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疾疾而去的背影，施光季眼睛裏甚是複雜，但也帶著欣慰。

  這個老人的腦海中浮現起在那遙遠的年代，自己與那孩子的故事。

  自從他們父子兩個被關在施府後院，自己心情鬱鬱，也少於去那裏，不想觸發自己的心懷。

  可是終是緣分不可開解，那天自己無意來到那個後院的時候，遇見了那個孩子。

  他那樣的小，那般可愛，也那般可憐……

  在那裏，那個孩子竟然還教著自己去抓石子兒。

  雖然短短的時光，卻也讓自己陰鬱的心有淡淡的溫馨。

  幾日的約束自己，終是控製不住，又來到那個後院。

  他輕輕走進那個後院，看見那些廚子們坐在廚房邊閑聊。他也看見那個小孩兒，就站在他們邊上。

  他在幹什麽呢？

  這時他看見一個傭人吃著果子，那個孩子一直緊緊地盯著她手上的果子，嘴角上清亮的口水都嘀嗒下來。廚子吃完了，把殘剩的果子扔在地上，那個孩子竟然跑過去把它從地上撿了起來，都不顧忌上麵的泥塵，就使勁往嘴裏啃。

  這個老人看著這個孩子這個樣子，他呆了。

  這時傭仆抬頭，看見了這個主人，就站了起來，向他施禮，然後就各自回到廚房裏避開。

  那個孩子倒沒有注意到這個老人，他啃了幾口，果核上的果肉都已經被啃得快沒了，可是這孩子還是舍不得把它丟掉。

  這時他抬起頭，看見了那個老人，他向那個老人走過去。

  這個老人前些日子才見著，雖然他穿著華貴的服飾，但是他對自己卻不似其他人那般凶狠和厭棄，看著自己的目光，竟是柔柔和和的。

  這個單純的小孩竟是不害怕這個貴族老人，無由地還對他還產生一種親近的感覺。

  “老爺爺，你來了。”

  孩子對老人又露出了他那潔白的牙齒。他的臉又黑又髒，牙齒卻是那樣的白。

  細細的，小小的牙們兒，甚是可愛。

  看著這個孩子竟不似那些傭仆對自己懼畏，大眼閃閃地看著自己。

  那天都沒有仔細看這個孩子，今天仔細打量他。

  他的頭發胡亂披散著，髒得打成結，大概從來也就沒怎麽認真梳洗打理過吧。

  他身上就披著一件破舊的大人的衣服，從肩上一直搭在小腿上。

  露出的手腳都是黑黑的，髒髒的，細細的。

  小小的腳赤裸著都沒鞋穿。都不知稚嫩的肌膚踩在尖厲的碎石荊棘的地上，會怎樣地弄疼這個才幾歲的幼兒。

  冬天冷冷的時候，這父子倆破衣裏各自加了一件別人不要了的薄舊的襖子。悲慘的爹爹他把自己本已破爛的衣衫扯下兩塊布來，給這個孩子的裸腳捆裹著，才使得這個孩子能夠勉強抵得過寒的冰凍。

  可是又能抵得過什麽呢？這對可憐的父子，手腳俱是被冷凍得紫紅的，腫得像饅頭，生著凍瘡，開著裂口。

  哆嗦，身子的僵冷是他們時常的伴侶。

  施府裏最高主宰，這個花甲的貴族老人看著孩子手中的那個果核已經被別人啃過的，又髒，又被這個瘦小的孩子啃了幾口，也沒剩幾絲果肉了。

  但是卻被孩子瘦小髒兮兮的手捏著，舍不得丟棄。

  孩子順著他的目光垂下眼，看看自己手中的果核，抬起頭對著這個爺爺天真地笑。

  “爺爺，你也想吃這個嗎？給你！”

  這個鎮南大將軍府的主宰聽了一愣。

  孩子把果核朝自己遞過來，“你想吃就吃吧，可好吃了！”

  “天天看他們吃，好想吃啊！今天終是尋了這個機會撿了一個，小丹舍不得吃，可是爺爺你喜歡吃，你嚐嚐吧！”

  聽到這樣單純的話，這個爺爺心震動著。看著這個孩子那無邪純真極了的目光，心裏真是疼痛啊！

  施光季看看放在門口的果籃上的果子，走過去拿了一個遞給這個孩子。

  這個小孩怔了一下，深深地咽了口口水。

  施光季：“拿著吧，孩子。”

  “給我嗎？！”可憐的孩子真是受寵若驚。

  老人對孩子點點頭。

  孩子急忙接過，又看看這個老人，確定他確實是給了自己，趕忙大口啃咬了起來。

  “真香啊，真甜呐！”

  他咬了一半，卻又停下來，不再吃了，手裏緊緊地拽著。

  施光季：“你吃呀，怎麽不吃呢？好吃嗎？”

  施小丹：“好吃，真好吃！”

  施光季：“那你就吃吧。”

  可是孩子卻沒有動。

  施光季看他：“為什麽不吃呢？”

  施小丹：“我把這半個留給爹爹。”

  施光季：“……”

  施小丹：“爹爹肯定沒有吃過這東西。我給爹爹留著，讓他嚐嚐，他一定好喜歡，沒想到會這麽好吃呢！”

  “爹爹今天都沒吃飯呢，做了一天的活，好餓啊！”

  “老爺爺，你等等，我把它給爹爹了，然後又過來找你。”

  施光季：“……”

  “怎麽，你爹爹今天沒有吃飯嗎？”

  施小丹：“沒有呢，他們沒給我們留飯。等爹爹把活路做完了，才能到這裏來看有沒有給我們留點吃的。”

  “嘿，我這就把果子拿給他吃。”

  說著，這個孩子轉過身拽著果子向前走幾步，回頭看這個爺爺，“老爺爺，你等我呀！”

  說著，這個孩子一溜煙就跑了，跑到院子的那邊。

  這個爺爺站在那裏呆呆的。

  過了一會兒，看見那個孩子過來了，手裏還是拽著那個果子。

  施光季：“怎麽，沒找見你爹爹嗎？”

  施小丹：“找著呢，可是他不吃，他讓小丹自己吃呢。”

  施光季：“你不是說，他今天一天沒吃飯，他不餓嗎？”

  施小丹：“他肯定餓呀，可是他要小丹留著自己吃。”

  “他說，小丹今天運氣真好，竟還有人給小丹果子吃。我說是前些天那個跟我一起玩抓石子兒的老爺爺給的，就是穿著挺好看衣服的那個老爺爺。”

  “他聽了就沒有說話。我把果子給他，他看著果子看了半天，我還以為他要接過去呢。可是他卻對我說，讓我自己留著吃。”

  “我把我撿的那個果核遞給他，給他說這是別人不吃丟了的，撿的。他聽了就接過我撿的那果核放他嘴裏慢慢嚼了。”

  施光季：“……”

  聽著這個孩子稚嫩，沒有一點兒城府的話語，聽到自己的兒子饑餓得顧不得髒齷，竟咀嚼別人不吃了的肮髒的果核，這個老人……

  這個老父親的心，有多麽疼痛！

  多麽的疼痛啊！

  小孩子可沒有覺察到這個老人家他複雜的心理活動，還有他麵部那震震而傷痛的表情，繼續給這個陌生高貴，卻很與眾不同的對自己這般友善的老爺爺說著他童稚的話：“我就對他說，那我不陪他了，我要過來跟老爺爺你玩抓石子兒呢！”

  施小丹對這個爺爺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老爺爺，你到這裏來幹什麽？是來找小丹的嗎？哦，是來找小丹跟你玩抓石子兒的嗎？”

  “啊，快過來，我們又來抓石子！你回去練習了嗎？可不要像那天那樣，老是輸給我呀！”

  說著，這孩子掏出那幾顆平時玩的石子兒，伸手拉著這個施府裏最高地位的主人，把他拉到一邊去。

  “老爺爺，來，讓我看看你長進了沒有？”

  “這可是要練的，不練你可是永遠贏不過小丹的！”

  看著麵前這個孩子，這個老人的心難受著，心疼著，也淡淡地心悅著。

  這個孩子，可真是單純，可愛。

  可也真是招人可憐呢……

  還有，還有那個，他的那個，父親……

  ………

  唉……

  腦海裏浮現著這些早已塵封多年，如雲煙般散失了的往事，此時卻清醒的曆曆在目。

  老人的心，澀澀的，隱隱的，疼痛著。

  這個這般可愛的孩子竟然是那樣的悲苦……

  自己，自己是愛著他的，也是愛著他的父親的。

  可是，可是自己竟然卻沒有想到，命運的多舛，自己竟用丹朱煉傷害了他，把他傷得那麽重！

  爺爺的心歉疚著，痛苦著。

  ………

  那天後，自己特意吩咐廚子每天三頓都給那對父子留足夠的飯食，還強調了要與廚子的食一樣，不要留殘羹剩菜。

  是啊，從那過後，那父子倆在施府後院囚困的最後時日，他們倒是前所未有的吃飽了飯的。

  但是他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他們這對卑賤慘淒之極的父子怎麽突然間待遇翻天地變了！

  可卻是真正地讓他們感到受寵若驚呢！

  ………

  “唉……”

  老人感傷著，回憶著。

  等過了段時日，自己再到後院找那孩子抓石子兒時，院子裏卻空蕩蕩的。

  再也沒有，再找不見那個孩子，還有他的父親……

  孤單單一人站在若大個後院裏的這個老人，看著這草葉漸繁漸茂的院子，天氣越發暖熱，萬物越來越生機盎然了，但是……

  風，一絲一絲吹拂，吹掠過站在空茫茫後院裏的這個老人他滄桑冷清清的眸。

  呆呆的，愴茫茫然。

  孤獨，

  痛……

  當時自己聽到的是那父子倆是被充軍到邊地去了，多年後才知自己的兒子被賣了的真情。自己聞得真相大驚失色，急忙派人去梅溪尋子，誰知，卻得知自己的兒子早已悲慘的亡去……

  …………

  唉……