仇者終是轉過了身。

  他站在那裏盯著對麵這個傷害了自己的人，殘了自己的身子，毀了自己一輩子的這個男人。

  他的眼眸陰鷙，令人心寒膽顫。

  整個人矗在那裏，沉沉冷冰如霜。

  馬上的貴族公子心一橫，反正都是一死，但定不能失了皇家的體麵！

  一咬牙，縱馬向那個討命的仇人衝了過去。

  站在那裏的那個尋仇的男人依然不動。他的手掌已經暗自運氣上來，來人的馬還沒靠攏，他隻是輕一揮手，馬即嘶鳴一聲跌倒在地，把皇族公子給摔在地上，砸起陣陣塵土。

  重重摔在地上的這個郡公子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狼狽極了。

  好容易端正了身，抬頭看那仇者，卻見他那不屑一顧斜睨的眼裏對自己充滿了譏諷與股股寒霜。

  皇族公子自尊心受到打擊，感到無比恥辱。自己堂堂郡王公子竟然被自己這樣瞧不起的，極其低賤的賤種給這樣侮辱，頓時怒火生起，躍起身就朝施小丹撲過去。

  然而，哪等他身子還沒撲近這個賤種，施小丹手一揮，這個皇家貴胄又向後重重跌倒在地上。

  跌得如此之重，“哇”的一聲，口噴鮮血。

  隨從們見了紛紛下馬，急忙奔到他麵前扶起他，“公子！公子！”

  隨從向那施小丹撲去，這些小卒又怎是這個高手之對手！

  施小丹根本就沒被他們放在眼裏，輕揮衣袖這些人全部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來。

  施小丹瞪著地上那個仇人，緩緩地向他走去。

  一步，一步如此沉重。

  每走一步就如巨石踏在地上的這個郡公子的心坎上一樣。

  奚映成緊咬牙關怒視麵前這個賤人，他知道今天自己是在劫難逃了。

  但是，縱或如此卻也不能夠讓自己受這個賤種的侮辱！

  不能玷汙了自己皇族的名譽！

  奚映成掙紮著坐起來，拔出腰間掛刀。

  “施小丹，你這賤種，休要過來！”

  “今日我奚映成在劫難逃，定是躲不過你這賤人的殘毒！”

  “可是我卻不容你這等下賤之極的賤民羞辱！今天，我奚映成就是自盡，也不能死在你這樣低賤的賤種胚子手上！”

  “我皇家之人，豈容你這等奴隸賤種玷汙！”

  說著他舉起手中刀就要朝自己脖子上抹去。

  “奚大哥！”耳邊響起一聲驚呼。

  “哐當”一聲，他手中的刀被打落在地上。抬頭一看，卻是雲憶心縱馬過來，見他自盡，急拔下頭上簪子擲過去，把他的刀給打落了。

  “憶心！”

  雲憶心先前本是已與奚映成約好，在正渭城裏等他回來。可是雲憶心等了良久，卻遲遲不見人影。她放心不下，自己騎馬來尋，果然見著這危機景況，便出手止住了悲劇。

  她停在奚映成麵前，跳下馬，扶起他：“奚大哥，你幹什麽？”

  奚映成：“今日這賤種來尋仇了，我敵不過他，寧願自盡也不願受他侮辱。“

  雲憶心抬頭看那個仇人，見他沉沉站在那裏，宛如一個死神，麵色陰沉冷酷。也知道縱或是再怎麽求這個人，他的仇恨也是消不了的。此時這個郊外，又無救兵趕來，今天這個郡王公子也是在劫難逃了，心裏不由一陣疼痛。

  奚映成拾起地上的刀又要自刎，雲憶心用力抓住他的手，圓睜雙眼瞪他：“你幹什麽？！”

  奚映成：“憶心，我對不起你，我今世不能與你在一起了，來世如有緣，就讓我來還你吧！”

  雲憶心：“你幹什麽？你真要自盡嗎？生命是那樣輕薄嗎？說自盡就自盡！”

  “你怎對得起你的父母，你又如何對得起你自己！這樣不負責任的事怎可如此輕易地出來！你對得起我嗎？”

  奚映成：“可是……

  “我身為堂堂皇家貴族，怎麽樣也不能死在這個低賤囚奴的賤雜種手上！”

  雲憶心：“唉，真想不到你這樣一個飽受禮學的高貴公子，麵對此境，還這樣想不通，倒讓我錯看了你！”

  “你口口聲聲辱罵他是賤種，你可知他的父親是施公子的親爹爹，是你的親姨爹！你這樣辱他不也是辱罵施公子嗎？不也是在輕賤你自己嗎？！”

  “本是你先辱他，害殘他。你不知反省，還一味地侮辱他。縱或是誰也無法忍受的！我倒是理解了他！”

  奚映成瞪她：“你！”

  未了，想想她也言之有理，歎口氣：“唉，憶心，你快回去，這裏一切與你無關。”

  雲憶心厲聲道：“怎麽與我無關？你以為你的生命是你的嗎？你想死就死，想活就活嗎？”

  奚映成不懂她話語，愣了一下。

  雲憶心：“你的生命可是屬於我的！你不記得了嗎，那次你親口答應我的，你的命交於我，由我來決定你生死！”

  奚映成：“你說什麽呀！”

  雲憶心：“哼，你就忘了嗎？那次你在我麵前已經允諾了，如果我幫你把酒交與奚姐姐手上，我以後讓你做什麽事你都允我。”

  奚映成仔細回想：“哦，是啊，有這麽一回事！”

  雲憶心：“我便是要你答應我，把你的命交給我，你的生死由我來掌管！我此時便命令你，你不準死！”

  奚映成：“……”

  他看著麵前這個女子，眼眸中流動著感動，但是口氣依硬：“憶心，你還是小孩子嗎？就算是我答應你把我的命交與你，可是那個賤種他能容得了我嗎？他要我死，還能逃脫嗎！”

  雲憶心：“我不管，反正你的命是我的，我不準你死你便不能自盡！至於他……”

  她轉頭看那仇人，見他沉沉站在那裏，冰冷沒有一絲人情味。

  雲憶心暗自歎口氣，“施小丹，你聽好。我知你今日來尋仇，自有你的道理，我也不想怪你。”

  “也知你今日定是要報了仇，要拿他性命。可是我也要說你，天下沒有平白無故的傷害和愛，奚大哥那麽恨你，傷害了你，也是你之前先傷害了他。”

  “你先傷他的姨母，也傷了施大伯。害了奚大哥的姨母魏夫人，而且害得魏夫人慘死！這樣也連累奚大哥家族，讓他們名譽受損。”

  “尋常人家倒也罷了，名聲失後，日子翻頁也就淡了。”

  “可是他們身為王家，涉及方方麵麵，不光名聲，也涉及他們的其它，利益，甚至前途安危！如此以來，他當然恨你了！”

  “我也知是你們父子先受傷害，被施大伯和魏夫人迫害。可是你來他往，如此冤冤相報何時有了？！”

  “今日奚大哥因你傷了他家族，他就反來報複你，現在你又要來報複他，這樣無休無止，不是沒有了盡頭！”

  “以後，又是誰，為了你，為了你們恩怨又這樣反反複複地報複！”

  施小丹聽到這些話語，依然一動不動，站在那裏沉沉如鐵。

  女子見他這樣，知道自己多說也是無用的。

  知這兩個男子俱是年輕氣盛，各自都非常高傲不肯低頭的貨。

  雙方皆是不肯認識自己有不對的地方。

  自己勸解的話語，在他們耳裏也是蒼白，甚至可笑。

  自己愛的人把這男子也是傷得夠深的了，甚至可以說是極其殘毒。

  但凡是個男人，誰又忍受得了呢？

  今日，這男子是鐵了心的要來尋仇，已是根本沒有辦法可以阻止的了。

  這個女子深感無奈，也是絕望了，沉沉歎口氣。

  “施小丹，我知你不屑聽我講道理，那我們就幹脆一點吧。”

  “我知你今日定是要拿奚大哥之命，可是我要告知你，奚大哥的命是交與我的，容不得你來傷他半分！”

  “可是你的心我是知道，一定是要出這口惡氣的。可是你想過嗎，你受了他的傷害，你卻把奚姐姐給害得怎樣慘，這個仇又怎樣來算？！”

  聽她提起奚映染，施小丹一怔，眼目中湧上一抹痛楚，腦海裏現出那個姑娘的樣子。

  是啊，那女子本是無辜，卻因為自己一時激憤，那樣的害了她！

  雲憶心：“你為什麽不說話，你說不出口嗎？如像你這樣冤冤相報，那奚姐姐的這個恨又由誰來擔當？你嗎？你能承認你傷害了她，你能夠為她所受的傷害付出什麽嗎？！”

  沉默良久，這個被質問的男子終是開了口。

  “是，我傷了她，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

  “……我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清償了她的債！”

  雲憶心見勸說無效，沉沉歎口氣。

  “好吧，既然這樣，你執迷如此，我也無法。”

  “也不過就是一條命吧！你就是想要奚大哥的命不是嗎？”

  “可是我說過的，他的命是我的，我不允許他死，他是不能死的。”

  “但是你的怨恨總是要發泄的，也不過就是一條命吧，我還你一條命就是了！”

  說著她奪過奚映成手中的刀，瞪著前麵站著的那個冷酷無情的男人。

  “我，雲憶心，用我的命，來代他還你！”

  此言一出，眾人一怔，都還沒反應過來。

  “我雲憶心，已私下與他奚映成定情，也算是他心意裏的人。我用我的命來代他，代我的愛人來還你，這樣總是公平的了吧！”

  說著，這個女子舉起手中刀，就朝自己肚子猛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